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莳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再小不过的字条,上面是霍如深一笔一画写出的:“勿念,朕定速归,望殿下安好。”
短短十一个字,似乎是他要离开时,临时起意写下的,除此之外再没别的。
颜莳看着上面的“速归”两字出神,从京城到北疆,来回一趟少说也要月余,再加上两国战事,谁也说不准这场战事会打多久。
颜莳出神之际,殿外有了些动静,她本以为是端来膳食的听月,只没想到过来的却是李公公。
李公公面上依旧堆着笑,他向颜莳解释道:“陛下说了,让奴才这段日子来景玉宫伺候娘娘。”
说完他从怀里捧出一沓空白信封送到颜莳跟前,“陛下特意交代奴才一定要把这些交给娘娘,北疆距离京城再远,送些书信还是没问题的,等娘娘什么时候把这摞书信用完,陛下就回来了。”
颜莳看向李公公放到书案上的信封,眼中多了些波澜,他倒是会花功夫想这些。
李公公又想起陛下的叮嘱,轻声加了句:“陛下说,虽然他留下的信封不大,但娘娘可以多写点东西,既送了就别浪费。”
颜莳听罢眸中的波澜变为些许笑意,难不成霍如深还想她把每日发生的事都写上给他送过去?
听月端着餐食回来后,明显能感觉颜莳心情好了些,她走到李公公跟前轻声道:“公公不愧是御前伺候的人,娘娘都能哄开心。”
她在娘娘身边伺候那么久,都摸不准娘娘的心情,遇到今早的事,更是发愁。
李公公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他可没那本事,有这本事的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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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背之上,霍如深回头望了眼皇城的方向,他知晓自己不辞而别定然会让颜莳心中不悦,可他没别的法子了,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想要强硬将人带在身边。
“陛下,那些使臣又开始叫嚷起来。”
陈远听着心烦,但他又不能真对使臣对手,两方交战,对于来使还是要礼待几分。
霍如深将视线收回,眸中的眷恋荡然无存,替代这些眷恋的是阵阵冷意,“堵上他们的嘴,别死就行。”
他又不是去北疆求和的,无需对那些人有多礼待。
陈远闻言立刻去办,他早看那些人不顺眼了,别让他在战场上再遇见他们,不让他全一刀砍了。
黄土飞扬间,稍作休整的队伍再次启程。
此时的颜莳也再度来了武英殿,余若不在,殿内只有柳献一人,他见到颜莳并不惊讶,照常行礼问安。
颜莳让他免礼,朝着放置北疆奏报的架子走去,边走便问道:“他离京时,带了多少人马?”
柳献立刻答道:“陛下带走了一万禁军。”
“北疆那边总共送去了多少军需银两?”
这些东西都是柳献负责的,他自然答得上来,“粮草,器械种种加起来将近千万两白银。”
颜莳心里有了底,也明白霍如深为何有信心在这时动手了。
北疆几十万兵马不是养来开垦荒漠的,自从前朝高祖皇帝起,北疆就有了驻守兵马,那时的北国还是分散的各个部落,根本不足为惧,只是不过百年便已成了最大的外患。
柳献在一旁道:“臣曾陪陛下翻看过这些过往奏报,发现前朝对于北国之事稍显纵容。”
颜莳没反对,柳献说得确实不错,紧接着她又听见柳献道:“北国频频进犯是因他们物产不丰,可纵然前朝设立再低的交换物价,他们依旧不满足。”
颜莳手中正是柳献所说的奏报,因为父皇当年不想引得北疆战乱,便多番相让,只是没想到竟引起了他们更大的野心。
最后父皇一气之下直接下令不许民众与北国之间互通商品,这才演变成现在的状况。
“是以,臣并未劝阻陛下起兵之意,贪心不足再如何退让他们都不满意,不如先让他们臣服。”
颜莳听着柳献在她耳边解释,目光却放在了奏报最后的落款上,孟召。
北疆统将,颜莳记得之前的禁军统领孟洄似乎是他儿子,她心里顿觉不妙,当日孟洄被霍如深的人擒获,虽没死但坏了一条腿,成了废人。
颜莳点了点孟召的名字对柳献道:“你们当初查过此人吗?”
