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舟勾了勾嘴角,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但她不想搞得太过复杂,更确切地说,是不想拉长战线再来一轮刚刚的对峙。
当然是要选能快速解决战斗的地方。
“我把那孩子的情况给了沈医生,请她帮忙看看。”林颜的声音再次传来。
“你说的是梁瑶的孩子?”
“嗯。”林颜点点头:“我要了一份他的测评资料,给了沈医生,社区医生的水平肯定不如她这种专业的。”
顾青舟揉了揉眉心,向后靠了靠,“我也会一起看的。”
她承诺道。
――
她们刚落座,顾青舟就扯了两张纸巾,擦拭着桌面,平时的她没这么讲究的。
这里是大排档,老板忙不过来,什么都得客人自己动手。
她起身坐到林颜的旁边,将顾青诩打望的表情尽收眼底。他肯定以为她要请他们吃什么大餐,是意料之中的落差。
时间已经快到凌晨了,这里依然很热闹,和灯红酒绿的热闹不一样,这里是烟火气的热闹。
这里只卖一种东西,选都没得选。她索性也没问,若是他说不吃,还真有些下不来台。
林颜比她还要拘谨,抽了一把筷子,去热水锅里烫,回来依次纷发给大家,她也得了一双冒着热气的消毒筷。
抬头看了看对面衣冠楚楚的三人,有一种平民百姓带少爷们见世面的感叹。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
“你笑什么?”顾青诩看她笑,以为又在嘲笑自己。
“没什么,你不要这么敏感好不好。”
她刚刚在想,要不要用一些“百年老店”、“几代传人”等名头给他们介绍介绍,显得自己不那么失礼,冥思苦想也没个落脚点,只好算了。
斟酌半天,憋出了一句:“味道还可以,你们可以尝尝。”
“你很缺钱吗?”顾青诩讪讪道。这确实不太适合他对“请客”二字的认知。
“你这种问法,我想很难有人说不缺吧。”她试图用一种幽默的语调化解这个问题。
顾青诩想都没想拿过自己的手机,解了锁。“我给你转点。”
她连忙伸手阻止道,“诶...我不是这个意思。”
一方面为他的情商堪忧,另一方面又为他的实诚感动。
今晚与哥哥的交锋,以一场争论开始,又以一场温情结束,真是始料未及的经历。
实则他们在过去五年所说的话,经历的事,恐怕都没有这个晚上多。
雪菜肉丝面要趁热吃,热气铺在脸上,让人忘却了刚才的不愉快,没有什么比一顿宵夜更能化解干戈的了。
“你好好念书,以学业为重,有什么事情给哥哥说,不要搞些有的没的。”吃人的嘴短,顾青诩开始走起了温情路线。
“好,谢谢。”她忽略了他话语里那些说教的成分,选了能听的回答。
只是这回答却有些疏离,对方似乎不太满意。
顾青舟正要解释,就听见旁边的林颜“咯咯”忍着笑意,她看向她:“你笑什么?”
林颜摆摆手,“对不起,确实没忍住,不过我第一次听见有人说你不务正业的。你以前说你和大多数姓顾的都不熟,还真不是假话。”
空气瞬间凝固,都转了几十个弯了,还能让人给绕回去。
地球果然是个圆的。
可也不能怪她,毕竟她缺席了上半场,下半场也只是想为她打抱不平。
她碰了碰她的手肘,没有搭腔。关于她务不务正业这件事,林颜似乎比她还要敏感。
“那个梁瑶好像是我小学同学。”为了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她还剩这最后一个猛料。
“真的?”林颜脸上写满惊讶。
“大概率是,但是我后来就转学了,她应该也认得我。”顾青舟笃定地说道。
“那再去一次,我就觉得你俩氛围不一般。”林颜回顾了一下刚才两人交汇的眼神。
“你这话说的.....”顾青舟哭笑不得,抬眼扫了一眼对面的三人,目光落到陆则谦空空如也的碗里。
吃得这么干净,或许还算喜欢?
