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等候多时了,可正当他抬眼想看看来人是哪位藩王时,视线直直对上了最前头的余若。
余若显然也看见了他,真可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哪怕霍如深还在旁边看着,余若依旧抬手示意道:“崔大人这是自寻死路?来人啊,将首辅大人绑了。”
崔梁忽然开口喊道:“恭亲王都死了,余若你个乱臣贼子才是真的要谋朝篡位。”
可他喊的话根本没人在意,这些时日下来,他们已经习惯听从余若的命令了,哪怕恭亲王真的死了,站在这里的他们也无法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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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最后,颜莳将自己关在了东宫,昨日,母妃就已经回了容家,这皇城中人,逃的逃,走的走,唯有她一人,静等着属于她的结果。
像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午后,如往常那般,颜莳手中拿着本还未看完的书,坐在暖炉旁轻轻翻动着手中的书页。
不知过了多久,在她手中的书快要翻到尽头之时,暖阁的门被人悄然推开,颜莳视线从书上挪开,目光平静地看向来人。
“孤离开江淮有些日子了,老师身子可好?”
余若站在她面前,缓缓开口道:“一切都好。”
颜莳放下手中还剩一页未看的书籍,淡然开口,“老师可是来为孤送行的?”
余若有些僵硬地点头,王爷最终也未答应他,只是破例允许他亲自送颜莳上路。
他手指微颤地将一个玉瓶放到颜莳面前的小桌子上,“这药……不会让人感觉到痛苦。”
颜莳拿过玉瓶,打开之后,里面只有一颗黑漆漆的药丸,她沉默了片刻然后道:“老师能帮孤带句话给霍如深吗?”
“殿下请讲。”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颜莳隔着窗户看了眼外面飘扬的雪花道:“诚然,这个赌约是他赢了,但孤也没输,只是可惜留给孤的时间太短,请他别忘了赌注,孤希望这天下能迎来一位明君。”
话罢,颜莳将手中黑漆漆的药丸放进嘴里,熟悉的苦涩味道瞬间充盈口腔,余若并未骗她,这药果真不会让人痛苦。
在颜莳失了气息之后,余若缓缓跪到地上,两行清泪从眼角流下,他终究还是亲自送走了自己最骄傲的学生。
良久,余若才从暖阁内出来,他看向一直站在外面的霍如深恳求道:“求王爷留殿下一具全尸吧。”
霍如深轻轻点了点头,“余先生节哀。”
他将两人在暖阁内的话全听了下来,等到余若失魂落魄地离开,霍如深才打开门走了进去。
冷冽刺骨的风雪被拦在了屋外,霍如深抬步走到颜莳跟前,他拿起桌上放的书,是本再普通不过的古籍。
霍如深翻看了两眼,没看出上面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他解下身上的大氅给颜莳盖上,弯腰将人抱了起来。
怀里的人轻的可怕,霍如深抱着她离开丝毫不费力气。
方才他交给余若的只是可压抑人气息的迷药,也就是说颜莳只是昏迷了过去,实则并无大碍。
外面的雪渐停了,霍如深望向周围,虽然他未能赶上初雪时的皇城,但眼下被掩盖在积雪下的皇城也有另一番美感。
被粗略收拾出来的景玉宫成了霍如深的临时住处,好在皇城还未安稳,他一路抱着颜莳过来也未引多少人注意。
他将人暂且放在内殿,当时府医将药给他的时候也没说药效有多久,他也不知颜莳什么时候会醒。
这夜,已经将皇城收入手下的霍如深,提笔写下了自己掌权后的第一封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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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莳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短暂且迅速地过完了自己的一生,如同走马灯一般,所有东西都在她眼前一一呈现,直到她服下那颗药丸,没有痛苦的“死去”。
下一刻她猛然睁开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周围,她感觉的到自己心脏的跳动,一切都表示着她还没死。
周围的一切都陌生的可怕,但从周围的布置上能看出来,这里一定还是皇城,只是为何……她明明服下了老师送来的药,却还活着。
颜莳想下床去看看,但掀开被子的时候惊觉自己身上被换了身衣裳,准确的说是换了身衣裙。
还不等她多想,外面隐约传来了脚步声,她下意识想躲,可周围什么能遮挡的东西都没,她下床赤脚走在地上,不知为何脑中一片空白。
直到内殿的珠帘被掀开,霍如深有些意外地看着站在地上的颜莳,“殿下醒了?”
