她换上了关湘别给她买的另一套衣服。这套衣服是深蓝色, 上边缀了些玛瑙,颇有些异域的风格,比昨日那套漂亮许多。
回头看了看桌子上整整一摞足有人高的衣服, 她撇了撇嘴。看来关湘别说钱都拿来给她买衣裙, 并非是诳她的。
她推开房门, 猛地吸了一口山林间的新鲜空气, 便和顶着大黑眼圈的关湘别对视上。
初锁被呛了一下, 但又觉得他这副模样太好笑,一边咳嗽一边笑道:“哈哈哈哈咳哈哈咳咳咳......”
思考了一整晚该教她什么的关湘别:......
他颇为无语地等她笑完, 站起身走向她。初锁随着他的动作扬起脑袋,抬眸看他。有些生气的关湘别对上小公主清澈的双眼, 原本闷着的一口气变得不上不下。
半晌,他轻笑一声。
算了,小公主估计从小被宠着长大,他和她计较什么。
“想吃什么?”
初锁来了精神:“你要下厨吗?”
他看起来就不像是会下厨的样子。
然而当他真的洗手挽袖做羹汤的时候,趴在门边偷瞄的初锁扬眉,满脸不可思议。
不知何时砍好的柴搭在炊台下,外边忽然下起连绵的小雨。炊房内是关湘别洗菜的浠沥水声,被风吹得七零八散的雨点拍打着窗。
初锁最喜欢的天气就是如此。她垂眸看着不远处蹲在地上的关湘别,静静地听雨。
她忽然觉得,要是能一直这样也不错。
感应到初锁心绪的辛狸心尖颤了颤。这样的情绪和想法,她也曾有过。
她还记得,那是比武大会的前一天,秋风有些凉。她对鹿天门无比熟悉,根本不需要人带路,和负责在门口登记的司商陆打过招呼后便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没走几步,便看见了一抹火红的身影。
须穆修眉头紧蹙,看着手中的两个木牌犯难。而她轻轻走到他面前,问他发生何事了。
当他听到她声音的那个瞬间,皱着的眉头陡然舒展。少年的眼帘抬起,无比清澈剔透的一双眸子看向她,满脸都是欢喜。
那个瞬间,辛狸也是这么想的。
她想,要是能一直这样,也不错。
“初锁。”
辛狸的思绪被关湘别的声音拉回来。原本正在听雨的初锁回过神,对着声音的主人眨了眨眼。
还是第一次有除了父皇之外的人连名带姓地叫她,这感觉很新奇。原来她的名字被别人说出来这么好听。
关湘别抬起一只手,往自己的方向比划了一下:“过来。”
初锁乖乖地挪步过去,提起裙摆蹲在他身边:“你能不能再叫我一次?”
“哈?”关湘别觉得这个要求很奇怪。
初锁双手合十,满脸无辜地侧头看他。
抵不住撒娇的关湘别:“......初锁。”
“我喜欢听你叫我的名字。”初锁的眼睛微微弯起来,声音脆脆道:“以后可以多叫吗?”
少年的耳朵染上昏红,整个人因为紧张而紧绷起来,薄唇抿着,半晌没憋出一句话。
初锁没注意到他红得滴血的耳垂,见他不回答,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关湘别一下子弹起来,不自在地摸了摸头。片刻后,他迈着长腿转身离去。
独留初锁一个人蹲在地上迷茫。
然而只过了须臾,他又折返回来。听见脚步声的初锁回头,果然看见长身玉立的少年。
他的头发似乎被雨水打湿了,如画的眉眼沾着水气。逆着光,初锁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听见一声“嗯”夹杂着雨声落下,仿佛是她的错觉。
她迟疑道:“啊?”
似乎是不满意她的反应,他又跨了几步,重新蹲回到原来的位置,侧头与她对视。两人间的距离一下子被拉得极近,初锁下意识屏息。
“可以。”
关湘别咬牙道。
可以什么,可以叫她的名字吗?
