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媞想了想,跳下马车走到他旁边。
“怎么了?”
裴闻璟见她来,将信给她。
“北边与回柔发生了点摩擦,前线传来消息,说背后有乌苏的手笔。”
月媞一听,拿起信迅速看完。
回柔是大齐西北边上一个小国,东边与乌苏毗邻,夹在两国之间,战火不断,国土并不安稳,它站哪一边都得不到好处,只能愿乌苏与大齐别起冲突。
如果此事背后真有乌苏插手,一来表明两者之间早有合谋,二来乌苏与大齐之间签订的和平协议,怕是要作废了。
又是乌苏先提出的和亲,公主也都嫁了过来,合约订立不足一年,他们此举,是完全不顾本国信誉,日后能靠什么在北边立足。
“只是猜测,尚未确定,不用担心。”裴闻璟安慰道。
她作为和亲公主,代表的是两国和平,乌苏起事,在大齐,她的处境不会好到哪去。
月媞抿住下唇,脑中像有蜜蜂一样嗡嗡的,看向他,却说着另一件事。
“我父王,不是好战之人。”
记忆里父王的形象高大威猛,礼贤下士,待人接物都是极为谦逊有礼的。小时候父王最喜逗自己,纵使后来变故……她也没怪过父王。
“嗯,此事尚无定论。”即使有什么,也有他护着,裴闻璟牵过她微凉的手,“不过我们得调转方向了,陛下让我们尽快回京,等事情了结,我带你南下。”
那时不用再考虑诸多事项,她想在一个地方待多久就能待多久。
往后年月漫长,这只是一段小插曲。
坐上马车,月媞靠在窗边,看着外面往后退去的街景,人群熙攘,酒幡高挂,车轮驶出城门,逐渐是郁郁苍苍的林木。
她不是很期待回程的路,同来时完全不一样的心境,她在上京了无牵挂,身在高门大院中,她又是那个和亲而来的公主,比不得在外自由。
初时而来那样轻松的情状,应当想到返回时会是这般勉强。
心底像压了块石头,上面阴云遍布,闷得让人不禁感到难受,连呼吸都要多喘两口,才觉得与往常无异。
裴闻璟坐到她旁边,让人靠在自己肩上,用手揽护着她。
“壁上硬,靠久了不舒服。”
月媞闷闷“嗯”了一下,顺从他的动作,过了会儿默默嘟囔一句。
“将军的肩也硬。”
裴闻璟没听清,低头问她。
月媞没答,抱着他的手臂,侧脸轻轻碰了碰,直融得人心都要化掉一样,头上簪子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勾住头发,裴闻璟伸出另一只手将其拨开。
她已经嫁给他了,乌苏如何,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没护过什么人,这下想护着,便不容许有任何人欺了她去。
一路上月媞都没有什么兴致,官道附近也没有什么风景,走第一次还有新奇感,第二遍则是风过无痕了。
裴闻璟挑了些其他路,比原本的线路绕,但见她脸上多了几分趣意,觉得晚些到京也无妨。
走这一程,回来上京的树叶都黄了不少,无声无息从枝头脱落,飘摇曳地,风一卷,似春日一场蝴蝶起舞,漫天飘飞。
远远便看见管事已经在门口等着了,马车一停下,就有候着的小厮上前搬行李,小心抬起,轻轻放下,动作麻利,不多时就完成了。
“好好休息,我入宫一趟。”
往主屋走的路上裴闻璟叮嘱道,回屋后换了身衣裳,陛下要见他。
才刚回来,这么急要他入宫,月媞无法,只能道:“早点回来。”
“嗯。”
裴闻璟揉了揉她的发顶,随后跟宫里派来接他的人一起进宫。
“难为将军了,实在是事情紧急,陛下才催得这么厉害。”
见他出来,公公连忙行礼解释。
“没事。”裴闻璟边说边从马厩牵马。
公公作揖道:“将军大度。”然后扫过拂尘,也跟着骑马。
月媞回来后稍作歇息,待水备好后便沐浴。
浴房内弥漫着水汽,水面上洒着一层新鲜的花瓣,慢慢沉入浴桶,整个身子都被热水包裹,像一层温软的丝绸,热气浸润入每个毛孔,四肢百骸都放松舒展着。
月媞掬起一捧水,旋而从指缝间流走,落在花瓣上,引得一阵战栗。
脸上也被蒸出粉色,月媞向后靠在浴桶边沿,一身疲倦都被洗净。
阿依加了两次热水,第二次进来发现月媞晕晕沉沉有了睡意,将人唤醒,怕待会在水里晕过去了。
“快半个时辰了,泡久了对身子不好,夫人起来吧。”
月媞回过神,手上湿湿的,摸摸脸上泡出来的红晕,热水里待久了头也晕。
“嗯。”
起身时带起一片水珠,溅在水面上砸出细碎水花,还有的依依不舍,仍附在身上,原本白皙的肌肤已染上红意,如鸡蛋剥壳后露出蛋白的嫩滑,薄薄的嘴唇似玫瑰花瓣红艳娇嫩。
