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老师手中药丸的时候,她是真的已经准备好赴死了,可现在因为霍如深的缘故,她“活”了过来,在梦里那场走马灯让她发现,她其实一点也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东宫里。
转念一想,她甚至还要“谢谢”霍如深,亡国太子也敢留着。
景玉宫外,霍如深踏着夜色走进了内殿,颜莳没让人点灯,只有一盏有些昏沉的烛光放在床边。
借着这盏灯,霍如深看清了坐在床边没什么反应的颜莳,两人之间似乎没什么话好说的,殿内又是一阵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就当颜莳以为他该离开的时候,霍如深突然开口道:“殿下知道,作为皇妃该做什么吗?”
第44章
该做什么?
不知为何, 霍如深这句话让颜莳想起父皇生前打翻的那碗药。
母妃当了那么多年皇妃,临到头还是将一碗毒药端到了父皇面前。
她抬眼看向霍如深道:“王爷就不怕留孤在身边会出事?”
“殿下能做什么?”这句话像是在嘲笑颜莳此刻的无能无力一般。
霍如深走到颜莳身边,用放在床侧的烛台点亮了景玉宫内的几盏灯。
颜莳静静看着他动作, 殿内灯光大亮时, 她才注意到霍如深手中拿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霍如深将烛台放回原处,又把手中的圣旨递给颜莳道:“殿下给自己再取个名字吧。”
颜莳打开那张圣旨,如她所料, 是张封妃的旨意,只剩下名字未写, 颜莳视线扫到“贵妃”那两个字上后,把圣旨按在了床边道:“王爷当真要如此?”
她实在想不明白霍如深到底什么打算, 只是为了折辱她?他是觉得让自己成为皇妃会比杀了她更解气?
霍如深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因为已经放了太久,早就没了余温,他倒完之后就放在那里没动。
“殿下真的想随同先帝一起葬在皇陵?”
颜莳攥紧了圣旨一角,她并非贪生怕死之辈, 两日前她能平静地随着颜朝一并消逝,可当她醒过来后, 再听见霍如深方才问的话,她很清楚自己的答案。
她不想就这样死去, 更不想去给她无所作为的父皇陪葬。
霍如深耐心地等着,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活着的感觉有多好。
更何况颜莳是真的“死”了一次,她会更加珍惜自己活着的时候。
良久, 颜莳缓缓开口说了两个字, “容宁。”
霍如深问了一句:“可有何含义?”
颜莳摇头,并不想多说, “随意取的。”
“这里笔墨齐全,既然殿下想好了名字,就自己写上吧。”霍如深看了眼珠帘外的书案对颜莳说道,“不过两个字,哪怕字迹不同也无碍。”
颜莳拿着那张明黄色的圣旨赤脚朝珠帘外走去。
霍如深余光看见她踩在地上的脚,微微皱眉,他没吩咐,外面那些人就不知道拿双鞋子过来。
景玉宫内外殿都放了暖炉,颜莳赤脚走在上面也不觉得凉。
她将圣旨铺在书案上,砚台里还有些许残留的墨汁,无需再特意磨墨,颜莳拿起笔架上的狼毫,正要落笔时霍如深忽然走到了她身后。
接着便是一只微凉的手放到了她执笔的手上,转而握住。
颜莳指尖发紧,想将人推开,但却因力气敌不过而作罢。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霍如深握着她的手在圣旨上落笔,待一个容字写完,他问道:“哪个宁字?”
“安宁的‘宁’。”
最后一笔落成后,霍如深松开了手,颜莳也直接将人推开,她看着圣旨上的“容宁”两字有些出神,虽是她自己取的名字,却又格外陌生。
下一刻,书案上的圣旨就被霍如深收走,似乎是怕她反悔一般。
颜莳不想理会他,放下手中的狼毫往内殿去,她走的时候还不忘将殿内刚被点燃没多久的灯盏熄灭,赶人的意思显而易见。
这两日霍如深一直在外殿的软榻上凑合,颜莳熄了内殿的灯也不妨碍他。
只是躺在床上的颜莳听见外面的动静难以入眠,皇城是没其他宫殿了吗?外面那人为何还没离开。
她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次日醒来时,景玉宫里只剩下她一人,颜莳不禁松了口气。
昨日给她送餐食的宫婢一早拿了两身新的衣裙送来,还有两双鞋子。
颜莳看了眼放到床边的衣裳,虽然她还没亲自动手穿过,但应该不难,有宫人想帮她,颜莳直接拒绝了,她不习惯,宁愿自己摸索。
当颜莳好不容易整理好裙摆后,忍不住暗暗感叹了一句,确实有些麻烦,比写份策论更麻烦。
用过早膳后,颜莳抬步朝外殿走去,她从书架上随意抽了本书,余光便看到旁边的软榻,那上面堪堪能睡下一人。
颜莳翻书的动作微顿,难不成昨日夜里霍如深就睡在这?