她大致翻看了一遍,直到最近的奏报都出自孟召之手,北疆那边并未换过统将。
柳献看着孟召的名字道:“自然查过,陛下之前是有意将人换下,但孟将军在北疆已有二十多年了,如果随意将人换下,那边的将士怕是会有异议。”
“那你们可知他儿子在皇城被破之日被你们的人废了一条腿?”
柳献闻言轻皱起眉头,“娘娘是不是记错了,孟将军都未娶妻,哪来的儿子?”
颜莳将奏报合上,”私生子,也是儿子。”
这事知道的人不多,毕竟不是多光彩的事,孟家捂得紧,她也是听父皇偶然提起才知晓,也难怪霍如深他们会查不到。
孟将军忠心如何尚且不谈,只怕这事在他心里会是根刺,她该想想怎样才能让这根刺扎不到霍如深身上。
第88章
“娘娘为何会知道这些?”
柳献回忆起他查到的东西, 孟将军及冠之后就去了北疆,并未娶妻生子,至今都是孤身一人。
“听祖父说的。”
颜莳觉得有时候拿容家人当借口还挺有用的。
柳献不疑有它, 但若当真如此, 北疆那边就麻烦了,“孟将军本就是前朝皇帝的亲信,再加上这事, 陛下那边恐会有异变。”
颜莳则道:“孟家几十口人都还在京城,他不敢因为这事就叛国。”
颜莳只是担心他会暗中做些小动作, 战场上瞬息万变,光是这些就足够危险了。
她还没想好该如何, 李公公便进来回禀道:“禀娘娘,容国公在外求见。”
“不见。”颜莳毫不犹豫直接推拒,老国公未免太急了些,她现在见他落到旁人眼里会成什么样,她不用想都知道。
李公公得到回复, 没多问就出去转告,容国公年事已高, 平日早朝都难坚持,今日算是白跑了一趟。
但他并未沮丧, 听见颜莳不见他后也不多停留, 直接就走了,毕竟他早有心理准备,知道殿内的人不会见她, 来皇宫这趟就是为了做给旁人看, 至于为何,只有他自己清楚。
容国公回去时一言不发, 回到国公府后让人叫来了容贵妃。
“父亲唤我过来所为何事?”
容贵妃最近都在自己房内,已经许久没踏出房门了,她有些疑惑老国公为何这时唤她过来。
容国公面色苍白,仿佛久病初愈,他道:“前些日,你去了皇城面见皇后?”
容贵妃瞬时变了面色,下意识想反驳,“我没……”
“你用不着反驳,当日跟着你去的丫鬟已经告诉我了。”容国公锐利的目光直直盯着站在面前的容贵妃,“你去见皇后娘娘,是为了永安的事吧,可为何你断定皇后会帮你?她到底是谁?”
容贵妃没料到从小跟在她身边的丫鬟也会背叛她,她不想把颜莳的身份道明,便沉默起来。
可容国公哪能任由她沉默,他将手边的茶盏狠狠摔下,“现在的皇后娘娘就是原先的殿下对不对?我说你最近怎么不去行宫了,原来断定永安肯定会有人照顾,你再也不用担心了。”
容国公看着她恨铁不成钢地痛骂道:“你糊涂了?这么大的事为何不告诉我,我是她亲外祖,还能害她不成,枉我当时还认为你比言川有胆识,怎么现在也成了这副样子。”
容贵妃没回话,她实在不想颜莳再被她、被容家牵制,作为母亲她也想让自己的女儿后半生能安然。
“你知不知道,皇后娘娘如今能代替陛下处理政务?”
容贵妃自然是不知道的,她面色惊讶地看向容国公。
“你可误了容家的大事!”
他骂完就让容贵妃回去了,之前听容夫人提及皇后和容贵妃容貌相似,他还没多在意,直到后来发现容贵妃躲着容家人私下去见皇后,还是因为永安的事,他这才明白过来。
如此匪夷所思的事突然就合理起来了,他狠狠拍了一下桌面,若是他早就知道,何苦再让那大夫给皇后下药,颜莳再讨厌容家也不会放任容家全然覆灭,说不定容家到现在还没被陛下清查,其中还有她的功劳。
容国公后悔不已,而颜莳这边早将他抛掷脑后,她让听月又去了一趟凌鸢阁,想让那边细查一番孟召,她也只知孟洄是他的私生子,具体如何并不知情。
“趁着陛下还没走远,劳烦柳大人写封急报发过去,好让他有个预防。”
柳献应下了,他正要提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将东西推到颜莳面前道:“这些事臣并不知情,不如娘娘来写?”