浓墨如烟的长发披在身后,散发着花蜜香甜的气息,宛如出水芙蓉。
她拿过挂在边上的澡巾,再穿上白色轻纱,衣物被水珠染湿,贴在身上,勾勒出曼妙的腰身,到内间后再换常服。
果真是累了,月媞沐浴后乏力得很,偏头倒在贵妃榻上,让阿依也去休息,换了个近身的丫鬟给她绞头发。
头发绞起来费时,丫鬟动作轻,月媞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第38章
“南边之事未完, 让你回来也是不得已的做法。”说话之人捻起一抹白子,落在棋盘上,轻声作响, “虽然局势尚不明确, 但我们不能打无准备之仗。”
兵权收归不久,北方出了这种事, 前朝那帮老臣差点气得跳脚。
“陛下所言极是。”
裴闻璟思索片刻, 下了枚黑子,原本僵化的棋局隐隐有破局的趋势。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 吏部推举了几个武官,你看看,能用便留下, 不能除掉即可。”
“是。”
朝堂文武向来对立,现在兵权在中央, 人人都觉得有这能力来分一杯羹,能让吏部推出来, 谁能确定是否真有能力。
是骡子是马, 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 朝中形势变幻,平静之下是汹涌暗流,行船于上,需要极为了解水中情况,才不至于触礁进水,落得人船两亡的境地。
皇帝年轻,不过三十余岁, 说完公事突然放下手,关心起他来:“怎么出去一趟, 回来见你更沉默寡言了?”他猜测着,“可是与家中夫人感情不顺?”
当初赐婚不是心血来潮,他提前自然有过调查,裴闻璟这样冷情的人,配一个娇娇软软的公主,应当也是佳话。
上京思慕他的人良多,也没见他动心,不管将哪家贵女赐给他,都不合意。
“劳陛下挂心,微臣向来如此,与夫人,感情上佳,并无他事。”
他脑该里浮现刚出门时,那双依依不舍的眼睛,哪里有什么感情不顺。
“怎么上佳了?”
皇帝听后,起了趣味,果然他识人的水准还是在的,将棋盒推到旁边,想听他说些细节。
数年交情,两人是君臣亦是友人。
裴闻璟目光仍然在棋局上,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过了片刻起身行礼。
“陛下若无事,微臣便先行告退了。”
明黄的绫罗一展,他叹了口气。
“也罢,本想留你用过晚膳,现在家里夫人等着,倒是不好留了,还有一事,有些官员定会生事,后面不太平,多照看着你夫人。”
裴闻璟拱手道:“微臣知道,多谢陛下。”
没别的事,他行完礼便立即回府。
皇帝看着他加快的脚步,不禁欣慰。
宫门与将军府不远,裴闻璟还是骑马回去,避着行人走了近路,陛下话中,还是有关乌苏一事,现在消息未经传扬,知道的人还不多,等事情闹起来,就不好收场了。
他一挥马鞭,速度更快起来,空巷中除开尘土,只剩下哒哒的马蹄声,如陛下所想,他恨不得即刻就赶回去。
天色还未暗,他就已经到了府中,回到主屋,守在门口的丫鬟向他行礼。
“夫人正睡着。”
裴闻璟轻推开门,香炉往外吐着袅袅白烟,淡淡的草木味道传来,闻出来是安神香。
转头往内间走近,找到了人,女子斜卧于贵妃榻上,穿着的白纱搭落在旁,身上覆着软绸,半截如霜皓腕从中伸出,悬于半空,蓝紫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她似乎睡的并不安稳,眉头不自觉蹙起,双眸紧紧闭着,狭长的睫毛盖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嘴唇微张,不时轻晃脑袋。
裴闻璟本只想进来看一眼便走,见她像被梦魇住,干脆不让她睡了,睡多了晚上不好睡,恰好也到用膳的时候了。
月媞被他弄醒,没晃过神,眼睛睁开时还未对上焦,一层雾蒙蒙的挡在面前,眨了两下,滴出两串泪珠,才看清面前的裴闻璟,反应了两秒猛地撞入他怀里,双手环在他脖颈上。
裴闻璟还在想她梦到什么,便一下贴到了满怀柔软,两手先大脑一步,就挽过了她的背,轻轻安抚着。
耳边传来急促的呼吸声,像是突然受到惊吓的小动物,裴闻璟摸摸她的头发,将人抱的更紧些。
“梦见什么了?”