这个念头只冒出了一瞬就被颜莳压了下去,她管霍如深作何,这皇城里宫殿多的是,会没他睡觉的地方?
她有这时间不如想想眼下的处境,在外人眼里,颜太子已经死了,难道她日后就只能待在这景玉宫里蹉跎后半生?
她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虽然手里翻着书,但颜莳的心思明显没在手里的书上。
~
文良是原先宣淮王府里的府医,这次跟着霍如深一并来了皇城,他对谋反没兴趣,只是看上了太医院里的珍贵药材,那可是在江淮城寻不到的。
他这些日就泡在药材堆里,直到王爷说要他去给一人问诊。
他一问才知道王爷把他制的假死药给人吃了,让他过去看看那人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于是文良一早就掂着药箱过来,他还疑惑什么人能跟王爷住在一块,直到看见坐在椅子上翻书的颜莳。
文良一般记不住人脸,可颜莳他记得清清楚楚,他永远也忘不了被浪费的那碗药,每次想起都心疼得滴血。
颜莳听见动静后抬眼看过去,文良身边虽带着药箱,但她好像没见过这位太医。
文良还没习惯皇城里的规矩,见到颜莳后直接上前道:“姑娘,咱们又见面了,可惜当日你离开王府时太过匆忙,我熬的药你都没喝。”
文良语气里一阵惋惜,颜莳也从他话里明白此人原本是王府里的大夫,还有药……
她合上手中的书,“当日你替我把脉了?”
文良理所当然地点头,“那日姑娘淋雨后发热,王爷特意让我给姑娘把的脉。”
颜莳在心中暗道,难怪霍如深会识破她的身份,而且看眼前人的样子似乎并不知道她原本的身份。
她将手伸了出去,“有劳了。”
文良拿了块帕子盖在颜莳手腕上,开始诊脉,这姑娘身子本就不好,那颗假死药对常人而言并无大碍,但对她来说可能会伤身子。
颜莳大致知道自己身子如何,但看见文良越皱越深的眉头后又忽然没底了。
文良现在的表情就好像她已经时日无多了一样。
良久后,文良收回了手,他一脸郑重地看向颜莳道:“姑娘可是服了能让人阴阳失衡的药物?”
先前在王府是,他只是匆匆摸了把脉象,因为当时颜莳正在发热,状况一目了然,本以为她只是乱用了些伤身的药材,却不想这么严重。
颜莳微微点头,“确实有。”
都这时候了她也无需瞒着了。
文良又问,“服了多久?”
颜莳想了想道:“应该是从记事时开始,少说也十几年了。”
“简直胡来!”文良气得捋了把胡子,“那药是能乱吃的?但凡再服用些时日你命就没来了。”
颜莳早就知晓,此刻倒没多意外,她看向文良问道:“还能治?”
文良又捋了把胡子,轻哼道:“换作别的大夫肯定治不好,但姑娘你命好遇见了我,虽然棘手但也能治。”
他如此肯定的说法让颜莳有些意外,当日安太医也不敢断言他能治好。
“不知大夫名讳?”
文良轻咳了一声道:“姑娘唤我文太医就好。”
等到王爷登基,他也是太医院里任职的太医了。
“那就辛苦文太医了。”
文良摆手道:“王爷的吩咐,有何辛苦的,待会儿我会将药送来,姑娘切记一定要喝。”
虽然太医院的药材众多,但浪费了他也一样心疼。
颜莳微微点头,“我记着了。”
~
容国公府,老容国公去皇城走了一遭,回来时依旧面色不悦。
新帝即位就在眼前了,他还是没能将容云清送去后宫,还被迫认了个孙女。
容言川一直等在府门口,他面上焦急,住进皇城那位谁也不清楚他的脾性,但他这几日朝中大臣丝毫未动,似乎是个良善的。
可是即便如此,容言川也不想自己的女儿被送去皇宫,容贵妃此刻还在容国公府躲着,新帝怎么再接纳容家的女儿,而且云清不像他妹妹,他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容家出不了第二个容贵妃。
他劝不动父亲,只能期盼此事难成。
当容言川看到父亲愁容满面时,心里却放心了几分,他快步迎上前,“父亲,皇城那边怎么说?”
