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同一条丧家犬一样被拖出皇城,若非当时太子殿下寻来见他,恐怕他会被直接扔出京城。
他起身穿好外衣,趁着浓重的夜色走到一座营帐前,他朝里面轻喊了一声王爷,不多时,一个大夫打扮的人就出来出来请他进去。
此人正是随军的军医,但他面上已经灰白多日,像是受了极大惊吓的样子。
“余……余先生里面请,王爷说让您进去。”
余若走了进去,他侧头看了眼军医道:“这几日辛苦军医了,你回去歇一晚吧。”
那军医像是如释重负一般,一刻也不愿多待,“谢谢余先生。”
恭亲王当然已经死了,他现在僵硬的尸身正躺在里面,所以方才余若所喊的王爷不是别人,正是霍如深。
“王爷,京城传来消息,皇帝已经驾崩了。”
霍如深昨日才从江淮赶来,因为有这队人马在前方开路,他可谓是一路顺畅。
霍如深抬眼看向他,“余先生觉得,本王能赶在皇帝棺桲下葬前到皇城吗?”
余若保证道:“王爷放心,属下已经布置好了一切,那几万禁军根本不足为惧。”
说罢他看了眼被薄纱轻掩的地方,“只是委屈王爷暂时待在这里了。”
霍如深面色如常,“死人而已,有何可怕的,本王还未夸赞余先生想出的办法,余先生身上的伤可好了?”
余若垂眸道:“属下已经无恙。”
当日恭亲王遇刺,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他想不出别的主意,只能威胁军医将恭亲王已死的消息隐瞒,对外只称是重伤,昏迷不醒。
好在现在已到冬日,尸身稍加处理便不会有异味,但那军医倒是吓得不轻。
后来霍如深暗中进入营地,保险起见,余若只能先让王爷待在这里。
“夜深了,余先生回去歇息吧。”
余若点头应是,只是他出去时有些担心霍如深今晚能不能睡着。
余若走后,霍如深吹熄了两根蜡烛,只留下桌旁的一盏,营帐内瞬间昏暗起来。
霍如深没在意薄纱内掩盖的东西,他只是有些惋惜,听闻皇城初雪已落,他终究没能赶上。
周围没有额外的床铺,他只能撑着头在椅子上凑合一晚。
才刚闭上眼睛,身侧好像压到了什么东西,霍如深伸手将腰侧的玉佩解下。
昏暗的烛光下,隐隐能窥见玉佩剔透的玉色以及其上的刻字。
霍如深指尖在玉佩上轻轻划过,相信过不了几日他就能再见到这玉佩的主人了。
而这场赌局,结果早已注定,赢的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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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颜莳睁着有些发酸的眼睛跪在皇帝灵前,不止朝臣,她也要足足跪上三日。
容贵妃像是终于想起颜莳身子吃不消,轻声说了句,“你下去歇会儿,本宫会对外说你身子骨弱,伤心过度,昏了过去。”
从昨日便未流一滴泪的颜莳这才站起身来,她道:“那就劳烦母妃了。”
只是她刚说完话,站起身时眼前就直接黑了下来,当真如同容贵妃所言一般昏了过去。
容贵妃惊觉不妙,吩咐身边的宫人道:“快去喊安太医过来。”
颜莳被手忙脚乱挪去偏殿,等着安太医来问诊。
容贵妃攥着手中的帕子不停地来回走动,颜莳身子是不好,但也从来没这般昏厥过。
眼下皇帝没了,她又送走了永安,这偌大的皇城里只有颜莳和她血脉相连,容贵妃像是一个幡然醒悟的母亲一样,着急起颜莳的身子。
安太医本就守在外面,听闻太子殿下骤然昏厥,急忙拿起药箱快步跑来。
“贵妃娘娘。”
他礼行到一半,就被容贵妃打断,“还行什么礼,赶紧去把脉。”
安太医手脚麻利地跪到颜莳床边,将手搭在她腕间问诊。
其实他心里大概已经有了答案,自殿下回京后他第一次去请平安脉的时候,他就惊觉殿下的脉象虚弱了许多。
他没告诉殿下,而是将此事告知了容贵妃以及老国公。
当年给殿下服用的密药便是出自他手,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得容家举荐,进宫当太医,但那药方他事先已经说清楚了,能让人阴阳失和的东西,怎么可能是好的。
日积月累地喝下去,再好的身子都要被糟蹋坏了,此刻的殿下便是如此。
本来这状况应该会推几年再发生,但殿下似乎在江淮时操劳过度,生了场病,身体更加虚弱,若再用药,怕是不妙。
他告诉容贵妃和老国公提议殿下最好停数月的药,将身子养好再说,不过当时两人的态度都是让他继续备药,安太医也无法,只能一日接一日地往东宫端汤药。
最近殿下多忧心前朝之事,心力憔悴下,骤然昏厥,倒是情理之中。
安太医跪在地上,将原因一一说给容贵妃听。
偏殿内陷入片刻寂静,不知过了多久,容贵妃开口问道:“你有办法治吗?”
