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从天上打到地下，一直不分胜负。一直观察着这边的司商陆蹙眉：“辛狸怎么变得这么强......”
女魃徒手捏出一柄剑，分明是虚影，威力却与真剑一样。她忽然冲着辛狸笑了一笑。
就在辛狸以为她要刺向自己时，女魃忽然调转了剑锋的方向，刺入她身后正与鬼幽搏战之人的后背。
辛狸望去，霎时面如纸色。
被刺中的人是辛霍。
第94章 这一天
女魃还在洋洋得意, 全然不知大难临头：“这是你在人间的父亲吧？听说你们关系很好，这可真是奇怪，神也会有感情吗？哈哈哈哈哈哈......”
辛狸唇白面白。
她知道或许无解, 毕竟连天道都冷眼旁观。可她没想到这件事会发生在自己眼前, 自己面前。
女魃出手狠辣，招招都下死手。然而辛狸还是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转头对着虞落烟道：“娘！”
虞落烟第一次听她叫自己娘，惊愕地抬起头，就看见一柄流光长剑已经从后刺穿辛霍的胸膛，大片鲜血就像晕染开的牡丹。她大脑空白, 还未反应过来便朝着他奔去，在他跪倒在地的前一刻扶住了他。
这一招又快又狠，辛霍甚至没察觉到有危险便已经被刺中。长剑似乎在他的身体里生根发芽，他只觉有无数细小的钩子从自己的五脏六腑穿过。
被虞落烟拦住手臂的瞬间，他再也忍不住，嘴里涌出一大团乌黑的血, 尽数溅到洁白不染的素衣身上。
虞落烟伸出手抵住他的下巴，让他把嘴合上，似乎这样就可以止住血。可是越来越多的血从他的下颌滑落, 辛霍的呼吸变得颤抖。
他知道, 自己快要死了。
纤细的手已经看不出原本的白皙, 被染成血红, 虞落烟却毫不在意。泪水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挪开手，从额间召出神印, 淡紫色的圆珠缓缓浮出。
什么都看不清。她抹了一把泪，脸上因此也沾上怀中之人的血, 不属于自己的面容显得艳丽，辛霍竟然从轮廓中看见虞落烟原本的影子。
虞落烟通过神印往他的体内灌输神力，然而毫无用处。辛霍的身体逐渐痉挛，她不敢贸然拔剑，只能固执地坚持。
温热的手握住她。他轻轻摇头：“没用的。”
“你说了不算！”
虞落烟哭着甩开，还要继续，可他却没力气再抬起来。
她慌了，连忙再拉起他的手，温度不复方才。他的温度开始一点点溜走，到最后将彻底冰凉。
“阿烟......”
他轻轻呢喃，看向她的眼中有千般爱意万般不舍，却唯独没有虞落烟消失那一年的不甘。
他说：“我想你。”
“我知道......我知道。”虞落烟摩挲着他的手，发丝下落，轻轻勾着他的脸颊。
辛霍还想再说什么，虞落烟忽然腾出一只手，握住自己额前的神印，迅速塞进他的嘴里。辛霍瞪大双眼——辛狸先前就是为了这个东西跳入南海，有多重要不言而喻。
他想抗拒，然而还不等他有所动作，喉间涌出的血就先一步将它原封不动推了出去。
血腥味萦绕再口鼻间，他甚至咽不下去东西了。
虞落烟见状彻底慌了。
将神印给他已是她的垂死挣扎，可连最基本的喂进去都做不到。
她还想再试，掌间辛霍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细若蚊蝇的声音透过打杀之声传入她的双耳：“阿烟，你听、你听我说。”
虞落烟顿住。
“我这一生，能遇见师父、师兄和你，是上天垂怜。你送给我个阿狸......”说着，他的眼睛瞥向远处与女魃对战的辛狸：“她很坚强，从小就、就不会哭。如今，她...长大了，我、我放心......”
