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莳张了张嘴, 最后也没说出话来。
霍如深将墨迹晾干的画卷起来收好,颜莳这才发现他身旁的画缸里已经多出了不少被卷起来的画卷,也不知他什么时候画的。
“殿下考虑好了吗?”
霍如深忽然问话,颜莳反应过来后还是那句:“没人会同意的。”
只是事实,自古以来,皇帝若不在京城,辅政的也是首辅和内阁,怎么也轮不到后宫。
当然,皇帝驾崩后扶持幼帝垂帘听政不在其中。
霍如深牵着她去了内殿,“殿试过后,朝中会多出许多新上任的官员,他们没有家族势力,只会听吩咐办事,只要余先生能同意,其它的并不难。”
他甚至有些庆幸还未对容家下手,不管他们打着什么主意,在他离京之后,一定是会帮着颜莳的,容国公好歹是三朝元老,总有些用处。
“你说服不了老师的。”
霍如深没回话,他没打算说服余若,而是有别的主意。
灯盏尽熄后,霍如深从颜莳背后轻抱住了她,沉声道:“倘若朕在北疆出了事,这江山就任由殿下处置了,殿下是想光复颜朝还是想扶持傀儡上位,都随你。”
他话罢,颜莳感受到手心里被塞回一样东西,一样她再熟悉不过的东西,是她的玉佩。
“这玉佩便能证明殿下的身份,天下顽疾已消,余先生会帮着殿下的。”
颜莳声音有些哑然,“陛下在胡说什么?”
霍如深抱着她的力道微微发紧,他不过是在做最坏的打算,如若他当真有难,这些他总要考虑到。
他轻笑道:“朕可没胡说,比起朕,殿下更能成为一位明君。”
不知为何,颜莳听着他的话,心里忽然难受起来,像是被人揉成了一团,怎么也展不开,手心中的玉佩也不似从前那般温润,像是在发烫一般灼着她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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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殿之上,霍如深看着摆放到面前的试卷,心里已经有了底,朱笔在名册上勾出了三个名字,定下了此次恩科的前三甲。
余若站在一旁,听见李公公喊出李维的名字后无声地笑了,他看上的学生就没有差的,如他所料,头名状元,今后他也算后继有人了。
霍如深只粗略看了看他亲点出的前三甲,随后便让他们退下了,封官之事不急于一时。
他有更重要的事要跟余若谈。
李公公接到了主子的暗示,带着殿内的宫人退了下去,余若正了正神色,他似乎已经猜到了霍如深打算说什么,这些日陈远的动向他也有所察觉。
再加上先前霍如深曾在接风宴上拒绝了北国来使的请求,这些时日又将他们控制在京城内的宅邸里。
余若等着霍如深说要对北国出兵,他定然支持。
“朕打算将北国来使送回去,同时调动兵马对北国出兵。”
“臣领旨,只是陛下可想好了带兵的将领?”
若是陈远,他可要派个监军跟着,以免他冒失误事。
霍如深道:“朕要御驾亲征。”
余若先是一愣,随后想想倒也不是不行,朝中武将不堪大用,比不得陛下英勇。
“陛下定要保重,臣会处理好朝中政事。”
可下一刻,霍如深便道:“朝中之事,自然离不开余先生,但朕走后,朝政便交由皇后处理。”
他这句话,让余若瞬间变了脸色,古往今来,哪有后宫主持政事的?
他原先还觉得皇后娘娘通透,怎也由着陛下乱来。
余若跪在地上规劝道:“臣知陛下对娘娘情深,可朝政一事怎可交由后宫女子之手,就算臣答应,朝中百官也不会应,陛下想要天下百姓如何看待?”
可霍如深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样,“朕若出事再也回不来京城,先生还要多帮着她些。”
余若闻言高声道:“陛下不可啊!”
霍如深走下台阶,抬步走到他身边,顿了片刻后道:“朕举目无亲,只有皇后一人,先生可懂?”