老国公看着自己不成气的儿子心中叹息,容言川若能有容贵妃一半的魄力,他也不至于非要将孙女塞进后宫来为容家谋出路。
“宣淮王说自己在江淮有一钦慕的女子,不日便要册立为妃,想将人记在容家族谱上,对外便称是你的女儿,我的嫡亲孙女。”
容言川彻底放心下来,他道:“父亲,这是好事啊,王爷虽不肯接受云清,但再怎么说咱们容家在后宫也算有人了。”
老国公连连摇头,“她非容家真正血脉,即便对外是容家的女儿也不会跟容家一条心。”
但他不敢再多说了,容家此刻已经如履薄冰,万一真惹恼了新帝,得不偿失,可惜啊,就差一点,容家便能再鼎盛百年。
那姑娘能记在容家的族谱上便也能记在别家的族谱上,虽非一条血脉,但这也好歹算是新帝给容家的一点恩典。
“去请族老来,开祠堂,将这名字记上。”
老国公将手中的字条塞到容言川手中,容言川打开一看,“容宁”两字映入眼帘,只是这名字与容家小辈的名字格格不入,不像“容云清”是从云字辈的孩子,打眼一看就像是额外塞进去的。
第45章
容言川拿着手中的字条去请容家族老, 谁曾想走到半路就被容贵妃堵住了。
她是在先帝驾崩第二日回的容家,在容家这些日子,她摘掉了头上的金簪玉扣, 换上了素衣, 在听见太子已逝的消息之后更是闭门不出,连饭都吃不下去。
容言川劝过她,只是无果, 短短几日便已憔悴到不行。
“阿莳真的已经死了?”
容言川听着这个她已经问过无数遍的问题,只是淡淡点头, 重复着之前的回答,“恭亲王作乱, 援军到时,殿下已经被害了。”
他看见容贵妃又开始哭了起来,其实容言川一开始是不同意她回来的,容贵妃身为先朝的贵妃,哪怕改朝换代, 新帝若不想落个刻薄的名声都会善待,在行宫养老不成问题。
可她一声不吭直接回了容国公府, 万一真被人弹劾,国公府私藏先皇妃嫔的罪名就躲不掉。
“殿下的棺桲不日就会送去皇陵, 娘娘还有永安公主, 一定要保重身子。”
毕竟是自己亲妹妹,他也不忍心说什么重话,只能再次规劝两句。
容贵妃这才想起自己另一个女儿, 可她现在身在国公府, 想要将永安接回来简直痴人说梦。
容言川没忘记老国公交给他的事,正要离开, 这时容贵妃又道:“兄长要把云清送去皇宫?”
容言川将老国公的话简单地转述给她,“我现在正要去请族老来,将那姑娘的名字记在容家族谱上。”
时间不早了,容言川不再多言,从容贵妃身侧离开。
容贵妃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兄长说的对,她还有永安,她想去求父亲把永安接到她身边。
可她刚走两步就撞上了容夫人,自她回国公府以来,容夫人对她便没有好脸色,如今见到了更是闭口不言躲着走,以往她还是贵妃,得宠至极的时候,容夫人对她可不像现在这样冷嘲热讽,避如蛇蝎。
容贵妃暗暗攥紧了手心,她为容家牺牲了所有,连女儿都搭进去一个,到头来他们却把自己当累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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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莳送走了文良后重新拿起了搁置在一旁的书,余光却看见软榻上有一丝微光。
颜莳走过去将那一丝微光捡起来,发现竟然是她曾交给容凛的玉佩。
她将玉佩收了起来,只是这东西怎么会在霍如深手上?
颜莳忽然想到昨日霍如深威胁她时所说的话,他将宋景玉一行人拦在了半路,怪不得她一直没收到那一行人回京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