安太医也不敢断言,他其实没多大把握,殿下喝了十几年的药,伤了根本,最好的法子就是停了密药好好养着,但谁也不知要养多少年,什么时候才能大好。
“娘娘,现在最要紧的是先将殿下的药停了。”
容贵妃僵硬地点头,“停了吧,别让她喝了。”
安太医借口去熬药,拿着药箱出了偏殿。
容贵妃走到颜莳床边,看着床上面色憔悴的人,不禁红了眼眶,她也不知有多久没这样看过颜莳了。
当初怀她的时候,是她最开心的日子,满心满眼都是这个孩子,直到接生嬷嬷说她生下了一位公主,才情急之间做了荒唐事,她本以为自己不会后悔。
当时第一碗汤药端来时,颜莳还小不肯喝,是她亲手灌下去的,为了容家她急昏了头,直到现在才明白当初的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没为皇帝流多少泪的容贵妃此刻却痛哭起来。
直到外面有宫人唤她,她才整理了一番仪容,走出偏殿。
待她走后,床上的颜莳缓缓睁开眼睛,从安太医过来开始,她就已经醒了,方才两人之间的话,颜莳一字不拉的全听见了。
第42章
偏殿外, 因为颜莳方才的动静,殿外的百官心绪更加杂乱,在场谁不知道京城外正发生着什么, 祸到临头, 都想给自己谋条出路。
可偏偏皇帝此刻驾崩,他们只能跪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崔梁身边的阁老低声道:“崔大人可有想过以后?”
他与崔梁共事多年, 不相信此人会什么准备都没有。
崔梁不动声色地答道:“慌什么,真到兵临城下的时候你也慌也来得及。”
“崔大人此言差矣, 真到那时可就什么都没了。”
听出其中的催促之意,崔梁依旧不肯多言, 他行事谨慎,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将自己的想法暴露。
见他如此,身旁人只能退而求其次央求道:“崔大人到时可别忘了提携提携我们这些没什么主意的,我们所求不多, 能活命就好。”
崔梁不想他再来烦自己,直言道:“放心好了, 不至于让你们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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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内,颜莳坐起身来, 她这几日确实有些不舒服, 只是没想到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安太医写完药方再次走进来时,看见醒过来的颜莳微微一惊,“殿下感觉如何?”
颜莳装作不知地开口问道:“还没问安太医孤这是怎么了?”
安太医小心翼翼地道:“殿下只是疲于朝政, 劳心劳力, 一时精神不振才会如此,微臣已经让人去熬药了, 殿下日后需要静养。”
说到此处,他才提起秘药,“殿下最近也无需再喝那药了。”
颜莳轻应了一声,“孤知道了,安太医下去吧。”
殿外似乎又下起了雪,永和宫各处悬挂的白绫给这场雪加了几分凄凉的意味,她起身走到殿外,动作轻缓,没惊动跪在灵前的容贵妃。
“母妃,外祖最近可跟你说过什么?”
容贵妃身子一僵,侧头看向她,“你醒了?”
