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其实有些没底。
晨风吹得她头脑清醒，她的思绪飞速运转。行至山腰湖泊时，她俯身拾起一块石子，向着如打过磨面抛过光的镜子般明净的湖水扔去。
一连串水漂被打起。
看着到了某个节点停止一瞬，急速下沉的石子，辛狸没当回事，又捡起一块。
向前抛出，打出的水漂却没有方才那么连贯。
司商陆曾评价过辛狸：倔如黄牛。
没有学不会的东西，并非全然因为她是个天才。辛狸有一种毅力：倘若碰壁，绝不掉头就走、另择明路。便是头破血流，也要将那壁砸出个洞，以为自己凿出一条新路。
她皱眉，又捡起一块。
结果仍旧。
如此重复。不知过去了多久，等她再弯腰去捡时，恍然发现自己周围已经没有石头了。
她不信邪，催动灵力。半晌，一颗石子从水面浮了出来。
正是她第一次扔出去的石子，现重新回到她手里。
云雾忽被拨开。
辛霍的体质特别，她作为其女，自不可能半分都未遗传。只是儿时不知能力如何使用，长大后又控制不住力量，干脆就不用了。
所以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可以回溯时间。
这么说也不太准确。当她催动能力时，可以回到曾经的场景中看见曾确切发生过的一切。
与在阏逢境中窥见过去的模式大差不差，唯一不同的是并非附于某人之身，而是以第三视角旁观。
她已经很多年没用过这个能力了。上一次使用时，还只是个驭物境修士，灵力不多，只重现了一周前的场景。
如今她已元婴。
或许，这会是她弄清当年真相的唯一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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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长修已向祝紫罗解释过，自己出现假死症状是为了扩充灵府，填充自己的“境”。
祝紫罗当即翻脸不认人，甩开他就走。
已经得知她心意的宋长修哪能放过她？
自那日开始，他便成了祝紫罗的跟屁虫。祝紫罗所在之地，必能找到宋长修身影。
一日祝紫罗忍无可忍：“回你的鹿天门当掌门去吧！”
宋长修嬉皮笑脸：“那你跟我回去当掌门夫人。”
“我何时说要嫁给你了？”
宋长修清了清嗓，捏着声调复述那日祝紫罗说的话：“你不是喜欢我吗，睁开眼睛我就嫁给......”
祝紫罗一向清冷离尘，此时恼羞成怒，脸上通红一片：“闭嘴。”
宋长修全然不理，继续道：“其实我说不喜欢你，都是骗人的......”
“我叫你闭嘴！”
浮沉棍感受到主人的情绪波动，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朝着宋长修打去。宋长修只觉当头一棒，身后也蹦出波澜绫和鹿尘，开始群殴浮沉棍。
三只武器陷入混战。
周围有见多识广的人立即激动，指着天上打成一团的东西惊叫：“这、这是棍仙的武器！”
有人立刻接话：“快，快看看我是不是眼花了——那抹白色，可是隐匿江湖十余年的波澜绫？”
祝紫罗不想理，转头就走。宋长修笑嘻嘻追上去，颇有死缠烂打的风范。
三只武器不像人，会受伤流血，哪怕是二打一也很难判断输赢。僵持不下之际，它们全都顿住。若是它们有眼，便能看到三物无辜地四周看看，寻不到主人的踪迹。
它们顿时如找不到父母的小孩儿，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
第61章 当年事
辛狸已将意识沉入灵池。
灵池虽似水, 却并非是水。浸泡其中，有如灵气蕴养，她并不惧怕。
她的灵府和别人的不太一样。既然有超乎常人的神迹, 自然是有特别之处的。
古阵法与天地同寿, 本是为灵兽提供栖息之所。修行者畏惧比自己更为强悍之物，联合出动，绞杀神兽。后更是本末倒置，利用阵法结构将其封印。
有人说辛狸的阿青是世间最后一只神兽，其实不然。她闯古阵法时，曾见到过活着的神兽, 只是失了智，只知杀人。
