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颜莳不想问霍如深,在皇宫长大的她还能找不到回东宫的路?她朝着东宫的方向慢慢摸索就是。
而霍如深看着她走的路,一言不发地跟上去。
颜莳不知道自己走的路对不对,但没走多远就看见了听月口中的梅林。
不同于瓶中寥寥几枝,这里的梅花要更吸引人,白雪中的点点红梅,确实是一幅美景。
不过她却没欣赏的心情,因为她发现前面是几堵高墙,根本无路可走。
霍如深此刻走到她跟前道:“殿下忽然有了赏梅的兴致?”
颜莳当真动手折了枝梅花,“确实好看,有时候这些东西比人看着更顺眼。”
大不了原路折返,颜莳正要转身之际,手中的梅花枝子被人夺走扔到地上,霍如深接话道:“可惜了,殿下手中的梅花没法带着殿下回东宫。”
说罢他牵上了颜莳的手,带着她换了个方向。
颜莳发凉的指尖被人窝着,她觉得有些别扭,但想抽又抽不出来。
罢了,好歹有人带路了。
等颜莳看到自己熟悉的景象时,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找不到路了,好像也明白了景玉宫是什么地方。
母妃曾跟她提起过,前朝皇帝有一爱妻,但那女子却并不爱他,听说还是他抢来的臣妻,亡国之时,两人双双死在了景玉宫里,颜朝初建时,先祖嫌此处有忌讳,便让人封了这里,除了日常打扫的宫人,这里再也没住过人。
母妃跟她提及时只是浅浅说了两句,并未多言,所以她才不知那座宫殿是何名字。
其实皇城里的宫殿,大多都被血染过,颜莳倒觉得没什么,可能仅仅是因为这里死了一个亡国之君才会让先祖忌讳。
颜莳望向霍如深,也不知他知不知道这些。
既然已经到了自己认识的地方,趁着霍如深没注意,颜莳抽回了自己的手。
霍如深看了眼落空的手心,说了句,“殿下可真是用完就丢。”
颜莳驳了他一句,“是我让王爷陪同的?”
不是他自己非要跟?
之后两人便一路不言,颜莳再次踏进东宫时,恍然之间觉得自己像是又活了一世。
她不管身旁的霍如深,抬步朝暖阁去。
这里的东西似乎没被人动过,都还保持着原状,而她要拿的东西就在暖阁。
霍如深慢了她几步,走进暖阁时发现她正蹲在地上。
霍如深有些疑惑,走到她身侧才发现颜莳掀开了暖阁内的地板,里面赫然是堆满的奏折。
“殿下放东西的地方,真是令人惊讶。”怪不得她会说自己找不到。
颜莳没理他,自顾自将里面堆放的东西拿出来,这些都是她从武英殿内偷拿的。
除了老师当年的奏折,还有其他人的,当时武英殿内全靠崔梁一人之见,但凡与他政见不合的人都会被打压。
朝中虽然有几个肯站出来反驳他意见,但都难成气,一些有见地但被崔梁直接否定的奏折,就会被颜莳带回来。
虽然她也难做什么,但总比这些东西会被人当垃圾一样扔掉的好。
霍如深拿起其中一本奏折翻看起来,虽然上面用红字标了驳回,但其中的进言确实在理。
“殿下是因此才将这些东西藏在这里?”
颜莳轻“嗯”了一声,“这些官员大多因为和崔梁政见不合,被贬官或被罢免,虽然他们的提议也非十全十美,但也有能用的。”
被压在最下面的便是老师当年上奏给父皇的变法。
被父皇直接扔到殿外,破口大骂的变法。
初读时,颜莳便知这份东西不会被接受,任何一个皇帝看见上面的条例都会不情愿,因为老师当年性情太过刚直,变法也太过极端。
霍如深站直了身子,“殿下拿这些回去,是想给本王看?”
颜莳动作微顿,她确实有这个想法,但看或不看,那是霍如深的自由。
“我知道王爷不会放过朝中那些大臣,暂时不动他们只是害怕无人可用,这些被贬的官员也许能帮上些忙。”
霍如深连翻了几本奏折,确实如颜莳所说,虽算不上十全十美,但堪堪能用。
“余先生建议本王明年加开恩科,本王应了,这次的主考官就由余先生担任。”
颜莳点头,“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朝廷也是时候该多些新面孔了。
颜莳整理完这些奏折,又将地板盖好,她看了看书架上的古籍有些迟疑。
地上这些东西太多,要带回去就已经是累赘了,可那些她还没看完的书,颜莳也想拿回去几本。
霍如深见她站在原地未动,顺着她的视线过去,是书架上的一排古籍。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将地上的奏折全抱了起来。
“殿下若无其余要拿的就走吧。”
颜莳等他出去后,才将书架上的几本古籍抽出来,既然那些东西都有人拿了,正好她能再拿几本书回去。
回去的路上又飘起了雪花,最近皇城似乎天天都在下雪。
颜莳看着面前飘扬的雪花,她喊住了走在前面的霍如深,“王爷可让人注意今年的大雪?”
看霍如深的表情她就知道,所有人都在关注不久后的登基大典,眼前逐渐堆积的雪却看不见。
她走到霍如深身边语气平淡道:“京城之前可出过雪灾。”
哪怕是皇城脚下,繁华至极的京城,也藏着不少苦难,穷苦人家哪里都有。
颜莳记得那场雪灾险些让崔梁被降职,也只有京城的祸事,父皇才能知晓一二。
“本王记下了,等送殿下回去,就派人去注意着。”
颜莳本想说不用他送,反正她已经知道路了,但看见霍如深怀里那堆奏折……
还是等回去再说吧。
快到景玉宫时,两人撞见了来找霍如深的柳献和余若,颜莳下意识将斗篷往下压了压,侧身躲在霍如深身后。
柳献正要说话,视线却注意到一旁的颜莳,有些意外王爷身边怎么会跟着一个姑娘?
