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被大力推进屋,阿依不小心在门槛上拌了一下,好在月媞搀着她,随后殿门“啪”的一声关上,又传来落锁的声音。
“夫人怎么样?疼不疼?”
刚才那妮子掐的那么使劲,活像跟她有什么仇似的。
月媞看她着急,有心缓和气氛。
“疼,可疼啦。”
“奴婢快瞧瞧。”
说着,就要折她的衣袖看看伤口。
月媞牵住她的手,不让她瞧,她更有点着急了。
“不会死的。”
阿依怔怔抬头,发现夫人眼里像闪着光,一点不担心的样子。
“夫人……”
“别皱眉,皱眉就不好看了。”
“嗯……”
殿内杂物乱堆,随便一动都是漫天灰尘飞,阳光从闭死的窗格中透进来,一束一束的,宛如见到了光的模样。
一时半会儿可能出不去,两人好不容易找了两个稍微好点的椅子,其他的不是缺腿,便是歪歪的放不平。殿内没有水,将就用落在地上的帷帘擦了擦,也算有个地儿歇着。
“我们今天就待在这了吗?”
环境这般差,一块儿干净的地都难得找出来,一呼吸,感觉口鼻中都沾满了灰尘,要咳好半天才舒服,这要是躺到哪,衣衫怕都是要脏的见不得人了。
“给将军留了信,或许会来救我们出去。”
但他能不能想到,她们现在在这儿呢?
月媞往门口的方向转头,突然双脚离地,神色惊恐,一动不敢动。
“怎么了?”
阿依发现不对,忙起身到她旁边,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只见三只形状丑陋的黑红蜚蠊拍成一列,避开阳光,慢慢从墙角爬过……
第42章
傍晚, 窗外的暮色像漂浮在水面上的泥沙,一片灰蒙,空中的灰尘都看不透彻了。
年久失修的屋子就是这样, 除了人, 可能什么小动物都有。
继几只蜚蠊后,又跑出来两只硕鼠, 身体加上尾巴, 少说也有半只手臂的长度,表皮乌湫湫的, 身材虽肥大,动作极是敏捷,到处乱窜。
好的一点就是有人的地方, 它们不会来,阿依尚有能力驱赶。
月媞从小害怕这些小东西, 生理上泛出恐惧与恶心,看两眼都忍不住头皮发麻。
等视线内看不见老鼠了, 阿依把她扶着坐下, 自己去找了个椅子搬到门口, 盯住了大门,狠狠发力往门上撞,发出一声一声闷响。
大门随着她的举动晃了晃,落下来一片灰尘,她费劲撞了老半天,手上一阵阵痛麻,布满花纹的红门, 也没有如期盼中的那样打开分毫。
“有人吗?外面有没有人?”
阿依在门上使力拍了半晌,耳朵贴在门上, 一点动静也没听到。
过了一会儿,她泄了气,回到月媞身边。
“不知道这皇后哪来的胆子,敢把夫人关在这儿,等将军来,定要她们好看!”
月媞静了静心,从刚才的混乱中冷静下来,不得不思考二人现在的处境。
最开始的时候,不进来,或许是最好的解决方案,但当面忤逆皇后,那么多人看着,太容易给她们留下把柄,也没预料到,皇后会把她们关到这来。
若一直将她们关到晚上,到时间没回去,府内肯定起疑,除非皇后能给出让人一定信服的理由,不然,将军来要人,皇后要如何应对?或者他们确定将军不会来。
人有所为,必有所图。
皇后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白日殿内他们说的那些话,无外不是想讨伐她,但没有合理的途径,杀不了她们,所以将她们关起来?
这算什么行为?
月媞头有些疼,越想越觉得乱。
若一直关着,想让她们自生自灭不成。
从长路和亲起,一直与乌苏没有什么联系,他们是不是真的已经忘记了,异国他乡,还有一枚棋子、弃子?
“夫人,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
“很轻微的,不知道是不是。”
阿依刚才便想说,见夫人在想事情没有打扰,只是这声音好像越来越明显了。
室内静谧,她说的声音小,但要刻意捕捉,还是不太难。
月媞听了一会,窸窸窣窣的,不像蜚蠊,也不像老鼠。
等到那声“嘶嘶”的声音传出来,月媞一瞬间觉得全身血液倒流。
“这宫里怎么会有蛇?”