第43章
景玉宫内一时之间只剩下珠帘相撞的声音, 颜莳看向霍如深的方向有些发愣,下一刻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他为何没杀了自己, 还有她身上被换上的衣裙, 霍如深是什么时候识破她身份的?
霍如深缓步走到她面前,轻笑道:“原来殿下也有害怕的时候?”
颜莳手指微微攥紧,她不是怕霍如深, 她只是还没搞清楚现在什么状况。
她身后没了退路,只能强作镇定道:“没想到王爷竟然留了孤一命, 真是让人意外。”
霍如深眸光注视着面前人,那颗药丸让她昏睡了整整两日, 骤然醒过来身子肯定虚弱。
但她身子都快站不稳了,还能故作正常地跟他对峙。
也不知她昏睡了多久,颜莳感觉自己有些腿脚发软,她迟迟等不来霍如深的回话,忍不住侧身抓住了一旁的床柱。
就在这时, 霍如深忽然上前,她下意识往其他地方去, 毕竟这间宫殿里对她对危险的东西莫过于霍如深了。
可是颜莳还不习惯身上过长的裙摆,险些摔倒, 霍如深见状轻扶了她一把。
颜莳直接将他扶着自己的手甩开, 见她不领情,霍如深也有些不悦,他看了眼不远处的铜镜, 太子殿下是不是还没见过自己现在的样子?
颜莳方才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 因为从小到大容贵妃的叮嘱,除了吴嬷嬷之外, 她不会让任何人近身,霍如深接近时,她还来不及想就把人甩开了。
殿内气氛太过诡静,颜莳此刻只想离霍如深远远的,可她刚往前走两步,就被霍如深带到了一旁的铜镜前。
颜莳身体虚弱,哪怕霍如深力度不大,她还是争执不开。
铜镜前,霍如深将人按在了低矮的几凳上,他动作不重却有力,修长的手指转到颜莳下巴处,弯腰凑近她耳边,逼着颜莳去看铜镜里的自己。
颜莳这才看清了铜镜中有些陌生的自己,身穿素色宫装的自己,太过突然的变化,让她有些抗拒地闭上眼睛,可霍如深偏不让她如愿,耳边传来那人略带阴沉又兴奋的声音:“没想到太子殿下还是这等妙人。”
颜莳费力偏头去看他,直言道:“你到底想如何?”
霍如深松开钳着她下巴的手,他明明没用多大的力道,却留下了些许红痕。
“殿下想知道你昏睡这两日发生了什么吗?”
颜莳不用细想也大概知道,无非是皇城已被他控在手下,颜氏早已成了过去,这些用不着霍如深来告诉她。
她从几凳上缓缓站了起来,“不想。”
她更想知道为何霍如深要用一枚假药留下她的性命。
霍如深闻言又道:“那殿下可想知道这两日容国公做了什么?”
此话一出,颜莳果然停下了动作,她转身看向他道:“他做了什么?”
“本王虽还没正式把持朝政,但朝中大臣已经等不及了。”说到此处,他语气微顿,“不过容国公却另辟蹊径,心思不在前朝,反而盯着后宫,迫不及待想将自己的孙女送进后宫。”
颜莳眉头微微皱起,外祖这是尝到了母妃身处后宫带给容家的甜头,也想把容云清送给霍如深当妃子。
“王爷和孤说这些做何?”颜莳已经“死了”,就算“活着”她也管不了容家的事。
“容国公日日来扰,本王实在烦不胜烦,但朝堂百废待兴,容国公好歹也是三朝元老,本王不好对他动手,也对他孙女不感兴趣。”
霍如深看着颜莳缓缓道:“本王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既能打发了容国公,也能阻止那位容姑娘进宫。”
颜莳察觉到霍如深的目光,心里忽然生出一个荒唐至极的想法,他不会是要……
“殿下说起来也算是容家人……”
颜莳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想都不要想。”
她疯了才会答应此人的恶趣味。
霍如深轻笑道:“殿下以为本王是在同你商量?”
“不过殿下可以放心,颜太子在所有人眼里都已经死了。”他朝颜莳身边走近了两步,声音有些低沉,“本王只是告诉容国公,本王在江淮有一钦慕的女子,但其身份不高,想让她改名换姓记在容国公府族谱上,以容家姑娘的身份进宫。”
颜莳耳边响起他微微含笑的语气,“殿下猜猜,容国公答应了吗?”