月媞埋在他怀里,惊魂未定,感受到他手上传来的力度和平稳的心跳,听着胸腔里的震动,才觉得此刻是如此真实。
半晌,月媞才说话,声音微微颤抖的,还没完全恢复过来。
“打仗了,死了好多人,血流在雪地里,整块地都染成了鲜红色,还有,我梦见,我们、我们分开,我找不到你……”
“我在这儿呢,我们不会分开的。”
裴闻璟吻了吻她的额头,轻轻拭去脸颊上温热的泪水。
“没有打仗,百姓都安居乐业的,回来的路上我们看到了,嗯?”
他不停的安慰,月媞听着他温缓的声音,慢慢凝神回来,从他怀里抬起头。
裴闻璟温柔地看着她,她鼻间和眼尾都红红的,像是点缀在上面,双目刚被泪水充盈,现在明亮的泛出水光。
月媞的手撑在他胸前,感受到衣襟前面的润意,勉强地勾了个笑出来。
“好久没做梦了。”
一梦就是个噩梦,要不是醒了,还不知道会不会梦见更令人害怕的事,连带着他的衣服也被自己浸湿了。
“赶路回来没休息好,要不让大夫来看看?”裴闻璟建议道。
闻言月媞坚决摇头。
“睡一觉就好了,不用劳烦大夫。”
贵妃榻没有床上舒适,平时他又一直在自己身边,想来是一时没习惯。
府外医馆不远,索性没有养大夫,她一来,总觉得三番五次要请大夫上门,她不想喝药,大夫一来,没问题说不定都得喝几日补身子。
裴闻璟尊重她的意见,不过若严重起来,便直接让大夫上门了。
月媞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枕在他怀里,抱着不想撒手。
若她只是抱着还好,偏偏不安分地在他颈侧敏感的皮肤上蹭来蹭去,毛茸茸的头发像小猫儿一样挠的人心发痒。
许久,裴闻璟终于将人拉开来,嗓子眼干得厉害。
“我还没沐浴。”
若不是她被魇住,他打算就去洗的。
月媞把手收回来,还理了理身上蝉翼般的白纱。
裴闻璟没动弹,视线往下,月媞扑闪的眼睛看着他,露出不解,顺着他的眼神往下,才发现自己的两只腿不知什么时候压在了他腿上。
怪不得将军不走,月媞收回白嫩的双腿,抱着软绸移到一边,这下挡不住他了。
裴闻璟叹气,上前将她肩上的料子也拉上去。
“莫着凉了。”
“嗯嗯。”月媞乖巧点头,梦里的事被抛到十万八千里去了,穿成这样面对他,又觉得难为情起来。
方才那么黏自己,这下又是巴不得自己早点走的神情,裴闻璟没忍住,伸出爪子捏了捏月媞颊边的软肉。
嗯,细嫩滑腻。
月媞吃痛,皱眉嗔视,奈何他动作快,先就撤手,看着自己轻捏的那下起了红印,心情甚好。
“将军!”
赶在月媞生气前,裴闻璟笑着揉了揉她柔顺的长发,转而快步闪身往浴房去。
月媞感受被他捏的那处皮肤,他没下多力,那点儿疼意也散尽了,与此相比,还是将军做出此举带给她的冲击更大。
一直以为将军是正经人,没想到也有这么恶趣味的一面!
浴房传来水声,月媞也去换衣服,躺了半日,肚子也饿了。
到厨房逛了一圈,闻着这股熟悉的饭菜香味,回到家中的感觉便悠然升起来。
他们出去这么久,院里也不热闹,今日回来头一顿,厨子们都铆足了劲要做些好吃的,见着月媞来更是热情高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