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闻璟展开包裹的油纸,将里面的东西放在青白瓷高足盘中摆放好,随后泡了壶热茶,雾气都快飘到月媞边上,伴随着盘里的点心,他还有意无意地往那边扇风。
月媞不得以闻到几息,觉得这甜香有点熟悉,又没想到何时遇到过,趁着翻页的档口瞥了那边一眼。
点心?
哦,她想起来了,那日跟阿依一起上街时,见到的那家老字号铺子,香气飘得远,就是排的人太多了,他何时去买的?
“看书看累了,放下歇会儿吧,过来尝尝。”
他指节修长,提起茶壶斟了一杯,放到旁边的位置,是要她坐过去。
月媞微一撇嘴 ,要她过去就过去?一杯茶而已。
她没反应,裴闻璟想了想,将东西放在托上端过去移到她旁边。
往日他气质决然,没见过他做这些的模样,一时端茶倒水起来,竟觉得他才像刚落入这凡尘,与平常人别无二致,生活在其中。
木质相接,轻磕在桌面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裴闻璟表现的很是自然,没有半点勉强,他拈了块儿白糕,送到她嘴边。
“尝尝。”
这举动有点过于陌生了,月媞没及时反应过来,盯着眼前玉白色的糕点愣了愣,他也没拿走,终于她伸手想接过来,裴闻璟往旁边侧了手,明显是不愿让她拿……
裴闻璟:“看了书还未净手,不好摸入口的东西。”
最后月媞是就着他的手尝了一点儿……还好之后他也罢了休,没要坚持喂下去,月媞听话去净了手。
脖子上的痕迹太过明显,用头发遮住不小心也能看见,连着几日月媞都没出门,待在客栈里,偶然听阿依提起,她被抓走那日将军也买了东西回来,看着就像是老字号的。
她也知道了自己出门原来都会有暗卫跟着,那她做什么其实他应该都清楚,虽然感觉被冒犯了,念着他是为自己好,也没追问什么。
想起来了德化还没来得及给江倚宁传信,月媞回屋洗笔研墨、备好笺纸便开始写,没避着裴闻璟,不过她刚写了排头,他就出门去了。
随信附了一张德化的图景,之前跟阿依出去时买的,上面标了有名的铺子和名胜之地,街衢巷道,即便是第一次来的人,拿到这份东西,也能找到想去的地方。
江倚宁可能鲜少有机会出来这么远的地方,她寄回去让她见见,就当她也来过了。
最后在信封里放入一朵压实的干花,一封不算薄的信便完成了。
月媞将桌上收拾好,出门去找裴闻璟,托他寄回京去,她自己去寄,说不定得被官府的拦下来。
旁边一间房也被裴闻璟订了下来,平时有什么事便在那里处理,不会打扰她休息。
果不其然,裴闻璟在这屋里,见她手里拿着信,主动道:“给我吧。”
月媞:“嗯。”
让人帮了忙,月媞也不好直接走,替他倒了杯茶放在桌上。
裴闻璟:“不用忙,坐下吧。”
月媞:……
她在这坐着,看他忙吗?
“我还是回去吧,有事喊我。”
还没来得及听裴闻璟答复,敲门声打断了二人,门没关,月媞看到是门口的守卫。
“将军。”
裴闻璟:“何事?”
守卫答道:“巡按御史陈良想见将军。”
监察御史奉命巡按地方,虽只是七品官,但职权重大,每当有巡按御史下到地方,当地官员无不小心待之。
上次查封盐商,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月媞:“那将军忙吧。”
他有事,她不便打扰,正好回了。
“好。”裴闻璟应道,将她送过去,才让人将陈良带上来。
陈良是个瘦瘦的中年男子,见到裴闻璟就恭敬行礼道:“下官见过将军。”
裴闻璟没与他客套,开门见山道:“御史前来是有何事?”