初锁愣怔片刻后了然,隽秀的眉眼染上笑意。
关湘别见状,也跟着扬唇。他端起那盆洗好的菜走到炊台前,初锁跟在他身后。
他握上初锁的手腕,将她轻轻拽到自己身前。关湘别下巴朝着柴火抬了抬:“点把火。”
“我不会。”初锁老实道。
“我教你。”
关湘别双手掐诀,二指立起,在空中比划了几下,最后指向柴火。
火光“噌”地一下亮起。
他打了个响指,火苗熄灭了。
“学会了吗?”关湘别道。
初锁点点头,试探地抬起双手,按照记忆重复关湘别方才的动作。柴火上擦出一缕火苗,旋即消失。
初锁无辜地眨了眨眼。
“做的不错。”关湘别鼓励道:“继续。”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做,但初锁还是重复了一遍动作。这一次,冒出的比方才更大,足以把柴火点燃。
关湘别一直低头,只能看见她毛茸茸的脑袋。最后终于没忍住揉了一把,反应自己做了什么后强装淡定:“接下来交给我就行。”
待在初锁身体里的辛狸:?
此刻她与初锁的心绪和感觉皆相通,初锁被揉脑袋,她也跟着感觉脑袋一沉。
她像只炸毛的猫,整个人在暴走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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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一桌热腾腾的饭菜端了上来。
吃惯了宫观佳肴、山珍海味的初锁头一次见到这种朴实无华的菜,好奇地指着其中一道:“这个是什么呀?”
“麻婆豆腐。”关湘别道。
“这个呢?”她的手指又指向另一边。
“茄盒。”
“那这个呢?”
“菠菜汤。”关湘别好脾气道。
初锁点了点头,旋即拿起竹筷开吃。她咀嚼了一会儿,眼睛亮了亮,毫不吝啬的夸赞:“好吃诶!”
做的与宫里那些不太一样,似乎多了些人情味。
看着被自己一点点染上人间烟火气的小公主,关湘别难掩笑意,提醒道:“慢点吃,别呛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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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关湘别当真开始教她法术。
而初锁修习境界平步青云,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到了旁人望尘莫及的地步。
每隔几日,他也会带着她便游世间各地。酒楼、夜市、赛舟......人间百态,初锁也算是见过些许了。
与此同时,江湖中人也都在好奇,那位关大侠为何这么久没了动静呢?
白天忙着照顾小公主,深夜做任务赚钱的关湘别也很无奈。
他实在没时间搞点动静出来啊。
俊逸帝已近两月寻不到公主,急得嗓子冒烟,不惜出动禁军。没良心的小公主初锁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爹,开始忧心忡忡起来。
她不想回去,却又怕父皇担心。
关湘别看出她的心思,将新买的八珍糕递给她:“要不我帮你去报个平安?”
初锁乖乖接过:“可以吗?”
关湘别点头。
当晚,关湘别穿着初锁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身玄衣,再三告诉初锁自己不会有事,风风火火地出发了。
朝廷与江湖是互不干涉的。
因为以普通人的能力,打不过修道者。他们挥剑带起来的剑气可以掀翻一堆人,常人却只能一剑一剑去砍。
可这世间终究还是平常人更多。
于是各派代表所有修道之人与皇室签订天灵契,绝不插手朝廷中事。若有违背,五马分尸。
天灵契可不是一般的契约。若真有人违契,上天当真会降下惩戒。曾有修道者与反贼为谋,祸乱朝政,最后在逼宫当日暴毙而亡。
不过,关湘别只是与公主有牵扯,可和朝政沾不上边。
关湘别躲开宫中重重守卫,最后被迫停在龙坤殿门口。而里边,正是当朝天子。
一位女官站在他面前,目光凛冽地审视他。
关湘别感觉境界被压制,腰间似乎被什么勾着,动不了分毫。
他挑眉群:“鹰爪手……想不到宫内还有这样的高人。”
“来者何人。”女官声音沉静。
“我知道枭鸢公主的下落。”
女官打量他片刻,冷声重复道:“来者何人。”
关湘别顶腮,轻哼一声:“关湘别。”
这回轮到女官意外了。她听过一些关于他的事迹,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蒙面少年:“如何自证?”
关湘别抬手,周身泛起水波。他食指微抬,水波化为水纹朝女官飞去。霎时间,方圆几寸热度腾升,带浓烈的灼烧感朝女官飞去。
女官挥动手中拂尘,拦了下来。
她回过神,径自向前走去。关湘别抬脚跟上。
跟着女官走到殿门口,女官停下了脚步。她伸出左手作请姿:“陛下就在里边。”
关湘别顺着大门往里边看去,只能看见一道模糊的人影。然而那人传来的声音却十分清晰:“谁?”