辛狸再强也不过血肉之躯。哪怕曾经是神，但于她来说不过虚妄。
她划不出古阵法那种隔绝外界的一方天地。
宗门秘境数鹿天门最多最强，也是上古遗留，后被人为利用。
她更不可能如同十二神遗留在阏逢境中尚不完全的魂魄那般，造出一个完全契合自己的幻境。
连“界”, 都得到不灭境之人才能有。
她现才元婴。
唯一可供她使用能力的地方，便是她的灵府。
别人的灵府，大多是具象的。有人留恋童年, 灵府便会是儿时住所；有人寄情山水, 灵府便是山雾风雨。
而辛狸的, 却是一片荒芜。
灵气充裕的池子中缓缓冒出水泡, 咕噜咕噜的声音回荡在灵府之中。辛狸凝神, 根据脑海回忆调动神迹。
风声一掠，灵池之上忽然浮现寸寸枯草。紧接着, 是环绕的群山，飘云的碧空。
辛狸从池中冒出头来, 甩了甩湿透的乌发，顺着水下缓坡走上岸，往自己身上丢了几个净身诀。天光大好，她估算着自己大概把时间调得太过提前了，便仰躺在草坪上，静候所等之人。
风和日丽，天气晴好。以阳光为被，草坪为铺，她仰面其中。
哪怕她喜欢雨天，也可随手呼风唤雨，却也贪恋这一时的舒坦。
不知过了多久，她已然舒服得眯上了眼，仿佛随时都要陷入睡眠。悉悉索索的草动声夹杂着轻盈的脚步，由远及近。
听着脚步的声响，不像是个大人。
辛狸双手枕于闹下，侧头看去，果然见到与自己发型一模一样的小女孩儿。
从另一种视角看到自己，让她觉得有些新奇。小女孩的衣裳颜色比她此刻所穿浅上许多，发髻被山间一路阻挡的树枝刮得看不出原本的样式。
她目光炯炯地看向前方，脸上尽是欣喜之色。
辛狸顺着她的眼神看去，看见一株散着低光的草。
原来是看见了荧光草。
这种草最不值钱，数量堪比狗尾草。可那时的辛狸总是待在天机阁，而天机阁内又尽是种着名贵花草，她并不知晓这些。头次见到会发光的植物，只觉无比新奇。
荧光草长在湖边。
前一日大雨倾盆，泥土被打湿，湖边之地土是松软。在小辛狸马上就要采到荧光草的刹那，变故突生。
一整块草坪连带着荧光草一同埋入湖里。她一脚踩滑，整个人不受控地跌了进去，激起层层水花。
旁观的辛狸迈出一步，似乎打算冲上前去救。
然而下一刻，她又收回脚步。
这只是她重现的场景罢了，并非现实。
就算她跳入湖中，也不过是重归灵池，而景象涣散。
小辛狸掉入湖中便没了影。半晌，一双小手够出水面，她探出半个脑袋，猛吸一口气，又沉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她又浮了上来，旋即再次沉没。
随着几次重复，她能露出水面的面积越来越小。求生意识促使她一直向上，可却连鼻腔都不能浮出。
憋的气不够了，小辛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无力，渐渐放弃挣扎，向下沉去。
辛狸又等了一会儿。
水面的波涛随着时间的流逝平息，又归于平静。
一道身影跃入水中，激起千层浪。
在湖面，亦在辛狸心中。
她终于站起身来，想要一睹恩人容颜。
片刻后，一个身形纤弱的女子抱着孩子走了上来。
辛狸蹙眉，不是虞落烟。
她不信邪，又上前凑近观看。救人的姑娘将小辛狸平放在地面上，双手按压她的胸口，想要让她吐出咽入鼻腔的水。
辛狸是见过虞落烟的。无论是千万年前的道神玄，还是画像上的虞落烟，样貌都可称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美人。
面前的姑娘却并不出众。
至此，辛狸已耗尽储备的灵力。她喉间一甜，涌出大口鲜血。
面前的场景烟消云散了。
辛狸退出灵府，坐在被自己加固了结界的客栈房内叹了一口气。她从乾坤袋中掏出几张归元符面无表情地往自己身上贴，感受着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灵力缓缓滋补。
这和她所想的不太一样。
虞庭松的确只有虞落烟一个女弟子。若炁果真是一脉相承，那么救她的不会有别人。
她忽然想到什么，推开门朝楼下走去。
店小二见她出来了，立马扬起热情的笑容：“客官，要出门啊！”