想起以前在英国时,吃得东西都很单调。她确实拿不准是他真的喜欢,还是纯粹对效率的考量。
吃完饭,各回各家,结束了这曲折的一晚。
然而她们没有能够再去。
林颜打来电话告知梁瑶的态度,对方坚决拒绝了此事,警告她们若是再干涉就会报警处理。
“再想办法吧。”顾青舟安慰道。
“你和你哥,没吵架了吧。”
“那算什么吵架,况且我们一年就见几次面,手指头都数的清。过段时间大家都会忘了对方的存在的。”
“你这话说得很是不严谨,这么多年逢年过节加起来肯定不止这个数。”林颜笑着反驳道。
“难为你这么严谨,但我必须纠正你,只有逢年,没有过节。”她陈述道,不带任何情绪。
虽没有具体数过,但大差不差吧。
“是吗?说得挺薄情,我看也不见得对谁都这样。有的人一直就没忘掉。”
顾青舟在电话的另一头抬眼看了看灰蒙蒙的天:“总是提起的人好像是你吧,我早就忘了。”
“你自己信吗?其实我一早就发现你这个人是标准的恋爱脑,我等着验证。”林颜边摇头边说道。
“那你等着吧。”顾青舟挂了电话,继续核对自己的实验数据。
敲打了十几个字,读了读,有些牛头不对马嘴,她又快速删掉。索性点了保存,关了文档,对着电脑,允许自己有片刻恍然。
彻底忘掉一件事情,要么是记忆突触联系的消失,要么则是记忆突触暂时失活。
在过去的四年里,她一直试图实践第二种,或许也有些成效。却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让那些失活的记忆突触再次被激活。
所以她要不要探寻第三条路......将他单单看做顾青诩的朋友。
第27章
◎对顾青舟来说,是斟酌◎
沈医生的诊疗室。
这些年,从一间扩展到了三间。
去年的申城青年医学论坛会上,她作为学生代表,沈医生作为优秀医生代表。不是作为医生和病人,有过一次其他领域的交流。
沈医生知道她现在研究脑神经的方向。当日晚上,给她发去了邀请,说自己在做一个关于儿童睡眠障碍的研究,希望她能加入,她看过他们实验室研究的成果,很感兴趣。
考虑了一周,她应承了下来。
这是一个新兴课题,市面上的研究资料很少,矛盾却日益突出。
青少年的抑郁几乎都伴随着睡眠障碍,甚至抑郁症已经痊愈,失眠症也依然存在。伴随高强度的学习压力,超过40%的青少年都面临这方面的困扰。
她曾经光脚在这场雨里跑过,若有机会,也想为别人撑伞。
接受这个邀请以后,沈医生与她单独交流了一个下午,与其说是沟通,不如说是评估。
从心理指导的角度来看,让一个患者长时间陷入自己经历过的创伤中,无非有两种结果,一种是被创伤反噬,反复折磨。
另一种是在这个过程中,一次比一次细致地自我反省,修正它,从而彻底治愈。
基于对顾青舟意志力的信任,她发出了这个邀请。
一个心理治愈师,最重要是认同和理解病人的情绪,她无疑是最能感同身受的。
尤其是针对青少年儿童这类群体,成年人的思想有时很难融入。
――
沈姝的诊疗室闹中取静,多年未移动过位置。
她翻看着沈姝递给她的资料,低头不语。屋内有一股无火香薰的味道,淡淡包裹着一切,很能让人静息养神。
阳光透过百叶窗,形成长方形的光晕,规整的地打在脸上、手背上、文件上,连为一体,自动分割了区域。
这里是沈姝的办公室,隔壁有一间诊疗室,再隔壁还有一间暗室。她都去过。
“叮”地一声,哗啦啦地水流声结束,一杯白开水放在她的右手边,加入了光晕的序列。
顾青舟往里看了看,一眼到底。
她曾问过沈姝,为什么永远都是一杯白开水,不提供点别的选项,茶或者饮料什么的。
要知道,很多人并不爱白水的味道,尤其是病人,吃年吃药嘴里都有些寡淡。
沈姝对此有一番自己的解释。她说,因为这是诊疗室。
她创造环境,希望得到信任,让他们夸夸其谈。但也希望她们能意识到,这是一场治疗,双方都必须一起努力。
白开水无疑是最合适的尺度,平淡而有温度。
当时的顾青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只能将这种做法归类为顶级博弈的细节。
“有地址吗?”