他们住在客栈,不住驿馆,代表着此行就不是公事,若官员有公事找他,不应该来这私人之所。
陈良又作了一揖,才道:“不瞒将军,还是有关私盐一事,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下官也不敢贸然来打扰将军。”
裴闻璟:“无妨。”
怪不得陈良这样小心,他只是个御史,虽行着监察百官的职权,但也没这么近的与大将军谈过话。
“多谢将军,探子查到,从德化运出去的私盐,大部分都是从一个村子里取出来的,下官本想直接带人查封,但仔细调查后发现村子周围囤有大量兵器,还有专人放哨,进出都会被监视,很少见到外面的人进去。”
他说完,观察着裴闻璟,见他没有表现出不耐,才敢继续往下说去。
“他们戒备森严,如果过段时间他们知道自己被发现了,肯定更不好下手,最好的法子就是用兵强占,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顿了顿,又道:“县里虽有卫戍,但带兵没有合适的人选,下官其他事都能做,就是这些……我实在是摸不着头脑……”
这件事,只能一次成功,他们没有试错的机会,思来想去只有大将军才是最好的选择,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毕竟他都是在边关率领数万大军对战,在这确实屈就了。
陈良端着茶杯心里忐忑,耐心等着裴闻璟回复。
没过不久,听见他答应了,陈良一激动,茶杯里的水都洒了出来,他连忙用衣袖擦了擦。
裴闻璟:“暗中进行,不要惹出太多动静。”
陈良马上道:“是是是,一切都听将军的。”
第36章
客栈三楼没有其余客人, 离月媞房间不远处,有一块专门赏景的地方,四周围了纱帘, 微风一吹, 如波浪一般漾起。
靠栏杆处有张桌子,月媞坐在边上, 撑着头看向不断流淌的河水。
裴闻璟那日答应了巡按御史, 亲自带兵前去围剿盐贩的仓库,走时他说快则两日, 慢则三日,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了。
他走后,客栈的防卫加强了不少, 明里暗里的都有,保险起见, 她也没有出过客栈,以免上次那样的事再发生。
他带兵习惯了, 一个村子应该算不得难事, 两三日的期限虽短, 但他既然这样说,有应是有把握的,现在还没回来,是不是遇到什么耽搁了?
“夫人别担心了,天色还早,说不定晚些将军便回来了。”阿依劝她道。
夫人一思考便喜欢抓手边的东西,再想一会儿, 茶壶上嵌的那颗小珠怕都要被抠下来了,到时候伤了指甲又会疼起来。
月媞听见她的话, 思绪才回过神,将茶壶摆好。
也是,第三日没过,她没必要担心,何况他那么厉害,她该担心与他为敌的那些人。
走廊那边传来脚步声,月媞起身,以为是裴闻璟回来了,等见到人,才发现是客栈的小二,默默收回步伐。
小二:“夫人,下面刚才有人送了东西过来,托小的转告一声。”
三楼入口有专人把守,外面的人上不来。
“什么东西?”月媞问道。
“一张琴,还有一封信件,琴还在下面,信小的带上来了。”
小二将信递过来,阿依接过看了,确定没什么问题才给月媞。
月媞打开信,墨香未散,写这信的时间不会太久。
“什么人送来的?”
小二:“回夫人,是个年轻的男子。”
月媞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一看,果然猜的不错,她也不认识其他人,只有孟彧了。
信上写了他的遭遇,那日救她并非出于利益,他也有私心,却不得不受制于人,身不由己云云。
月媞翻过去看下一页,见他说着此事了结后,要向朝廷投诚,望日后与她,还有相见的机会。
“在下自知对不住姑娘,不求原谅,特送来此琴,愿得姑娘一笑。”
“他这是何意?”月媞没避着,让阿依一起看了,看到最后阿依忍不住问出口。
虽然没见过,但她私心里觉得,这人就不是什么好人,他同那些抓走夫人的人一伙,这下又来示弱,肯定不安好心。
若是光明正大,何不等将军在的时候送来。
面都不敢露,如此偷摸。
“不清楚。”月媞摇头,他信上对他的身世说的有些模棱两可,包括后面的投诚,会不会是因为裴闻璟他们这次的行动对他们打击太大了?