阿依抄起了手边的东西,护着月媞往远离声音的方向退。
“我们动静小点,应该注意不到我们。”
屋顶年久失修,下雨天难免漏进积水,长年累月,阴冷潮湿见不到光,倒适合蛇类生存,但宫里哪来的蛇。
周围黑的阴沉,大红立柱变成斑驳的暗红,一片模糊不清的景象,透着诡秘,伴随着嘶嘶声,让人堪比身处在数九寒天下。
两人躲在柜子后面,那声音一阵一阵的,落入耳朵里,直挑得人心发颤。
“夫人,好像……好像不只一条……”
一声嘶音未散,一声又起,令人汗毛直竖。
轻微的响动,在此刻就是全部的世界了。
慢慢地,那声音越来越近,心被狠狠揪起来,满脑子都是那恐怖的声音。
月媞竭力睁着眼,不敢看又不敢闭上,怕那蛇不知道到了哪。
心砰砰跳。
时间跟细沙一样,一粒一粒,极为缓慢地落下,个中煎熬,恐怕再也难体会到。
月媞不知道是怎么煎熬过去的,等阿依将她拉过去时,蛇已经爬上了柜子。
三指宽的蛇,黑紫的蛇信子,光滑的体表,冰凉的触感……
一阵眩晕袭来……
“夫人!”阿依紧紧挽住她的胳膊,低低唤了一声,“蛇钻到柜子里面去了,应该安全了。”
爬过去的有两只蛇,不知道有没有毒,等会还会不会出来也不确定。
两人缩在墙边,哪里还管得了地上干净与否,不敢闹出声响,怕那蛇追过来。
皇后是不是想害死她们?
刚才在柜子上,与蛇头对望那一眼,一直在记忆中反复播放,月媞强迫自己忘记,却事与愿违,记得愈发清晰,感觉下一瞬它就要正面冲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都有些撑不住了,精神一直高度紧张,不敢休息,不敢分神,半晌又没听到任何动静。
像琴弦绷久了,指尖一勾,总容易断。
黑暗又要将人的意志消磨,难以抵抗。
“那蛇,好像过来了。”
阿依颤着嗓子,动了动她的手。
两人又忙悄声转移位置,里面黑沉沉,伸手不见五指,宛如一进去,便会被吞得连骨头都不剩,人对黑暗与未知的东西,总是心存畏惧的。
但也没办法了,白天的时候看过,这屋子也没有别的门,窗都锁死了,那边一张榻上还有一张红白的被褥。
那么蛇,难道一直都在屋里?
这念头一起,便再也回不去了,不知道那两只为何要到那柜子里去,但既然都有两只了,会不会还有更多的。
前狼后虎,往黑暗里踏入的每一步,都走在心尖上。
阿依突然停住了脚步,月媞也跟着停下来。
“前面有声音。”
.
裴闻璟回到府里的时候,太阳已经全然没入西山。
管事看到他手上一滴一滴的血往下滴,衣服上有多处破损。
“夫人呢?”
没来及关心,他就急忙解释:“下午皇后娘娘派人将夫人接进宫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宫门口也没有任何消息。”
裴闻璟眉头瞬间拧紧,转身骑马疾驰。
他刚才站的地方,已经有了一滩血。
还好赶到了宫门下钥的最后一刻,外臣不得入后宫,他直奔皇帝处理朝政的地方,一身血气,差点被侍卫拦下。
皇帝讶于他怎么这个样子,不过没怎么在意他的失礼,一听裴闻璟问起他夫人下落,他摆摆手。
“皇后未与朕说过这件事。”
裴闻璟哪管他知不知道,不知道也能查出来。
“还请陛下帮忙。”
他看了裴闻璟好几眼,身上的伤口裂开一直往外渗血,暗色的衣裳都被染深了。
“皇后应该不会做什么,倒是你的伤重要,朕叫太医来为你处理一下。”
身边的伺候的人有眼力见,听见他这么说便往外走,请太医去。
裴闻璟:“陛下!”
“行行行,走吧。”
瞧他的固执样子,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皇后为人他还是清楚的,不过拗不过面前的人。
最近的折子多的跟雪花一样,裴闻璟估计也焦心。
长春宫,烛火明亮,在窗上照出两个晃晃的影子。
“娘娘,不把她们放出来吗?”
