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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的路上。
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宫殿,又是怎么坐上马车的司商陆逐渐回神,一个激灵弹起来。
然后他的头就撞到了马车棚顶。
红马受惊,长吁了一声。
有些昏昏欲睡的辛狸被惊醒,怒瞪司商陆。
深知辛狸起床气有多恐怖的须穆修咽了咽口水,感觉已经能预料到一会的暴风雨将会有多么猛烈。
司商陆吃痛地嘶了一声,揉着头坐回原位,撩开帘子探头去看,车后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拉。
他语气激动:“不是说赏黄金万两吗,黄金呢?”
“已经送去天机阁了。”须穆修抢在辛狸发作前解释道。
司商陆第三次受到重创。他还以为那黄金万两会是他的私有物,结果竟然直接充公了。
一场暴富梦就此破碎。
加之辛狸和须穆修的关系就这么曝露在他面前,他现在看这二人怎么看怎么怪,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他再也压抑不住,崩溃大喊:“啊——”
马车内帘布情晃,随后飞出一坨米黄色。
被踹出马车的司商陆捂着屁股站起身,指着逐渐远去的马车怒吼:“辛狸!!你给我等——”
“公子。”
清风细铃般柔软悦耳的声音响起。
洁白如凝脂的纤纤玉手从侧方递来一方淡粉色的手帕,淡淡的桃花香扑鼻而来。
司商陆顺着手臂看去,全身樱粉的少女头上竖着云顶髻,脸颊红红,神情有些怯懦,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却透着水光,正直勾勾看着他。
他顿时愣在原地。
“你没事吧?”
少女关怀地开口,语气略有些担心。
“……没事。”
司商陆这才回神,接过手帕擦了擦下颌处被蹭掉皮处的血迹。
少女点头,回头看了看。
司商陆瞄见她紧握着自己衣角又松开,半晌,像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开口:“后方酒楼有我定的厢房,公子可要来休整片刻?”
司商陆回头,看见盛大的酒楼。
来往单看外在非富即贵,却都满脸正气,可见酒楼只是单纯的酒楼,并非花楼。
早闻京城好客者众多。
他垂眸,自己的衣服已经脏了大半,染上了污垢。
片刻后,他对着少女抱拳:“那就麻烦姑娘了。”
两人一路上了楼。
到了厢房,几人守在门口,对着少女躬身行礼。少女踏入其中,温声道:“你们都守在门口就好啦。对了,拿身适合这位公子的干净衣服来。”
“是。”
司商陆跟着她进来,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有些局促。
沉默许久,正在整理茶盏的少女率先开口,言语间似是无意:“公子刚从皇宫出来?”
司商陆瞬间警惕起来。
他虽涉世不深,却知皇城是一处勾心斗角的地方。眼前的少女她尚不知身份,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想要从他这打探什么消息。
……
感受到他浑身紧绷,少女笑得眉眼弯弯:“公子莫紧张。方才你们来的方向尽头只有皇宫,没有住户,我才有此猜想。”
“噢。”
他误会了人家,不知该回什么,只能干巴巴应一声。
“我名唤凤当归,”少女端起一盏茶,倒入杯中,水流的声音淅淅沥沥:“公子你呢?”
司商陆抿唇:“在下司商陆。”
凤当归手上动作一顿,语气怀疑:“我记得,商陆是一味药?”
她没再多说,却勾起司商陆不好的回忆。
商陆原是一味泻下药,说好听点是逐水消肿、解毒散结,说难听点就是通利二便。
幼年时期,还被天机阁的师兄师姐戏称为“小泻”。
看着司商陆慢慢涨红了脸,凤当归觉得他颇为有趣。她开口:“我名中的‘当归’也是一剂药。”
“当归挺好的啊。”司商陆闷闷不乐:“有补血的功效。”
凤当归笑着将溢满茶香的玛瑙杯递给司商陆:“公子不通草药一术,怕是不知当归也与商陆有着相同的功效。”
便是通泻了。
茶水清澈如泉,若不是香气飘散,旁人只怕会误以为这是清水一盏。
司商陆伸手接过:“真的?”
