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请您即刻过去。”
叶尔木紧紧握住拳头，便听见月媞道：“将军快去吧，今日多谢将军告诉我这些。”
“是属下的职责。”
叶尔木没再多言，向月媞行了一礼，走出幄帐的几步，像踏入什么未知的黑暗一般。
到了帅帐，周围已经来了好些人，看是要议事的样子，叶尔木没管他们，自己先行进去。
一进帅帐，叶尔木就看见站在舆图前的大将军广廷，年过五十，驰骋疆场半生，将乌苏版图往东西扩展大半，极受百姓崇敬。
他听见脚步声，微微偏了偏头，仍留意在舆图上，没转身看他。
“大将军。”叶尔木心中存着疑虑，不过到了他面前，还是得规矩行礼。
“回来了？”
“嗯。”叶尔木点头，见他没有动静，于是主动开口问道，“将军派人将公主抓来，是为何意？”
广廷闻言，冷冷一笑：“刚一见面，叶将军就来问罪了？”
“末将不敢。”
“你这小子，一两年不见，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叶尔木微微低头，并不反驳，大将军于他有知遇之恩，他对大将军，始终敬重。
这时广廷转身过来，眼神在他身上扫过。
“公主，不是我派人抓的，两国交战，我还不屑于用这种方式。”
叶尔木稳住心神，等着他的下文。
果然他继续道：“宫里那帮人在这边势力不小，你应该知道。”
“嗯。”
即使广廷权重，但他也只是臣，势力难免有所不及之处。各个地方不能一家独大，有权力牵制，才算平衡，这也是君臣之道。
即使公主已经和亲，但她也曾是乌苏的臣民，他效忠于这个国家，对于公主，还是存着一点尊敬，不然，也不会让月媞安稳地待在这儿这么长一段时间。
“大将军，人都已经到了。”
有人从外面进来禀报道。
大将军恢复严肃，声音沉然：“进来吧。”
第48章
黄昏时分, 天边一轮红日慢慢西坠，扯着一片一片的彩云，为那道身影更添一份寂寥。
裴闻璟站在城墙之上, 余晖将他的影子拉的老长, 他向北远眺，一缕暗色爬上眼眸, 仿佛要将一切都刻进心里。
这么些日, 月媞的下落，能查到早已查到, 查不到，便是有人刻意隐瞒。
唯一的线索，只有可能在对面, 隔着广袤的沙场，一望无际般, 沉沉没入昏暗。
静静待了一会儿，他转身下城楼, 碰见前来的贺兰川。
“将军, 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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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苏军营。
提前说过今日有集议, 众人得了指令进入帐中，按着各自资历站好，人不多，也就十来个，都是军中职位较高的人。
刚开始都是跟平常一样，论着军中事务，直到有人提了月媞。
“如今跟大齐打了几次, 虽然损失不大，但公主在我们手里, 为何不利用起来？”
他早就想问了，人既然抓来，放着都几天了，总得有点作用不是？
“就是，听说那边一直在找人，咱们何不趁此机会……”
这一提议，好几个人都跟着附和，大费周章抓一个人来，不是什么易事，大家都不想放在那，什么都得不到。
“那若裴闻璟不愿意呢？”
一人说：“根据传回来的消息，裴闻璟与公主关系尚佳，咱们拿出人质，多多少少都能得些好处不是，况且最近一直听说大齐在找人，找的，应该就是公主吧。”
“不过没想到，裴闻璟真有这么重视公主，果然没赌错啊。”他笑着拍了拍身边的人，叶尔木表情嫌恶，退了一步，跟他拉开距离。
“嗯……”他的手僵在原地，有些不尴不尬的。
广廷没发话，这地位最高的他，众人只是商议，最后结果怎么样，还是要他拿主意。
“容后再议。”
半天他就给出这个答复，又见他没说别的，几人开始不服了，他地位高，他们敬他，不代表他们就一定会完完全全听他的。
“打仗丢的是我们的兵，现在有法子为何不用？”
广廷淡淡睨了他一眼，道：“想打的不是你们吗？如今到了疆场之上，开始心疼兵了？当初做决定的时候怎么不多想想？”
这话说的众人都听得懂，广廷并不是主战派，这会子跳得高的，比如刚刚反驳的人，跟朝会上的，都是一波。
“这能一样?现在有更好的选择，不用那不是傻？”