“在下关湘别,江湖中人。”关湘别也懂礼仪尊卑,屈膝行礼:“今特替枭鸢公主送封信件给陛下。”
“关湘别......好名字。”俊逸帝轻咳两声,声音有些嘶哑:“进吧。”
第45章 林间狐
关湘别跨步迈入。女官亦步亦趋, 跟在他身后,防止他做出些对皇帝不利的举动。
龙椅上的帝王略显疲态,眼下是遮不住的青黑。仅是抬眼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动作, 却带了些无言的威慑和压迫。
“你知道枭鸢的下落?”
关湘别闻言点头:“知道。”
俊逸帝对于他深夜私闯宫殿, 完全没有想要发怒的意思。他身边的鹰爪手便是早年间从江湖中收揽而来的谋士,签了与仙灵契相克的守护死契。
所以他深知江湖中人的桀骜。像关湘别这般少年意气的侠客,倘若让他循规蹈矩,他们反倒不耐。
俊逸帝慢慢站起身,从高台上走了下来。他踱步到关湘别面前:“枭鸢让你给孤带什么?”
关湘别从袖中掏出一封纸信,呈给对方。
俊逸帝打开信件, 入目便是最顶端的黑鸢图案。寥寥几笔,却可见画功深厚。
他第一次教初锁画这个图案,是在她三岁时。他握着坐在自己右腿的小公主的手,带着她从雄鹰的翅膀,勾勒到它的鸢尾。
小公主用稚嫩的嗓音惊叹道:“大鸟!”
“这是鸢。”俊逸帝轻笑道:“你要记住,这是我们的国号, 也是你的封号。”
初锁那时不明白这句话的深意,也不明白一个“鸢”字的背后,包含了多少人的算计鲜血, 又囊括了多少她此生都推脱不掉的责任。
但她却学会了黑鸢的画法。
从那以后, 只要是她的墨宝, 她都不再署名。夫子曾指着落款处的鸢图, 问她这是何意。她只道:“枭鸢是我, 我便是鸢,落之此图, 有何不可?”
夫子听后哑口无言,也不再管。
看见此图的一瞬间, 俊逸帝便确定这是初锁本人所书。他唇角紧绷,一字一句地看完了信上的内容。
大概的意思是,她现在很安全,住在关湘别家中,学了不少本事,也看见许多宫中不能见之景。如果可以,她想在外边多待一阵子。
“简直胡闹!”俊逸帝气得拿着信的手都微微发抖:“平日玩闹便也罢了,宫外危险重重......”
话说到此处,他顿了顿,抬眸看向关湘别。
忽然被注视的关湘别有些紧张,下意识吞了口口水。
“枭鸢在信中提及,现住在你的院中。你想要什么?”俊逸帝道。
关湘别皱眉,没想到话题怎么忽然转到这个上边了:“不用。”
俊逸帝未曾料到他会如此作答,有些意外。但他没再多少说,而是直抒胸臆:“将枭鸢带回来,孤会给你重赏。”
他想得简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他的女儿能平安归来,关湘别若要钱财、封地甚至官爵,他给便是。
可偏偏关湘别什么都不图。
他只是纯粹的,单纯的想带着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公主去玩。
“我不要重赏,也不会带她回来。”关湘别声音坚定。
“放肆!”他身后的女官厉声道。
俊逸帝抬手,示意女官不必多言。他走近,阴冷的眸子透出危险的气息:“将枭鸢带回,我饶你死罪。”
竟是先礼后兵了。
从“带回是功”到“不带是死”,只在天子一念之间。
关湘别轻哼一声。他最不怕的就是死。
他张了张口,最后扯了一个与此刻严峻的气氛完全无关的话题:“陛下知道,公主其实是个修道天才吗?”
身后的女官闻言,猝然抬眸看往他的方向。早年间她也想过要教公主修道,后来这个念头被她自己否了。
一个公主,会得太多,并不能算是什么好事。
俊逸帝皱眉,退后半步,审视着他。
见他虽然不耐,却仍有听意,关湘别压下心中的那点惶惶不安,面上镇定无比:“公主平生第一次拿起剑,仅靠平刺一招便在山间劈出个洞;明火诀我只教了一遍,她便已经学会;时至今日,她已能御剑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