皇后呷了一口茶,复又放下茶杯,淡淡道:“这茶泡的时间久了,太浓。”
婢女不敢接话,这茶都是按着平时的习惯泡的,不会有什么不同,一时也不敢再问。
“她们罪有应得,关一下怎么了,又不会要了她们的命。”
婢女讷讷:“是,奴婢失言。”
“皇后竟有这么大的胆子,朕怎么不知道?”
他一发怒,殿内的宫人都跪了下来。
“陛下?”
一抹明黄出现在门边,冷眼看着她。
皇后一下打翻了茶杯,想到刚才说的话,这事暗中做没事,可怎么也不好放到明面上,一个眼刀飞到守门婢女的身上。
“她们在哪?”
皇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跪在地上,头低着叫人看不清神情,方才没说名字,心中抱着一丝侥幸。
“陛下说的谁,我刚刚与婢子在说……”
他睨了一眼:“别装傻。”
皇后身子微颤,差点都跪不稳,她与他夫妻多年,还未听过他用这种语气对她。
最后不得不将人带过去,出来发现裴闻璟也在,看到他的眼睛瞬间慌张错开。
他为什么会来?
到了偏殿,没等宫人拿来钥匙,裴闻璟就一脚踢开了大门,锁栓带着木头砸落在地。
屋里一片漆黑,门开后才闯入零散的光,不过却没有看到预想中的人。
“月媞?”
地上蹿过来一条蛇,裴闻璟手快甩出一道暗器,那蛇被打住七寸直接往后倒在地上。
他眸色越发深沉,回来的路上心跳莫名慌张,猜到是不是她出事了,找人时,又杀了几条藏在暗中蠢蠢欲动的蛇。
在角落里找到昏迷的月媞时,杀气瞬间弥漫在他身上,小心将人抱起来,看到不远处躺了一条蛇,飞刃从指尖泄出,顿时死地透透的,吩咐后面的人将她的婢女带上。
皇后在后面看得不清楚,见他竟然抱着人出来,心中嘲讽,果真是娇弱,这一会儿便晕了。
瞬间却有什么东西落在眼前,看清之后大惊失色,跌在地上退了好远。
蛇?怎么会有蛇,为何还在动?!
“你敢动她,死。”
皇后惊容捂嘴,还在害怕他扔过来的蛇,抬头看人已经走远了。
皇帝从她身边路过,失望至极。
“皇后为何会做这种事。”
随后吩咐人赶紧请太医来,若真出了什么事,裴闻璟怕是要闹翻天。
他一路往前奔,又不熟悉路,皇帝派人追上他,叫人带到就近的承明殿去。
到了地方,将人放在榻上,裴闻璟才有功夫细看她的伤,刚才的蛇毒性都不强烈,但中毒时间跟伤口大小,都会影响毒素蔓延。
伤在右小腿处,两个蛇牙印在上面,血迹乌黑。
他想也没想,凑上去将毒血吸出来,一遍一遍,直到吐出来的血是干净的才作罢。
她脸色灰白,一直没什么动静。
太医很快过来,听闻有人中了蛇毒,带了东西过来,只是宫里从来没出现过蛇,没有专门的解药,只能暂时缓解。
太医看过伤口,见毒血已经被吸出来,松了一口气,刚才宫人火急火燎来请,没想到是大将军在这。
先喂了药丸,再把脉,又翻了眼皮瞧,一番检查下来费了不少时间。
“好在夫人伤口不深,毒性不强,尚能控制,修养三个月大概就没事了,将军可以放心。”
“多谢,多久能醒?”
“夫人受了惊吓,心血不足,今日晚上会醒,最晚明天。”
“好。”
太医包扎好伤口,从药箱中取了内外服的药物给他,又嘱咐了几句。
这边没事之后,裴闻璟召来人问阿依那边的情况,她与月媞关系亲厚,若出了什么事,她醒来也要伤心。
宫人来回禀,她跟月媞的情况差不多,好好养着没有什么大碍。
裴闻璟也放心了,专心守在她旁边。
她嘴唇干裂,下唇还咬破了,裴闻璟用干净的锦帕替她擦了擦脸,用温水沾湿杯沿,润她的唇。
昏迷着,他又没有保护好她。
将她的手握起来,冷冷的,像刚在寒水中浸过。
一直守,一直守,看着她紧闭的眼睛,他蓦然生出想法,她还会不会醒过来。
还好,星辰交错,总让他等到了醒过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