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太医真是精通药理,倘若换成其他太医,怕是难看出来。”
文良面色振奋地捋了捋胡须道:“那当然,臣的医术敢论第二,满天下也找不出第一。”
要不是前几年四处跑累了才在宣淮王府寻了个差事,他还来不了皇宫当太医。
不过即便医术如他一般高超,他也依旧遇到过一桩始终想不明白的病。
“什么病?”
文良方才呢喃的声音被颜莳听了个正着。
见她感兴趣,文良压低了声音道:“其实跟陛下有关,距今应该快三年了,陛下当时生了场重病,臣把过脉象,根本无可治之法,但不知为何,陛下后来慢慢好了……”
文良话未说完,殿外就传来动静,似乎是霍如深回来了,颜莳看了眼窗外,日头才刚出来没多久,早朝就结束了?
看见霍如深后,文良将嘴里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他缓缓跪在地上道:“臣再为娘娘把上一脉。”
颜莳将手伸了过去,当霍如深走到她身边时,她闻到了一丝并不浓郁的血腥味。
“陛下在朝堂杀人了?”
文良听后给颜莳把脉的手一哆嗦,随后立刻低下了头。
霍如深随手拿起一旁的湿帕子,颜莳这才看清他指间刺眼的血色。
“有人要死谏,朕只是随了他们的愿。”
怪不得今日下朝甚早。
颜莳微微皱眉道:“陛下可知历来皇帝都不会对谏臣下手的。”
帕子被扔到铜盆种,盆中清水瞬间被染上了血色,听月见状忙端了下去。
“朕杀了几个谏臣还能遗臭万年?”霍如深倒是不在意,“况且死的也不是谏官,而是想为崔梁求情的臣子,更是殿下昨日名册上所写的贪官。”
文良知道接下来的话已经不适合他听了,他匆匆留了句:“娘娘身子比之前好了不少,娘娘若不怕疼,臣午后可为娘娘试试针灸。”
颜莳点头,让他午后再过来。
文良走后,听月才让人将已经温了许久的早膳摆了上来。
颜莳将凳子移远了些,她可没有闻着血腥气吃饭的癖好。
前些日子还有人夸他任善,今日过后,怕是该有人说他残暴了。
霍如深看了眼她的动作,“殿下怕什么,这是朕的血。”
他以为颜莳的举动是因为害怕,他今日确实杀了个不长眼的大臣,但血确是从他手心里流出来的。
他伸手拦住了打算自刎谢罪的大臣,却让人当廷打死了他,既了了他要以死谢罪的心愿,还能震慑一众官员。
颜莳没回他,他的血她就不嫌弃了?
可谁知霍如深下一刻便盛了碗汤放到颜莳跟前,虽然没沾上血,但颜莳还是不想喝。
“方才文太医在,陛下怎么没让他包扎?”
“朕忘了。”霍如深随意道,好像他确实忘了这件事。
随后霍如深将受过伤的手往颜莳跟前递了递,沉声道;“不如殿下来。”
颜莳看了眼他手心绽开的伤口,瞬间没了胃口。
而霍如深就这样放着,有一种她不同意就僵着的意味。
颜莳放下手中的玉箸,妥协一样看向听月道:“去拿些伤药来。”
听见她的话后,霍如深才收回了手,也不管掌心中又渗出的鲜血,只等着颜莳给他包扎。
听月也不知从哪寻来的药,不过片刻功夫就回来了,她让人撤下了未动几筷子的早膳,把伤药放在了颜莳面前。
颜莳看向面前的伤药,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金疮药,她以前也给自己包扎过伤口。
刚打开药瓶,颜莳就看见霍如深再次伸过来的手,她顺势将细白的药粉洒在霍如深伤口处,动作虽不轻柔但也能看出她的谨慎。
伤口包扎好后,她抬头之际便对上了霍如深看向她的目光,颜莳看不懂其中是何神色,也许是因为那目光太过惹眼,颜莳有些仓促地将手边的药往霍如深面前推了推。
“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断了手脚,连包扎这种小事都做不了。”
第51章
霍如深颇为满意地看着被包扎好的掌心, 他提醒了颜莳一句:“朕后日早朝结束后带殿下去行宫,殿下有什么要给永安公主的可以先准备好。”
颜莳缓了缓心神,其实她一直不明白, “陛下就真不怕我被人认出来?”