余若噤了声,他自然懂,他何尝不是除了侄子,一个亲人也没。
可这也不是陛下要将所有交给娘娘的理由,他是天子,也要思虑天下百姓。
“臣……”
余若还要说话,眼前突然多了一叠纸张,霍如深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道:“先生看完后再做决定不迟。”
霍如深拿出来的东西,正是当日颜莳按照余若所出题目而写就的。
展开拿张东西,余若细看起来,他承认答卷之人才思斐然,他也看过李维的试卷,与之相比黯然了不少,但光凭这些,也不能让他让步。
“娘娘聪慧确实异于常人……”
余若的话说到一半,霍如深忽然提醒道:“先生不觉得这字迹眼熟?”
霍如深说完,余若再次垂眼看去,答卷之上字句之间,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他忽然忆起当初第一次见到那孩子时,他说自己的字迹好看,想要学,他便握着那孩子的手一笔一划地教。
想到此,余若已然泪流满面,他将那张纸放到地上,头磕在它面前,用有些哽咽的声音道:“臣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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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想知道陛下怎么说服老师的?”
霍如深拿过听月手中的玉簪,轻插在颜莳发髻上,“等两日,殿下就知晓了。”
两日后也就是他要离开的时候了,因为封官之事,他又忙了几日,跟颜莳独处的时间少了很多,不过好在朝堂还算安稳,不至于给颜莳留下一个烂摊子。
“现在朝堂没乱,余先生功劳不小,他对百官说殿下只是监察朝政,等他们接受之后,左右朕也不在皇城了,殿下想怎样他们也反对不了。”
颜莳拿下被他插得歪歪扭扭的发簪道:“陛下说这话,好似我是什么乱臣贼子一样。”
霍如深听罢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殿下要这样说,朕才是乱臣贼子当政。”
说笑过后,霍如深交代道:“等朕离开皇城半月后,殿下将那大夫还有夏家那位夫人下令抓了。”
“我记下了。”
处理朝政对她来说,也算是得心应手,她不担心霍如深会留下什么摊子给她,只是容家那里让她有些难处理。
“外面天色不错,殿下陪朕出去走走吧。”
颜莳欣然点头,他们谁都没提将要分开一事,默契地将此事压在心里,霍如深准备的画卷越来越多,想要带的东西也多,可他最想带的却带不走。
其实他大可以强带着颜莳离开,可这份冲动还是被压了下去,那种地方,她离得越远越好。
临走前那夜,颜莳听见他在自己耳边道:“殿下放心,朕会守好北疆的。”
随后,便是一阵汹涌的困意压向她,同样压下去的还有她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等颜莳再醒来时,身边早已没了人,她扶着有些发沉的脑袋起身,唤了声听月。
“娘娘醒了?”听月走到内殿小心翼翼地问道。
颜莳看了眼窗外的天光,再想起昨晚不正常的困意,看着明显知道内情的听月问道:“他走了?”
听月如实道:“陛下说不想惊动城中百姓,天未亮就带着人离开了。”
“陛下还说不想让娘娘看着他离开,所以才让文太医在娘娘昨夜喝的汤药里放了安神药,陛下说等他回京的时候,娘娘能去接他就好。”
听月说完,将床边放着的东西端了过来。
颜莳看着她手上的东西,这是霍如深最后留给她的东西,除了她再熟悉不过的兵符之外,还多了几张已经加盖好玉玺的空白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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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内的大佛宫,时隔数月,终于又迎来了供奉的香火。
颜莳跪在佛堂前,她曾跟宁康说过,自己不信神佛,若真到了求神拜佛之时,才真是她最无能为力之时。
她从未求过神佛,只这一次,战场刀剑无眼,起码让他活着回来见她,她还有话没告诉他。
佛堂之内香火缭绕,正在燃烧的香火盆里,多了一块木牌,那是在南巡路上,颜莳从南离手中拿来的木牌。
第87章
从佛堂出来后, 颜莳身上染了些香火气,她独自一人去了武英殿,余若已经站在殿内等着她了。
她坐到了原先霍如深的位置上, 察觉到余若有些异样的目光, 她或许知道霍如深是用什么说服老师的了。
余若躬身行礼,停顿了片刻后道:“臣见过皇后娘娘。”
随着颜朝覆灭,早已是物是人非, 哪怕余若心里明白坐在他面前的人是谁,那个称呼也不能再唤出口了。
他将心中的疑惑按下, 无需细想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们以现在的身份相见,他只是高兴原来自己的学生还活着, 活着就好。
“余大人免礼。”
二人心照不宣地把那些事压在心里,颜莳将手放在一旁的奏折上,她虽未参与朝政,但霍如深会时常跟她提起朝堂之事,她接手起来也不难。
“随着陛下一并离开的还有陈远, 他虽冒失,但还是有点本事的, 北疆那边屯兵多年,娘娘无需太过担心陛下的安危。”
余若仿若安慰一般的话让颜莳动作微顿, 随后嘴角轻扯了一下, “余大人说得对。”
说罢她放下手里的奏折问道:“那些初受封的官员如何?”