颜莳指尖发僵,外祖当然会答应,毕竟这是在他眼里,天大的“好事”。
“他答应了,可孤没答应,王爷若想折辱败者,大可将孤送进暗牢蹉跎。”
“本王早知道殿下不会同意,但殿下在这世上当真没有在意的人了?本王相信满朝文武就算全砍了殿下也不会心疼,毕竟里面没几个手脚干净的,但容家呢?容贵妃现在还在容家躲着,还有被本王暗中截下的宋景玉一行人。”
颜莳面色不改,直到霍如深说到,“还有殿下送去皇陵的永安公主。”
“王爷莫非忘了之前的赌约,老师没将孤的话带到吗?”
霍如深道:“本王先前可遵守了和殿下的赌约,没对无辜之人下手,但之后就不一定了,那些人能不能活,全看殿下的态度了。”
颜莳当真不明白,她不过是在江淮打压了几次霍如深的风头,此人就非要如此?
见颜莳不说话,霍如深开口道:“既然殿下不反驳了,那本王就当殿下答应了。”
他确实只是通知,毕竟圣旨都已经写好放那了,就差填上一个名字。
也许是出了急事,外殿有人求见,霍如深看了眼依旧沉默的颜莳,确定她不会有什么轻生的念头后才走了出去。
景玉宫外,催促之人是柳献,他正纳闷王爷去拿本文书为何要这么久,外面天寒地冻,他等的手脚冰凉。
霍如深出来后,没急着跟柳献离开,转而吩咐守在外殿的宫人,“端些清淡的吃食进去。”
叛军刚到时皇城是有些乱,眼下才刚恢复了往日的安稳,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换了位主子伺候,干的事和往日一样。
柳献面露不解,这景玉宫里还有别人?不对啊。
霍如深面对他的不解也不在意抬步就往外走。
不同与柳献的不解,景玉宫的宫人心知肚明,自从他们将景玉宫收拾干净后,新来的主子就不允许有人往内殿去,原因便是内殿里那位一直昏睡的姑娘。
不过在这皇宫里最要紧的就是嘴要严,哪怕真有什么,也不会乱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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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如深走后,颜莳缓缓坐回了床上,也许是药效还有些残留的原因,她现在手脚发虚。
在内殿一时也看不出这里是哪座宫殿,她难道真的要被霍如深关在这里,还有他方才的话,颜莳越想越头疼。
就在这时,珠帘外又传来了脚步声,颜莳以为是霍如深去而复返,抬眼看过去,是位端着餐食的宫婢。
她偷偷看了颜莳一眼后,将手上的餐食端到了不远处的桌子上。
景玉宫本就荒废多年,一时找不来人手,这座宫殿的宫人大多是从做别的地方新调来的,她没见过多少皇宫里的贵人,也不是很清楚该怎么伺候这些贵人。
她见颜莳没有动作,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姑娘,可要奴婢喂您用膳?”
颜莳只是微微抬手,“扶孤……扶我过去。”
她还不至于到要人喂饭的地步。
她走到半路,忽然开口问道:“我身上的衣服,是谁换的?”
“姑娘的衣裳是奴婢去拿的,也是奴婢换的。”
闻言颜莳稍稍放心了些,还好不是她想的那样。
但那宫婢见颜莳还挺好说话的,又多说了两句,“当时姑娘只穿着里衣,奴婢也没多大的力气。”
颜莳再次陷入了沉默,虽然她清楚霍如深是不想让外人看出她的身份,但还是觉得浑身别扭。
桌上都是些清淡的餐食,颜莳抬手拢了拢落在肩头的乌发,她看向宫婢问道:“这里是哪座宫殿?”
“回姑娘的话,这里是景玉宫。”
景玉宫?
颜莳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她没在意过皇宫里的众多宫殿,平时除了东宫和永和宫,印象最深的就是母妃的未央宫,这景玉宫倒是从来没听过。
她刚拿起勺子往嘴里送了碗粥,就听闻耳边一声轻呼。
颜莳目光疑惑地看过去,“怎么了?”
宫婢反应过来连忙应道,“姑娘的脖子上,有些印子。”
颜莳默默移开视线,想也知道是方才霍如深扼住她下巴时留下的。
想起那人,颜莳险些吃不下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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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微深,景玉宫内只有些简单的摆件,其他的什么东西都没,颜莳只能坐在床上透过窗子去看外面的景色,那日的积雪还没消散,外面依旧白茫茫一片,她不过昏睡了两日,这天下便已换了个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