连容家人他都不避着。
“认出来了能怎样?”霍如深反问道。
哪怕他将颜莳拉到文武百官面前, 那些人也不敢往已故颜太子身上想,况且对外颜莳是容家女,表兄妹之间肖像很正常。
至于容家, 他们可不敢将过去隐瞒的东西说出来。
他起身走到颜莳身后,被包扎好的手轻轻挑起一缕她背后的发丝, “殿下若是真想匡复颜氏,与其寄希望于毫无用处的容家, 不如直接杀了朕来得更快些。”
颜莳抬头再次对上他略带戏谑的目光道:“陛下若当真昏庸无能,这法子也不是不能用。”
好在听月早就出去了,不然听见这些可能会惊得晚上觉都睡不好。
她看到陛下离开才端着几盘点心进去,方才娘娘早膳没动几口,用些点心也好。
“你知道景玉宫旁边的那处梅林吗?”
颜莳看向走进来的听月道。
听月将端着的点心放到颜莳面前, “奴婢知道,现在梅花还开着呢, 娘娘要去看看?”
她被管事姑姑带来的时候就注意到那里了。
“你去摘些梅花回来。”颜莳倒是想出去,可霍如深一边不在乎她显露于人前, 一边又不想她离开景玉宫半步。
“娘娘是想要花瓣做香囊吗?”她似乎从来没见过娘娘摆弄针线。
颜莳随手拿起一块点心, “做些糕点送人。”
她也是看见听月端着的点心才记起来,永安最爱母妃做的梅花糕了,看来今年她也只能送些梅花糕了。
“奴婢这就去。”
等到殿内无人时, 颜莳走到书案旁, 提笔写下了一张细小的字条,等上面笔墨干后, 卷了起来。
后日去行宫,她或许能找到机会传信。
文太医今日的话让她有些不安,北国对中原向来虎视眈眈,她想知道这些年容家跟他们究竟有没有来往。
文太医过后应该会将香料的事告诉霍如深,但要在京城查过去数年的消息,还真用不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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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父,我说的都是真的,那宣淮王本就有反叛之心,比之恭亲王,他才是最大的叛臣。”
容凛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在容国公府了,他还以为自己会被灭口,什么都来不及问,便来见容言川。
容言川今日才刚在金殿上亲眼目睹新帝将一人活活打死,那人早朝前还跟自己寒暄过两句话。
满脑子都是今早血腥至极的一幕,容言川就算真将容凛的话听进去,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说对新帝不恭之言。
“事已至此,登基大典都已经过了,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
他看容凛不死心,接着道:“现下别说皇城,放眼京畿周边的那些兵马,你敢去朝堂上说一个不字?”
他轻拍了拍容凛的肩膀,颜氏倒了没有人比容家更不甘心,但事已至此,他们只能忍气吞声在新帝手下讨日子,“按你所言,陛下并未想要你的性命,也没罢了你的官,方才那番话别再说了,不然会给容家招来祸事。”
容凛很想有骨气地说一声谁想要霍如深施舍的官位,但看到容言川的眼神后便噤了声,他的官职不只属于他,更属于容家。
“等你养好了身子,就回朝中复命吧。”
容凛只得无奈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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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文良便带着他最引以为傲的一捆银针来了景玉宫。
行礼时他眼睛的瞅见霍如深手上包裹的细布,连忙道:“陛下可是受伤了,臣又新调制出一种金疮药,只要敷上去,小伤两日便可大好。”
说罢就要动手去拆,霍如深立刻将手背了过去。
“无碍,小伤而已,那药要真好用,你多配些送到陈远那。”
登基之后,柳献被他放到了户部,而陈远,霍如深直接让他领了禁军统领一职。
文良只好作罢,他看向坐在窗边的颜莳道:“娘娘可闻得了艾味?”
颜莳点头道:“可以。”
“那便再好不过了。”
文良从药箱里拿出已经用药浸泡后又晾干的艾条递给听月。
听月会意,将艾条点燃放到干净的炭盆里。
不到片刻功夫,景玉宫内便弥漫起艾叶的味道,还有一丝夹杂在其中的药味。
霍如深看着文良抽出一根根银针,忽然开口问道:“这些全都要扎进去?”