难道容国公真把孙女送来了?
老国公向王爷投诚想将孙女送到后宫一事,都快成朝中人尽皆知的事了,还有不少人在嘲讽容家痴心妄想,想再出一个容贵妃。
柳献还以为王爷不会同意,可看现在这样,王爷怕是乐意的很。
霍如深看了他们一眼,开口道:“在外面等着。”
不等两人回话,便带着颜莳进了景玉宫。
余若倒是没在意霍如深身侧的姑娘,他只是看见了王爷怀里那堆奏折,从哪来的?
颜莳回到景玉宫后,将书全放到桌上,“听月”走过来帮她解开身上的斗篷。
看到她有些发红的指尖道:“娘娘进内殿吧,那里暖和些。”
看见这个“听月”后,颜莳有些不知该怎么称呼对方,她说自己叫“听月”可原来的听月已经去了别处。
颜莳正要和霍如深说这事,方才还在她身旁的人却没了踪影,看来已经出去了。
她从桌上拿了本书,转身去了内殿,就在她转身之际,颜莳忽然觉得自己如果说了,原来的听月就更回不来了。
景玉宫外,霍如深将方才挑出来的奏折递给余若道:“本王去了一趟武英殿,在那里翻出了些先生以前的奏折。”
余若接过他手中的奏折,有些感慨,这些东西竟然没被崔梁丢弃。
他翻开那些奏折,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一心只想着变革,全然不顾自身,现在看看,其实上面的变法还有修改的必要。
“多谢王爷帮属下找回这些,上面的东西,容属下回去改过再交给王爷。”
余若转头就要走,都忘了要禀报的事。
霍如深喊住了他,“先生可有了解京城之前的雪灾?”
余若停下了脚步,“有所耳闻,王爷是怕最近多日大雪会重蹈覆辙?”
“先生派人注意着些。”
余若点头,“王爷放心,属下这就去办。”
“方才王爷身边的是?”等余若走后,柳献才忍不住开口询问。
霍如深看了他一眼随后道:“容家的女儿。”
柳献早有所料,他想到却是,“容家那边,王爷可是要宽待几分?”
霍如深迟疑了一瞬后道:“暂且不用。”
“皇陵的那位永安公主,你派人将她接回京城吧,别让容家的人知道,先送去京郊行宫。”
霍如深格外吩咐道:“让人好好伺候着,别伤了她。”
柳献一口应下,但他没忘记来找霍如深是为了何事,“王爷还记得被咱们关起来的容凛吗?现在该怎么处置?”
“等登基大典办完后,扔到容家门外。”
他没想要那人的性命,只是现在送回去,难免他会乱说话,等到所有事都尘埃落定后,再将人送走便是。
~
午膳时分,文良的汤药准时送到,只是今日霍如深留在了景玉宫陪她用膳,颜莳还以为他会离开。
文良站在一旁等颜莳将药喝下,再为她把了次脉象。
虽然时间尚短,但依稀能辨出些不同。
“这些药是加大剂量的,娘娘再喝几日便能换一剂方子。”
不知是不是霍如深的吩咐,他们都改了对颜莳的称呼。
颜莳微微点头,怪不得那些药苦得让人难受。
这时霍如深递来了块蜜饯,颜莳没接,她端起手边的甜羹喝了一口,同样是甜的。
“殿下想见永安公主吗?”
颜莳动作一顿,她当然想,本以为上次是生死永别,颜莳才没见永安最后一面,可现在她活着,永安也活着,她自然想见。
她看了眼霍如深,放下手中的甜羹,去接他递来的蜜饯,可对方依旧不松手。
颜莳咬了咬牙,向前微伏了伏身子,直接用嘴咬住了霍如深手中的蜜饯,霍如深这才松手。
颜莳咽下嘴里甜腻的味道,直言道:“我什么时候能见永安?”
霍如深拿起一旁的帕子将手上的糖霜擦掉,“再过几日,本王已经让人去接了,最近大雪不断,皇陵苦寒,想必殿下也不想永安公主继续待在那种地方,本王会让他们把永安公主送去京郊行宫,让人好生照看。”
颜莳知道他这是在告诉自己永安在他手上,只要她听话,永安也能活得好好的。
捣鼓药箱的文良根本没在意这边再说什么,他从药箱里抽出几张方子道:“娘娘这病既要用药治,也要日常养着,多用些药膳最好不过。”
霍如深点头,“这些好办,在景玉宫加个小厨房专门做这些便是。”
对于文良而言,他最喜欢听话的病人,“王爷说的是。”
他将药膳方子全掏了出来,无论是否繁琐都放到了霍如深面前,“王爷您看,这些都是属下苦心专研的药膳,绝对大补。”
颜莳听着两人的话暗道,明明是她的病,她倒插不进话了。
她喝完最后一点甜羹,放下碗筷,找了个清净的地方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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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如何颜莳不清楚,她和霍如深之间又平安无事地度过了两日,除了他夜里会吵到她休息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了。
反倒是景玉宫内伺候她的宫婢,一天换一个,名字不管她怎么问都是“听月”。
不知霍如深是怎么想的,颜莳倒也习惯了听月这个名字。
这日天放晴了些,颜莳坐在窗边翻书时,听到了祭祀的乐声。
虽然很轻,但她确定自己没听错,上次听见这些声音时,还是在她册封太子的时候。
算算日子,确实也到了霍如深登基的时候。
这些乐声让颜莳真正意识到,颜朝真的已经成过去了,而她也成了圣旨上所写的“容宁”,新朝的容贵妃。
颜莳合上了书,发呆似地望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