商人逐利,又经裴闻璟提过,疼训裙4而2二午玖幺伺七月媞对信中的内容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让小二下去把琴拿上来。
很快,小二跟侍卫两个人抬着琴箱过来,得了示意后放在桌上。
琴箱以朱漆为面,纹饰细致,色彩艳丽,非一般品质。
侧边中间挂着一把铜锁,方才看到信封里有钥匙,应该就是开这个的,月媞正准备拿钥匙打开,阿依按住了她的手。
“万一这里面放着什么不好的东西怎么办,还是奴婢来吧。”
月媞收回手,向她道:“若真有什么不好的,你也不能开。”
孟彧敢用自己的名姓送东西,可知也不会是唬人的,但阿依这么一说,她也失了打开的兴致。
裴闻璟还没回来,说起来,他们好像还没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
或许是因为这儿不是府里,环境不能带给她熟悉感,若有他在,能更安心点。
念着念着,日薄西山,外面终于又传来声音,月媞一听,直觉便是裴闻璟回来了。
她猛地起身,衣袖不慎拂倒茶杯,洇湿了一片,回头扶起茶杯,就这一会儿,裴闻璟已经到了门口,向她这儿走来。
夕阳照在水面,如金光般跃然,这光也让月媞看清了面前的人。
三日不见,他好像变了一点儿,又好像跟走时一样。
“不认得我了?”裴闻璟清冷的嗓音带着些许笑意。
听到他开口,月媞才觉得自己盯着他看的有点久了,慌着藏了藏眼神,手上忙着理了理衣衫。
桌上茶水重新上过,阿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去了。
月媞给他倒了杯茶,勉强缓过来一点儿。
“烫着没?”
裴闻璟看到她衣裳上深一块的颜色,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出声问道。
“没,挡住了。”月媞折了折衣袖,道:“事情顺利吗?”
拖到第三日才回,想是有些棘手的。
“嗯,后面的事就交给他们了。”
盐贩盘踞此地多年,底下关系盘根交错,势力渐趋坐大,而官府长期放纵,城中卫兵缺乏训练,与之对抗起来,他们占不到什么好处,只能靠智取,紧赶慢赶,第三日才回来。
听得顺利,月媞便也没多问,让厨房送了晚饭吃过后,晚上睡觉前,才发现裴闻璟受了伤,吓得她衣衫不整的就从床上下来找伤药。
“受伤了怎么也不说?”
月媞回头问他,语中不自觉带了点嗔怨。
裴闻璟拉住忙着出去的月媞,解释道:“不严重,不用麻烦。”
两边打斗,刀剑无眼,受点伤在所难免,简单处理过便也没那么在意,况且伤在左手,更没有什么影响。
听他这么一说,月媞认真道:“小伤也是伤,将军现在年轻不放在心上,积少成多,那以后怎么办?”
她从裴闻璟手里扯回自己的衣角,头也不回到外间找要的东西。
徒留裴闻璟一个人站在原地,微愣,夫人这是?生气了?
月媞在木架上找到药箱,打开看过里面东西齐全,才抱着回到他旁边。
好在夜里不凉,她穿得单薄,也不担心会得风寒。
月媞看了一眼,他仍站着,伤处也没露出来,把药箱放到旁边柜子上,走过来亲自动手解他的衣服。
本来准备睡觉了,穿着寝衣也好解。
小心避开他左手的伤,褪了半边衣服下来,几圈四指宽的纱布映入眼中,可以看出结打的很草率。
月媞伸手去拆,过了一会儿,浅浅的指甲都用上了,也没发挥出什么作用。
裴闻璟见状抬了右手,自己打的结自己更为清楚,还没上手,就见月媞偏过身子取了剪刀来,看也没看他,没给他一点机会。
纱布拆开后,手臂上的伤口完全露出来,干涸的血迹糊在上面,依稀可见血肉,具体怎么样不是很清楚,月媞吸了一口气,让他不准动,自己去打热水。
裴闻璟听话,回来时他还乖乖的坐在那儿,月媞面色缓和了一点,可还是有些生人勿近的感觉,但清洗伤口的动作还如之前一样轻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