文良不喜欢有人质疑他的治病手法,娘娘都还没说话呢。
他没回霍如深,而是对着颜莳道:“娘娘不如躺到床上,睡一觉的功夫就结束了,臣扎针时也顺手。”
颜莳则看了眼显然没打算离开的霍如深,她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起身躺到了床上。
不知文良给她扎了什么穴位,她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霍如深坐到了床边,他盯着文良扎针的手没出声,等到银针尽数扎进颜莳手臂里,他才问道:“她现在身体如何?”
文良拿帕子擦着额头的细汗,正色道:“娘娘身子要靠后期调养,至于什么时候能大好,臣也没个准数。”
饶是他,也不但断言颜莳什么时候能好。
霍如深看着沉睡过去的颜莳,也明白文良的意思,她这病急不得。
趁着空闲,文良突然提醒道:“还有一事臣想提醒陛下。”
“说。”
“娘娘还在用药时,不宜侍寝。”他接手了颜莳的病便要负责下去,哪怕有些话会引起陛下不满,他该说的还要说。
霍如深神色未变,只是道了句:“朕知晓了。”
只是方才还睡得安稳的颜莳忽然微蹙起眉头,扎着针的手臂也开始发颤。
霍如深怕那些银针移位,还未等文良说话就将手握了上去。
“怎么回事?”
文良则丝毫不担心:“臣这针灸会有些疼,娘娘是正常反应,再过半个时辰便可起针了,有劳陛下按住娘娘的手别让银针移位?”
说罢,文良走到药箱旁,拿了些药粉一般的东西撒在正在燃烧的艾条上。
文良一句话,霍如深握着颜莳的手又紧了紧,他方才下意识将自己受伤的手放了上去。
颜莳疼得厉害,额间冷汗直出,她抓住了霍如深的手,只是意识不清醒,她也不知道自己抓住的是什么东西。
像是没感觉到掌心传来的刺痛一般,霍如深看向听月道:“拿个干净的帕子过来。”
听月闻言立刻去拿,她轻轻擦掉颜莳额间冒出的冷汗,余光忽然看见霍如深掌心处渗出的血,“陛下不如换只手……”
霍如深没动,别说他现在抽不出来,万一大力一点,颜莳手臂上的银针就会跟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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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莳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觉得身上似乎轻快了许多,殿内依旧弥漫着艾叶和草药的味道,不过景玉宫里似乎就只剩她一人。
“娘娘醒了?”
听月手里端着一件崭新的衣裙走进内殿,没想到她出去一趟的功夫颜莳就醒了。
颜莳看向她手中的东西,有些疑问:“这是什么?”
“这是陛下让人准备的,说是后日要带着娘娘出宫,要奴婢为娘娘准备一身寻常点的衣物。”
“我睡了多久?”窗外的天色都有些发暗了。
“娘娘睡了快两个时辰,文太医说娘娘平日似乎睡不好觉,就没让奴婢打扰娘娘歇息。”
平时殿内多了个人,哪怕是在外殿她也睡不安稳。
那人为何非要留在景玉宫,她就不信外殿的软榻能有多舒服,他们俩没一个能睡好。
听月捧了一小盘梅花糕送到颜莳跟前道:“娘娘尝尝,小厨房刚做好没多久,娘娘要是觉得好,奴婢就让他们再做些,就是不知娘娘要送去给何人?”
颜莳垂眸看了眼盘子里的梅花糕,听月显然理解错她的意思了,不过她还是拿起一块放到嘴里。
甜糯的味道确实让人喜欢,“让他们把剩下的花瓣收好,我想亲自做。”
虽说君子远庖厨,她也从未靠近过厨房,但做些点心而已,有什么难的?能难过策论吗?
听月愣了一瞬道:“娘娘真要自己做啊。”
她看那些做点心的师傅弄得挺麻烦的。
一块梅花糕下肚,颜莳打算趁着时辰还不晚先去试试看。
听月一脸忧心地跟在她身后,她再怎么看自家娘娘都不像是下过厨房的,不过就是些糕点,应该也不难……不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