颜莳只看了眼他推过来的东西而后道:“我说,你写。”
柳献这才落笔,写到最后,他正要加盖印封时,颜莳又多添了几笔,方才容国公过来,让她想起北疆那边驻守的将军不止孟召一人,只是孟召品级最高,若真察觉到他有异心,霍如深最好早做准备。
柳献看了颜莳再最下面添上的那段话,稍稍震惊了一番,方才是私生子,这又出了一个义子,还是容国公的义子,不姓容但按照娘娘的说法,他与容国公的关系不浅,这层关系朝中竟无人知晓。
他想说些什么,但碍于颜莳的身份,只将那份急报封好送出,并未多问其它。
比起孟召,或许容国公这个义子会更偏向陛下,毕竟娘娘还是容家人。
颜莳重新坐了下来,或许她明日要见一见外祖了,他那义子是外祖留给容家最后的保命牌,若是最后京城容不下他们,他便会求旨将容家迁到北疆,到那里也能有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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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霍如深此刻距离京城还不算远,柳献让人快马将急报送出,天边将亮时,总算送到了霍如深手中。
他翻看着手中的急报,北疆之事他不敢有丝毫松懈,信上所写口吻明显不是柳献,想必此事应该是颜莳察觉的,在看到最后一段熟悉的字迹后,霍如深躁动了一天的心安定了不少。
他也记下了颜莳最后的那番话,霍如深朝驿站窗外看了眼,此刻天光微亮,已经到了该上早朝的时候。
今日是她首次以现在的身份站在金殿之上,他虽不在京城,但相信颜莳能处理好这些。
金殿之外,颜莳换上了皇后冕服,坐到了金殿之上,因为身份原因,殿内加了层珠帘。
众臣跪拜之后,颜莳除了让他们免礼之外并未再说别的,仿佛真如余若所言,只是为了监察朝政才坐在这里。
殿内不少怕她会借机扰乱朝政的官员心里稍稍安定了几分,只要台上之人不乱来,他们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皇后娘娘坐在这里。
余若好似明白颜莳的用意,也没将话引到她身上,这件事总要循序渐进着来。
早朝结束后,余若有观察那些官员面上的神色,见他们并未有什么不满的神情,他将此事告诉了颜莳。
“娘娘明日依旧要如此?”
余若问的便是今日早朝时的状况。
颜莳道:“不急,余大人最近几日还像今日一样便好。”
这事急不得,左右早朝结束后余若也会将奏折摆到她面前,她又何必非在早朝时多说,引得朝臣不满。
就算要开口,也要等到这些人逐渐适应了她的存在后再说。
眼前这些奏折,不过是颜莳最熟悉不过的东西,再加上还有余若在旁,她处理起来得心应手。
事罢,她挑出一份暗奏容家的折子放到余若面前,又唤李公公去容家一趟,将容国公请来。
余若翻开奏折,上面不过是些小事,而且所奏之人是容家旁支,与国公府算是沾亲带故,颜莳要罚也不至于特意唤容国公过来。
“娘娘是有别的事?”
颜莳点头道:“余大人便对外说是容家有错,我才会唤容国公入皇城。”
余若心中了然,等容国公到时,他退了出去,并未在武英殿多逗留。
柳献虽向陛下保证过会无条件偏向皇后娘娘,可他看余若的态度依旧有些顾虑,或许是因为陛下不在皇城,他难免多想。
便趁着余若走出武英殿的时候轻声问了一句:“先生为何会如此信重娘娘?”
而且还是忽然之间发生的事,他记得当初陛下封后时,余若还不满过。
余若被他的话给问住了,顿了半晌后道:“你只需要知道,娘娘无论如何都不会做对朝政有误的事便好。”
他教出来的学生,他还是了解的。
殿内,容国公看向坐在书案后的颜莳,突然跪倒在地,唤了声:“殿下。”
颜莳倒是不意外他会如此,母妃瞒不过外祖的,“祖父起来吧,按照现在的身份,这个称呼已经不适合了。”
因为身份有变,她唤容国公为祖父。
容国公也只是看殿内无旁人才敢轻唤一声,听见颜莳的话后他站起了身。
“娘娘唤臣来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