余若闻言正色道:“各部官员考绩都属正常,臣也并未听闻有人误事,倒是……”
“倒是因为我的缘故, 他们颇有微词?”
颜莳将余若还未说出的话补充完, 霍如深确实大胆,敢放手让她处理政事, 自她准备接下这桩事时,她就清楚外面那些人将会如何议论她。
“私议皇家是大罪,他们不敢,臣若发现必定严惩。”
可颜莳却摇了摇头道:“不用,能堵住一两人的嘴也堵不住悠悠众口,余大人总不能挨个惩治。”
况且有些时候,威慑起不到作用,反而会适得其反。
她倒是不在意朝中那些大臣如何说,只是担心外面百姓会如何想。
颜莳拿起方才看过的奏折递到余若面前问道:“近些时日,京城守备似乎不怎么好?”
余若也看过她手中的奏折,只是没多在意,“最近京中确实有些小偷小摸的事发生,不过数额不大,京兆尹那边也派人去查了,只是一连几日下来都没结果。”
“半月下来,十几起案子了,再这样下去会让城中百姓惊慌。”
颜莳刚插手新朝的政事,按照余若对外的说法,她还只有监察的权力,所以短时间内动不了太大的事,只能从城中琐事入手。
“臣会让人催促京兆尹查案,加强城中巡逻守卫。”
武英殿内,只有二人说话声,余若一一交代了如今朝中的状况,前朝的官员颜莳熟悉,主要是之后被霍如深提拔上来的。
“听闻余大人新收了个学生?”
颜莳忽然问道。
余若轻咳了声道:“是此次恩科的状元,臣觉得他有些悟性,看着合眼缘便收下了。”
他收学生时觉得李维尚可,但跟颜莳比还是逊色不少。
颜莳起身从武英殿内堆放的箱册中翻出一个砚台,这还是她许久之前放在这里的,过了那么久竟然都没被人发现。
她将砚台擦拭一番后递给余若道:“余大人帮我转赠吧。”
余若想要拒绝,可下一刻便听见颜莳轻声道:“就当做是同为一师的缘分,这份礼我也该送。”
余若这才接过那块砚台,郑重道:“臣代他谢过娘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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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莳回到景玉宫时,听月正站在殿外来回踱步,听见外面有人行礼忙抬起头看过来,快步走到颜莳身边,“娘娘饿了吧,奴婢这就去传膳。”
她已经等大半日了,自清晨后娘娘便离开景玉宫不知去了何处,还不让她跟着。
皇城内守卫森严,她虽不担心娘娘的安危,但还是放心不下。
颜莳轻嗯了一声,让她去传膳,在武英殿待了大半日,她也饿了。
只是等颜莳再次踏进景玉宫时,心里陡然颤了颤,她环顾了一圈内外殿,之前不觉得,可此时她却觉得景玉宫内安静得可怕。
分明是她早已熟悉的氛围,不管是以前的东宫还是现在的景玉宫,她都爱清静,没想到有一天她会骤然讨厌这种过于安静的气氛。
颜莳走到书案旁,画缸内的东西已经被霍如深全拿走了,只书案上还放着些东西。
颜莳伸手轻轻挑起书案上放着的宣纸,下面似乎压着些东西,白色的宣纸被移开,下面放着一个信封。
信封上的字迹只一眼便能看出是谁写的,“殿下亲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