“童叟无欺。”
凤当归理了理裙摆,坐到司商陆对面,乌黑的眼珠倒映着他的身影:“万物存在皆有它的道理。商陆是一味好药,公子不必因此介怀。”
看着眼前少女如此坦荡,三言两语抚平他内心十多年的心结,司商陆汗颜:“姑娘说得对。”
正在此时,有人端着一套新衣进来,请示道:“郡主,衣服已备好。”
凤当归朝着司商陆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放那边吧。”
“……你是郡主?”
司商陆只觉今日真是冲击不断,一重又一重,完全不给他缓冲的空间。
凤当归扬起笑容:“我是陛下的表妹,大家都叫我长嫣郡主。”
末了,她又补充道:“但我还是更希望,公子能直唤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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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狸没有跟着须穆修一起回将军府。
将司商陆踹下马车后,车内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对坐的两人心思各异,一路沉默。
马车木轮滚动在地上的声音格外明显。
须穆修想告诉辛狸自己梦中之事,却不知如何开口。辛狸以血肉之躯为他挡剑,最后于血泊中失去微弱呼吸这一幕总是反复出现在他脑海,让他的心感到无比刺痛。
思索之下,他最后决定弄清楚事情的缘由,届时再告诉辛狸。
虽说辛狸武功修为皆在他之上,但他毕竟是个男人,要有自己的担当。
辛狸则是琢磨着伏勒所说。
他的道法是在齐云山所学,而辛狸能感受到,他的道法与当初救她之人同源。
想起与暮云的上一次会面,辛狸微微抿唇。
马车速度渐缓,慢慢停了下来。
“我要去躺齐云山。”
辛狸蓦然出声。
刚掀开帘子准备下车的须穆修顿了顿,坐回了原位。他拉过辛狸的手,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严肃,却让辛狸感受到一丝温暖:“你身体可以吗,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辛狸摇了摇头。
“此去我不能陪你。”
须穆修蹙眉,仿佛遇上什么难事:“蛮族虽已降,但仍有余孽未除。我......”
“我自己可以的。”辛狸出声打断他。
她抽出被握在须穆修大掌中的手,冰凉的触感触上须穆修的眉间,似乎想要将他紧皱的眉头揉平。须穆修耳根涨红,遂了她的意松开眉头。
辛狸面露满意之色,身子微微往后倾。在收回手的刹那,被须穆修抓住。
须穆修手向后扯,将辛狸带到自己毫厘之前。
温热的鼻息打在他的脸上。
辛狸对于他突如其来的大胆有些意外,但也没有阻止的打算。
下一刻,他脖颈前倾稍许,拉短了两人间的距离。有些干燥的、炽热的唇贴在辛狸的两片凉薄上。然而只是蜻蜓点水,甚至来不及激起涟漪,便匆匆退开。
“你不知道。”
须穆修的声音有些颤抖,听起来像是要哭了。辛狸听着他的声音,脑中骤然联想到以为自己被主人丢弃的小狗。
“你不知道,你昏迷的时候我有多害怕。”
“我知道。”辛狸轻笑一声,向前靠了靠,将头埋在他的颈窝处,声音闷闷的:“你一直在照顾我,我都知道的。”
昏迷时,她的意识大部分时候都归于混沌,不过也有少数清醒的时刻。除了不能睁开眼睛,不能活动身体之外,思绪如常。
但毫无例外的,每一次她清醒时,须穆修都会在她身边。
偶尔是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偶尔是用湿毛巾给她擦脸。
甚至他什么也不做,辛狸也能感受到他在自己身旁。
这会让她在一个封闭的状态下,觉得安心。
辛狸的手一下一下拍着须穆修的背,似在安抚他的情绪。他伸出手,将辛狸搂得紧了些。
司商陆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他看见将军府门口停着方才的马车,上去问了车夫,原来是人还在里边讨论事情没有出来。他大大咧咧地跑到侧边,身出手撩开帘子。
便看见紧紧相拥的二人。
司商陆:......
司商陆捂着眼睛后退两步,痛心疾首地大喊:“我眼睛瞎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听到动静的凤当归连忙跳下马车,连被风吹乱的发髻都顾不上了,连忙跑到司商陆身旁:“司大哥,你怎么了?”