“容国公府那边已经很久没往宫里传话了。”容贵妃叹了口气,“因为你当日处置了容家一个小辈,你外祖气得连母妃的人都不肯见。”
“你若是想传话给你外祖,母妃现在就派人去。”
颜莳摇头,“不了,没什么好说的。”
她以为这时候容家会坐不住,没想到外祖竟丝毫动静都没。
她心里想着别的事,缓步走到原本跪着的地方。
正要动作,容贵妃就劝道:“你才刚醒,就别在这跪着了,这灵有什么好守的,你还是去偏殿歇着吧。”
颜莳瞥了眼她微红的眼角,想起方才她在偏殿的哭声,颜莳还是跪了下去,“安太医说了,儿臣身子无恙,母妃无需担心。”
如此,容贵妃只能抓着手中的帕子,满脸担忧地看着颜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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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洄这次是立了军令状的,倘若击不退叛军,他也用不着回去了,身后就是京城,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他臂弯处绑了一节白布,陛下驾崩,颜朝如同随水飘摇的浮萍,下一刻就会被吞没。
余若自皇帝驾崩后就心情大好,哪怕前方战事僵持不下,他依旧有闲心沏了壶茶端到霍如深面前。
“王爷试试,虽然没有王府的茶叶金贵,但在行军路上也别有一番风味。”他这次来是有事相求。
霍如深端起放在自己面前的茶盏直言道:“先生有事直说便好。”
倒不是他瞎想,而是余若哪怕被他收在身边重用,也不像是柳献和陈远那两人,更不会泡了茶水亲自端到他面前。
余若闻言也不再隐瞒,他道:“属下想求王爷一件事。”
霍如深抿了口略显苦涩的茶水静静听着。
“当初王爷曾说,等到大事将成,便把当时陷害属下之人全交由属下处理,属下想拿这个约定,求王爷饶过一人性命。”
说完余若便跪到了地上,这是他第一次心甘情愿地跪到霍如深面前。
“先生想让本王饶过太子殿下?”霍如深放下手里的茶盏,“先生的仇,不报了?”
余若没说话,他自然是要报的,等到了皇城,他会亲自手刃仇人,到时王爷想如何降罪都行,但此刻他只想趁还不晚的时候,为他的学生寻一条活路,颜朝的罪孽不该他一人背负。
霍如深轻笑道:“先生这是打算让本王放了颜朝的继承人?”
余若头低的更沉了,“属下只求王爷放殿下一条生路。”
“先生起来吧,本王会考虑的。”
至于如何考虑,霍如深未说。
余若知道他不能再说下去了,王爷的脾性他摸不透,他也怕自己会适得其反。
余若下去后,霍如深看着自己面前已经放凉的茶水陷入了沉思。
如果不是今日余若提起,他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要如何处置颜莳,杀了她?
他似乎并不想要她的性命,但她颜太子的身份又实在麻烦。
正想着,霍如深朝被薄纱遮盖的地方看去,恭亲王的尸体还躺在那里,还未到要公布他死讯的时候,所以在外人看来,恭亲王还活得好好的。
霍如深忽然想到了一个不错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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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下葬那日,大雪翻飞,颜莳身上丧服未褪,她站在金殿上,目送着棺桲离开。
其实今日,皇城早就乱了,就在今早,禁军败战的消息就传来了,到处都是想要趁机逃离皇城的宫人,颜莳没让人拦,有活路的话,离开这里再好不过了。
颜莳目送着皇帝的棺桲,像是在目送着颜朝的离开。
“崔大人不去谋出路吗?”
崔梁微微躬身道:“臣身为首辅,自然会与朝廷共进退。”
颜莳闻言轻笑了一声,也不知她相不相信崔梁的话,她转身望向身后的龙椅。
这天下到了该易主的时候了,但谁知道它等来的是位明君还是另一个“颜氏”。
在颜莳没注意的时候,崔梁悄悄退了下去。
他等到最后也没等来转机,他可不能就这样等着什么都不做,颜氏虽待他不薄,但大难领头了,他可顾不上往日。
趁乱起兵的藩王不只一个,他就守在皇城门口,谁第一个进来,他就投靠谁。
京城外,霍如深终于得以窥见皇城一角,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出现在面前,如此阵仗,必然是皇帝的棺桲。
余若看了眼身旁的霍如深,等他的示意,是要拦下来还是让路。
此刻他们所在的还是恭亲王的队伍,霍如深轻轻摇了摇头,一个棺桲而已,他就算拦下也没用处。
余若这才抬手喊道:“让行。”
纷飞的大雪与纸钱混合在一起,象征着曾鼎盛一时的朝代在此刻落下了帷幕。
霍如深朝送葬队伍里看了两眼,被未看见熟悉的身影,他又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皇帝的棺桲,太子不跟着一并去皇陵?
因为霍如深有事先吩咐,余若让手下将士收敛行径,不可吓到京城百姓。
皇城就在眼前了,霍如深抬眼看着紧闭的朱砂大门,等到这队人马进驻皇城,陈远便会带着另一队包围在皇城外。
还未等余若让人撞门,朱红色的宫门就从里面被打开,站在门口的人正是崔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