“欸欸少说两句。”
同行的人拉住他，这不是明说大将军傻吗，再有意见，当着人家的面说也不太好。
广廷：“呵，你聪明，这位置让给你坐。”说罢，他便起身，做出让位的动作，“我退位让贤。”
“大将军息怒。”
旁人将他赶紧拉回来。
“别说了别说了。”
以下犯上，若广廷有心追责，三个脑袋也不够他砍的。
没什么事，众人也就退下了，怕闹得严重起来。
出了大帐，那张嘴又开始口无遮拦，朝着大帐方向道：“我看他就是舍不得公主，谁知道抱了什么坏心思。”
“你说什么？”
一道幽幽的声音响起。
“我说大将军图谋不……”
“啪！”
话没说完，一个巴掌就拍了过来，他错愕地瞪大双眼，捂住左脸，嘴角渗出口腔磕破的血。
“你干什么？！”
他怒吼出声，擦了擦血迹，反应过来跟叶尔木扭打在一起。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整得愣了神，忙上前拉开打的不可开交的两个人。
“这是这么了，一个两个都跟吃了火药一样冲。”
他们人多力大，很快将两人拉开。
“外面还没打，自己窝里就开始斗了。”
两人身上都挂了彩，甲胄坚硬，于是都往脸上招呼，看得出来谁也没饶谁，一片片都是青红颜色。
叶尔木：“大将军岂是你能随意编排的。”
“冲锋在前的都是我的兵，你当然不心痛。”
“都不要闹了。”一个稍微年长一点的出来调和。
最后两人都挨了罚，军中禁私斗，两个还是将领，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鉴于近期有战情，只一人打了二十军棍，若再有下次，数罪并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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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声号角吹急，震耳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得大地都为之震颤，乌压压的士兵布满整个旷野。
“杀——”
呐喊声如狂风席卷战场，一支支利箭从耳畔呼啸而过，交织形成密麻的大网，血腥气不断从中蔓延，杀得血红的眼睛闪着狂躁，整个天空都弥漫着硝烟。
一道猛捷的身影从战场中厮杀而过，直取敌军主旗。
乌苏今日出战的将军见势不妙，迅速将刀剑从血肉中抽出，溅起一串鲜血。
“公主在我们手上！”
战场中喊声震天，裴闻璟却捕捉到声音来源，眸光一凛，挥剑斩杀几个妄想偷袭的人。
他手中刀剑不断滴下鲜艳的血珠，一步一步朝着说话的方向走去。
“人在哪？”
日思夜想，寻了这么久，他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得知月媞的消息。
“公主现在好好地待在乌苏，若裴将军想要，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
他边说边观察裴闻璟，从刚才见他的样子，就知道这做法没错，大将军太过迂腐，不知变通。
除开初时听到，有过一瞬间的失态，裴闻璟又恢复了冷静与淡漠。
“没有见到人，我如何能信你？”
“我既然敢这样说，那就一定有证据，想必裴将军找人找了许久了吧？” 有人质在手，他腰板一下也挺直了，语气有些傲慢起来，“现在裴将军也只能信我了，不然，可没有其他的……”
冷冰冰的剑刃，一下就搭上他的脖颈，被吹冷的血，沾在皮肉上，刺刺地生疼。
“我直接将你绑了，再去乌苏要人，你说，他们会不会答应？”
这声音落在耳朵里，跟脖颈上的剑一样冻人。要他去换，说不定他们还真不会同意，当即便说道：“我回去将人带来，裴将军也可回去想想，你们那什么来换她。”
两方暂时谈和，撤兵回营，约着明日将人送来，好让他看看，月媞是不是真的在他们手上。
回到乌苏军营，将这事告知众人。说明他不是自愿的，实在是逼不得已，脖子上的血痕就可证明。
既已经答应裴闻璟，大家又都同意，广廷一时也说不了什么，让人做好准备，以防万一，不能叫裴闻璟当场把人给劫了。
大齐这边，连日的寻找，也总算有了结果，大帐中也在谈论这件事。