辛狸看都没看他一眼，反手撇了锭银子，稳稳落在小二手中：“赏你的。”
她心情不好时，就喜欢花钱。
反正她有的是钱。
店小二喜笑颜开，连忙收好银子。
大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远处传来吆喝声及掌声，似是有人以武卖艺。观者为之喝彩，纷纷鼓掌。
有人刚乘船归来，身后的渔网装着满满的鱼苗。
此处正是鹿城。
辛狸疾步走过，快出残影。待高可入云的鹿天门映入眼帘，一脚踏了进去。守门人认得她，也不阻拦，直接放她过去。
走到第十五阁，辛狸终于开口：“宋叔叔呢？”
“掌门不在。”守门人回。
辛狸点头，正式迈入鹿天门大门之中，熟悉得仿佛是回自己家。鹿天门人人忙于修炼，看了一眼确认是她后也无暇管她，放任她一路走向秘境。
自她当年风风火火闯阁、又毫不留情离去后，宋长修便发话，辛狸也算是鹿天门半个弟子，只是没有拜师。
比武大会已过，鹿天门秘境只对弟子开放。
现是青天白日，十大秘境无人问津。她走到阏逢境面前，在开阵石上滴下自己的血。
结契已成，辛狸被送入秘境。
刺眼的白光闪过，辛狸睁开眼，又看见了熟人。水神沉看见她出现在这里，倍感诧异：“你怎么又来了？”
四周水声澹澹，水汽扑鼻而来。辛狸无心与他解释，开门见山道：“我要见道神玄。”
“你要见她，关我何事。”水神沉一幅事不关己的模样。
辛狸心情本就不佳，闻言皱眉：“沉。”
忽闻少女直呼自己名讳，只以魂魄状态现于阏逢境的水神沉感觉自己根本不存在的心猛地一跳。
无他，方才她的神情，太像雷神霜。
“不瞒你说，我料到你会重返此地。”水神沉正色起来：“但我以为你会去见雷神霜......也就是你的另一半神魂。”
“雷神霜我也要见。”辛狸想也没想：“但你先告诉我道神玄在何处。”
水神沉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以前那般沉稳，为何现在如此蛮横霸道。”
辛狸翻了个白眼。
阏逢境到底是设了禁制的。她进出次数太多，不仅有损身体，还有掉阶的危险。
因此此次来，必须把所有未竟之事都办了。
水神沉叹了口气，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身后：“向前走吧。”
这便是指路了。
辛狸对着他一拱手：“多谢。”
说完便迈开脚步，往自己的前方走去。
水神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变得有些模糊：“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回头！”
辛狸已经听不清晰了。
随着自己向前迈去的步伐，四周的景象也变得扭曲。辛狸敏锐地发现，连接天地的水幕变得似有似无。她仿佛迈入云端之中，整个人翩然若仙，有些不稳。
两耳忽闻呼啸风。辛狸侧头看去，自己距明月似乎只有一步之遥。
明月如泡影，仙人才可触。
辛狸到底没敢去碰。
她低头望去，脚下尽是虚空。
身后有人推了她一把，辛狸很想回头去看，可想起水神沉所说那句话，到底没能回身。她就着那人的推力坠下云端，在即将坠地的瞬间被柔和的风包裹住。
力量雄厚磅礴，有如白鹤衔雪。
辛狸缓缓下沉，落地的瞬间看见了桓悦竹。
不，应该说是风神飏才对。
她看向她的目光沉着如荒野，毫不见生机。面前的人只是雷神霜神魂的转世，而非雷神霜。
她唇齿开合，声音不带感情：“阁下何从？”
“道神玄在何处。”
风神飏一言不发，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她。静谧的环境下，直盯得辛狸后背发毛。
“滚过来。”她忽然开口。
辛狸以为她在和自己说话，不由怒火中烧。
何时有人胆敢这么和她说话过？
然而长风吹过，一道身影自她侧方掠过，站到风神飏身后。辛狸定睛一开，只觉毛骨悚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