司商陆一字不吐,只是手颤抖着指向面前的马车,一幅见了鬼的样子。
凤当归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便看见马车上走下绝世容颜的一男一女。气场相合,仿若天仙绝配。
凤当归一头雾水,不知道如此养眼的一幕为何会刺激司商陆变成这样。
须穆修看见司商陆身旁的她,有些意外,但还是全了礼数,拱手道:“郡主。”
辛狸多看了她一眼。
没有修为,只是个长相隽秀的贵族姑娘。眼睛和明柳一样,是双杏眼,但却比明柳的更圆更黑。
凤当归点了点头,正准备询问司商陆的状况,便见他忿忿道:“你别看这两人衣冠楚楚的,方才在马车里尽做些虎狼之事。”
只是亲亲抱抱的两人:?
须穆修挠头,支支吾吾地解释:“我、我们就是......”
凤当归抬手,作出一个“打住”的手势,满脸都是别跟我说我不关心不在乎。旋即她侧头看向司商陆,脸上尽是关怀。
辛狸甚至在她脸上看到了一丝殷切。
她多想上去敲她脑袋一下,让她记起自己是一个郡主,没必要对一只狗这么上心。司商陆还不知道自己被人当成狗了。他沉重地摇头:“我没事的郡主,你先回吧。”
“我不回。”
凤当归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我要跟着你回你家。”
这回轮到司商陆疑惑了:“跟我回家干嘛?”
须穆修方才差人帮辛狸把路上的吃食准备好,府内的小侍已经准备齐全,绕过司商陆和凤当归二人,将一个小小的包袱递到须穆修手里。
他递给辛狸,后者在包袱中翻翻找找,最后拿出一叶清泉,灌入口中。
下一刻,凤当归略为稚嫩的声音传来:“我要向你提亲。”
“噗——”
辛狸一口水喷出来。
她殃及池鱼,司商陆衣角又湿了。但他此刻也顾不得什么衣角啊什么辛狸的,惊呼出声:“哈???”
辛狸很想放声大笑,但她也知道此举在须穆修和司商陆面前没什么,摆在郡主面前却是不太礼貌了。
趁着面前二人僵持,她忍着笑勾了勾须穆修的手指,俏皮地眨眨眼:“我出发啦。”
须穆修愣在原地,手掌温热还未褪去,只觉整个人飘飘然。等他回过身时,辛狸已经御剑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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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狸认为自己近段时间未免太勤劳了些。
放眼过去,她每日在天机阁自己院中闭门不出。倘若肚子饿了,便折个传讯纸鸢扔到屋外,自有专门负责跑腿买饭之人帮她操劳,届时她与那人一手交钱一手交饭,好不清闲。
桓悦竹大部分时候都在外历练或闭关,偶尔才来督促她修炼。每到那时,生出叛逆心理的她为了逃避被人追着嘟囔,便会一头扎入各类险境古阵法之中。虽然好几次险些丧命,但她乐在其中。
等再出来时,手中便会捧着寻常人听都没听说过的极品珍稀材料。如此,又够她闭门不出个小半载。
那时大家便都知道,辛狸进阶如饮水般轻而易举。上刀山下火海几遭,材料有了,境界也升了。
偏她又是个顶好的炼器师。
炼器师做出来的得到过天道祝福的武器,都会被送去评榜。武器榜有很多,百家名器榜是最高级的那一种。
若是上榜,便会有人开出天价,造器之人可与之交易,一举发财。
可出自辛狸之手的武器,大多都不是能用金钱衡量的。
不仅是因为材料太过稀奇宝贵,还因为她这个人行事总是在常人预料之外。
辛狸所造的武器,从来没有卖出去过。
目前手中有她所造之器之人,皆是被她赠与。究其原因,只是一句“想给便给了”。
举手投足间,大方到好像那些武器不是她炼的,材料不是九死一生得来的。
让人叹为观止。
未央楼交给翩云,不需要她亲自打理,她也乐得清闲,每日坐在院中数钱。这种不用太努力便已名声远扬的日子,她很享受,亦没想过改变。
细算下来,从遇到须穆修开始她就没清闲过。
她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心累:不想努力了。
想法一旦萌生,便迅速生根发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生长为苍天大树,占据了辛狸的脑海。她当即吹了一声口哨,少女娇俏的声音消弭在呼啸风声中:“阿青。”
本在京城外戏水的阿青听到主人的召唤,当即抖了抖沾上水的毛,振翅飞往空中。
待一人一鸟距离拉近,辛狸当即跃到阿青背上。桃木剑上方一轻,它自动钻进辛狸半敞着的乾坤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