“他们想要的，无非就是那些，我们真要给他们？”
裴闻璟没直接回他，淡淡说道：“明日就知道了，到时再做商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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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又是寻常的一天，月媞乍然听到明日的安排，眼底倏然亮起了光，心也怦怦跳个不停。好像没什么值得激动，他们不是要放了她，但她又觉得，境况，终究会变动了。
比一直在这儿等着要好。不同以往，她有些期盼明日的到来了。心中有了念想，便觉得这一夜的时间，也格外漫长。
眼睛一直睁着看天顶外的黑暗，直到快天明时才眯了一阵，未及天大亮，就又醒来，收拾好在桌前坐了一会儿，没等多久，就听见叶尔木在外面叫她。
她出去后，许是眼下的青黑太过惹眼，叶尔木关心地问了一句：“夜里休息不好吗？”
月媞笑笑没说话，她觉得今日难得有精神，外面的阳光，她都好久没见过了。
双方会于苍云坡，此地地形复杂，山岭交错，自成天险，是昨日乌苏临时选的，以防裴闻璟预先埋伏。
两边都带足了兵马，穿过山岭间的风，更为肃杀。
裴闻璟骑在马上，面色凝重地看着乌苏的动静。
等两边都安顿下来，叶尔木带着人缓缓出现视野之中，月媞被放在战车上，背后靠着一根柱子，手上的绳子是叶尔木亲自绑的，跟之前相比，要松许多。
她的位置高，裴闻璟很快注意到她，见到的瞬间只觉呼吸一滞。
隔着茫茫人群，月媞也精准地找到了她想见的人。
明明相隔甚远，她看不清他的面，她却觉得，他在看自己。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自从知道她失踪的那刻起，裴闻璟悬着的心就没有放下过，现在只一眼，见她仍旧安好，不露于人前的焦意，终于减轻几分。
很快，月媞就被带下去，后面的，才是他们关心的重点。
“公主已经看过了，你们想用什么来换？”
中间隔着传话的人，两边大军在侧，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北部十五座城池，我们大义，只三分取二！”
这十五座城池，都在大齐重要关隘之处，三分取二，便是十座城池，裴闻璟后面的将士们立不住了。
“真是狮子大张口，怎么不去当强盗啊？”
“这怎么能答应？”
“乌苏的公主，却反过来威胁我们大齐，天底下还没听说过有这样的道理！”
……
“去告诉他们。”裴闻璟道，“疆域早已划分好，如要变动，需请示圣人旨意，非我一人所能做主。”
乌苏要的，其实早有预料，他们提出什么，于情于理，于大齐，都不该答应。他身后，是万千将士，是万千无辜百姓。
“若还能谈，三日后在此地会面，请你们，拿出诚意来。”
乌苏那边很快回复，让他们回去修书给大齐皇帝，好好考虑。
三日的时间，从这里到上京，八百里加急也不够。
两边都各怀着心思，三日之期，很多事情都会改变，比之前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要好得多。
第49章
回乌苏后, 月媞听闻两边还要谈，差点失手将粗瓷碗打翻，压下心中颤动, 不自主思索起来。
她现在已经在乌苏手里, 处境不会再有更糟的变化，若乌苏要交换自己, 不管怎样, 都会要裴闻璟拿出什么，利益相争, 她这一次，又要当一个交换物。
不能这样，她不能让裴闻璟有什么损失, 她得想个法子。
眸子微阖，下一刻又睁开, 墙角烛火映着她闪烁跳跃的眸光。
两日后，茫茫纯净的金黄铺满大地, 没过多久, 闪闪繁星便挂在夜空。
月媞藏身在帷帘后, 两手紧攥着一根从帐子边上拆下来的木棍，稳着呼吸，有些紧张地等着外面的动静。
按照素日习惯，送晚食的放下东西就会走，她待会儿躲着不应声，那人肯定会进来看两眼，到时候再……
“公主？公主？”
人来了。
外面的人叫了几声, 没听到月媞回应，有些奇怪, 又唤了句。
干脆掀帘进门，左右一看，还是没看到人。
月媞深吸两口气，手上蓄满力量，悄悄看着慢慢靠近的人影，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