这篇报告属实有些简陋,论据没有多少,却有一个扎眼的结论写在最后:慢性抑郁。
沈姝坐在她左手边的沙发上,带着细腿金丝边眼睛,白大褂今天也少见地穿在身上,拿过文件,直接开始倒着翻。
纸张有些轻薄,她动作不算大,也起了些褶皱,有悦耳的莎莎声。
顾青舟右手举杯就口,左耳听得明确。司空见惯的声音在这里听到,也有几分治愈的效果。
“这里。”沈姝指了指,一行蓝色圆珠笔写在倒数第二页的诊断结论处。
沈医生的字,有些潦草。
那行字,她盯了好一会,都没挪开眼。
“我看看哦。”沈姝又拿了过去,眯着眼睛,以为她看不明白。
“我知道是哪里。”
她的字,以前来诊疗室无聊时,总喜欢看着发呆。
久而久之她早就习惯了,没有什么障碍。
“这地点我大致是知道的,就是这具体的位置我也说不好。王姐烤玉米的旁边?这算什么备注。”她想起当时给她地址的那人就叮嘱过,地方不好找,到了给他打电话,
“我给你一个电话,若是找不到,就到了再问问。”说完伸手去拿一旁的便签纸。
这盒熊猫便签纸一直放在茶几上,用的却极少,她撕了一张下来,试了试,几乎没有黏性了。
顾青舟按住她的手,笑道:“不用了,我知道。”
并且还很熟悉。
走之前,顾青舟灌了一大口白开水在嘴里,留下杯底浅浅的一圈。起身拿过自己的外套:“我走啦,不耽误你工作。”
沈姝也不留,跟随着起身,“我送你吧。”
顾青舟边走边拒绝:“不用了,我又不是找不到路。”
“那行,我目送?”她用手指了指窗边,顾青舟跟过去一眼。从上往下,这里刚好可以看见诊疗室的门口。
“随你。”她笑道。
出了诊疗室的门,她情不自禁抬手遮了遮太阳,秋日的太阳不应该这么刺眼的,又不是浓烈的夏天。
街上的行人,有穿夹克的,有穿卫衣的,也有穿羽绒服的。
最多的还是她这种穿风衣的。
这是一个人流量很大的十字路口,她站在人群的最后,与大伙一起读秒,等着绿灯亮起。
管他穿什么,都不能先走一步,这就是秩序。
“青舟?”
当轮到她抬脚之时,耳朵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虽然还没对上人,但她从不怀疑自己的耳朵,这次也一样。
循着声,她看见了左侧相隔约五米的两人。
想要在红灯亮起之前过马路的人有很多,她驻了足,已经有人从后赶上,越过她,先一步踏上了斑马线。
这一轮绿灯以后,人流才在他们之间断档。
顾青舟向着他们的位置走了几步,她不能站在路口,挡着下一波绿灯的人流。
虽然是顾青诩叫的她,但她依旧把目光的最后留给了另一个人。
陆则谦手上拿着一瓶开过封的矿泉水,还剩三分之二,袖口微微挽起,露出左手腕的手表。
他以前也带表吗?她想不起来了。
Polo领的短袖和运动夹克,有一种不合时宜的清爽。
至于一旁的顾青诩,西装革履,没有领带,她的评价是:挺正式的。
“你来这里是?”看见她手上的文件袋,顾青诩有些迟疑,又不得不关心两句。
布袋上面印着logo,“沈心疗愈室”几个大字,和身旁的招牌交相呼应。这是沈姝用来做公益活动剩下的,顺手给装了刚刚的文件。
“我......”她暗叹了一声,头不自觉转向左上方的招牌。
关于她接受过心理治疗这件事,除了林颜,家里人都不知情。
更何况是顾青诩,可能还不如他旁边的陆则谦。
“青舟。”沈姝适时地出现在了她的身旁。
刚刚在窗边,一切都看得清楚明白。
“不给我介绍一下吗?”见她发愣,沈姝提醒道。
“这是我哥哥顾青诩,这是沈姝,沈医生。”她回过神来,连忙说道。
“顾先生好。”沈姝礼貌致意,看向另一个人,等着她介绍。
“这是......我哥哥的好朋友,陆则谦。”她犹豫道。
“陆先生好。”沈姝伸出了自己的手,等着对方回握。
这个简短的介绍。
对顾青诩来说是正确,对陆则谦来说是合理,对沈姝来说是好奇。
对顾青舟来说,是斟酌。
见她伸出了手,顾青舟有些懊恼,她不该犹豫的,就算只有一秒。
尽管她从未告诉过沈姝任何关于陆则谦的事。
她不懊恼被她看出了端倪,她懊恼如此简单的事,她也会暴露自己。
“你好,沈医生。”半晌,一道清淡的声音落下,礼节性地伸了伸手。
“青舟,不好意思特地让你跑一趟,记得帮我把东西带给人家。”沈姝指向她手上的文件袋,语带感激地说道。
“哦,好。”
原来她是来解围的,可她今天明明不是来接受治疗的。
沈姝达到了目的,也不停留,她约了客人4点半到,现在只剩十分钟,她要上去准备准备,让自己进入医生的状态。
“要我送你吗?”顾青诩问道。
“不用,我自己走,你们忙。”她回道,余光瞟向对岸,终于要轮到属于她的绿灯了。
这个时间点,他们不可能是来吃饭的。也幸好不是来吃饭的。
就这匆匆的几面,她都应付得漏洞百出了。要是被顾青诩察觉,她不敢想。
想到这里,抬头看了看他。
她想:她多虑了。
对方眼中的坦诚之色仿佛是一道正义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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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了个没课的下午,她把车停在了东湖区西正街一所废旧幼儿园坝子里,开门锁车,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