“你别说话了！”虞落烟看着他七窍都开始流血，哽咽打断他。
辛霍却固执地继续说下去：“我......从未想过，会再、见到你。我很想你。”
她将头埋入他颈间，泪水打湿他的衣裳：“我也想你……”
“我......”他的唇缓缓蠕动了下，声音透过血肉送进她与他紧紧相贴的左耳：“虽死，无憾。”
他与她相牵的手骤然失力，坠了下去。虞落烟紧紧抱住他，泪水从眼角滑落。
她哭得伤心，自然就没有发现，天空已布满黑云雷光。
黑压压的乌云像翻滚的巨浪，有雷电如同流水间跃出水面的锦鲤，一道接一道泄出，几乎将天地撕裂。
每一道雷都精准劈向女魃所在的位置。
紫雷极粗，周围人连忙后退，避免二人的交战殃及自身。就连没有心智的鬼幽都本能躲开，唯独辛狸一直追在女魃身后。
女魃像个引雷针，躲闪不及，三番五次被击中。
连续几道雷下来，平整的地面凿出巨大的坑，女魃身上华丽的衣裙已经劈得焦黑，可称倾国的面容变得灰头土脸。她只觉自己的全身的骨头都被人拆卸重组，更要命的是辛狸不闪不躲，就站在这和她一起被劈，手里的不知何时召出的长鞭挥来又收回，上边生出的倒刺不停往她肉里扎。
与方才全然不同，这是对她的凌迟。
辛狸胸口有一股火愈燃愈烈、愈燃愈烈。与之相比，劈下来的天雷根本不值一提。
她素日里最在乎的发型此刻已经全然不顾。如果面前有一面水镜，她就会发现自己双目赤红，眼瞳却发紫。
须穆修隔着老远听见这边的动静，拔腿就要往这边赶。销魂面不知从哪忽然拦在他面前，勾唇道：“你的对手是我。”
战争一触即发。
辛霍被虞落烟紧紧抱在怀里。她用身体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目光所及的全世界只剩他一个人。
然而他的身体正在化为碎屑。
像是被撕碎的纸张，他的身体也逐渐消散着。
虞落烟抓不住，揽不回，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湮灭。最终，失去实体，化为纯白无暇的光点。
像是火苗。
像是印证她的想法，不等她有所动作，这抹光点便朝着雷光闪烁的方向而去。虞落烟立刻掐诀飞去，然而棋差一招。
最后一道惊雷即将劈下的瞬间，姗姗来迟的无垠剑仙聂故城与他唯一的弟子司商陆合力挥出最不合时宜的一剑——雷电堪堪静止，辛狸收缩的瞳孔定住，全世界陷入寂静。
在暂停的时间里，能自由行动的除了聂故城和司商陆，还有那抹光点。
它刻进了女魃的额间。
而辛狸已经认出，这是神烛灯芯。
辛霍彻底消亡了。
下一刻，世间恢复如常。
女魃耳间流出汩汩鲜血，开裂的头颅预示着她的消亡。
与此同时，鬼幽扭曲着，像是受到刺激，发出刺耳的尖叫。
长孙品轩捂住双耳：“真是呕哑嘲哳难为听......”
然而下一刻，鬼幽尽数消失了。
那些密布山头，杀不死也消不灭的怪物，就这样跟着女魃烟消云散了。
修士们还在集中精力对战，对手却尽数消失，他们一头雾水，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销魂面见大势已去，落荒而逃。
**
伏景六年的立秋，阴，是这年中元节的前二十天整。
这一天的辛狸破了神格，引八方玄雷凿出天坑，受尽三十道天雷还毫发无伤。她站在南海岸中央，天上阴云缓缓散去，第一缕光打在她的脸上。
当天夜晚，新榜召世，她成为冠绝英雄榜的天下第一。
这一天的宋长修，第一次与他心心念念二十余年的棍仙祝紫罗并肩而行，出现在众人面前。他说，他已心想事成，两人不拘俗礼，未来打算将鹿天门掌门之职传位他人，与祝紫罗做一对混迹江湖的神仙眷侣。
这一天的司商陆，终于劈出了传说中的剑魂。金剑灿光，剑魂无形，他翩然挥剑的身姿从这天起被说书人挂在嘴边，成了震撼修真界的又一大事。
这一天的刘疾，身体忽然康建起来，据说不再咳喘，从昆仑山脚徒步行至山峰可面不红心不跳，甚至回到灵隐居还能即刻背上竹篓出门采药。
这一天的长孙品轩，像是突然开了窍。南海岸所有人都在为劫后余生感到恍惚，他却当着五大派所有在场之人的面径直冲到明柳面前一把抱住她，声如洪钟：“明柳，我忽然发现我不能失去你……要不我们成亲吧！”把明柳吓得不轻。
这一天的须穆修到了还虚境，出手便是世人从未见过的招式，被顾青衫勾着肩打趣是不是跑哪偷师去了。
这一天的天机阁阁主辛霍，化为了上古神器神烛的灯芯，终止了这一场人间浩劫。
这一天，人们说是有惊无险的重生之日。
然而，这场浩劫，真正永永远远消失的，也只有辛霍一人而已。
第95章 中元节
中元节。
距离大战已经过去二十天。
据说伏景帝专宠的初贵妃忽然因心悸而亡, 草草下葬了。然而圣上容锦玉却并未流露过多痛色，这让诸多担心陛下耽误朝政的臣子松了口气。
事关皇族，便还有一件大事。放眼古今, 端王容锦蘅是皇室中首个拥有灵根的人。伏景帝对于端王曾与血影楼联手一事刨根问底, 端王殿下给出解释：“那个什么楼的人同我讲述了江湖辽阔，我好奇便悄悄跟着去看看，后来才知纯是个骗子，作恶多端。我顺手杀了他和他上头的人，没想到他们在我茶中下药，把我绑了。”
说这话时, 表情满是不屑。
如今朝堂稳定，百姓安乐，伏景帝闻言大手一挥，同意他入江湖了。
他毅然决然投奔天机阁。
本该接手天机阁的辛狸并不在此。
那日她气急攻心走火入魔，周围电闪雷鸣，活有天劫之势, 旁人无法靠近分毫。还是虞落烟一掌砍在她颈后将她打晕，带回了天机阁。昏迷十余日，她悠悠转醒, 未与旁人吭一声便没了踪迹, 直至须穆修传音说她到了鹿天门, 众人才放下心来。
辛狸故地重游, 来了阏逢境。
她来过这里两次, 每次都觉得怪诞诡奇。然而有过身为“雷神霜”的记忆后，她才发现此间有多还原。
这次没有绕太多弯绕, 她几乎是一进来就见到了雷神霜。
“你做得很好。”这是她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辛狸想问的太多，竟然不知先从何问起。她斟酌片刻：“谢谢你。”
“谢我？”霜的眼睫弯弯, 透着点笑意，是极尽的温柔：“谢我做什么？”
“上次我来时是你和我说，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隙神墟与我说我还是凡人之身时，我便猜到我不过是去神界走一遭，完成这场闭环。”辛狸说着，脸上忽然多了不解：“不过我很好奇，阏逢境既然是众神一半神魂的居存之所，为何你会在这里？”
她分明没有抽出神魂投入轮回道，赴死时也是完整的魂魄。
而须穆修花了万年塑造的也是完整的她。
霜没有想过她会问这个问题。她想了想：“你就当我只是个幻境吧。”
辛狸摇了摇头。
她从来不是得过且过之人。事已至此，她有资格知道所有的真相。
霜最熟悉她的秉性，叹了口气，终于妥协：“木神桐为自己的转世准备了万年的开场白，不久前才刚派上用场。她对你那日一同进来的的同伴说：‘你就是我’。可我与她不同，我要告诉你，你不是我。”
辛狸歪头。
饶是聪慧至极，她也有点不明白她的意思了。
“你是用我的神印被三生树塑造出来的灵魂，与我不同，却又相同。若有机会，你飞升成神，那也有自己独立的神魂，你从不缺什么。”
这话说得隐晦，她却听懂了。辛狸蹙眉：“那你......”
“辛狸。”她的名字从霜口中说出像是门前风铃，悦耳至极：“不必给自己过多枷锁，你从来没有必须背负的责任。你是完整的辛狸，而我是完整的雷神霜。”
**
须穆修一直守在阏逢境外，辛狸出来时他立刻迎了上去：“怎么样？”
辛狸有些恍惚，抬头看清来人的脸，忽然低声笑起来。
须穆修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怎么了呀，发生什么了？”
笑声戛然而止。
回想起最近发生的一切，辛狸轻轻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我像个笑话罢了。”
自己对号入座了雷神霜的位置，又自己扛起拯救苍生的使命，忙前忙后，不过一场空。
“怎么会？”须穆修拉起她的手，微微弯腰，将其放在自己脑袋上，辛狸愣怔片刻顺势揉了揉。须穆修扬起笑容：“如果没有你，哪有现在的苍生。”
千万年前以身殉道的是你，封印女魃的也是你。
辛狸张了张嘴，也跟着扯出一个微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可我没有父亲了。”
说到辛霍，她的眼眶终于泛红。从她醒来到现在一直都在逃避这个现实，现在却不得不面对了。
须穆修不知该安慰什么。
他知道她要强，动作轻柔地将她揽进自己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哭吧，没人会看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