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东湖小学离这边还有两个公交站的距离，她以前的家离这里还要延伸三个公交站。这个少年宫算是在两地折中的位置，但也不是离家或者学校最近的。
这里以前算是居民聚集区，附近的单位多、宿舍多，有人的地方就什么都有，生活气息非常浓厚。
邹瑛的单位也在这里，这就是选择让她到这里来上少年宫，消磨时光的原因。
印象中，妈妈一共来过少年宫两次。
一次是她首次踏入少年宫，还有一次是少年宫的老师以无以言表的心情给邹瑛打电话，说是申城的“利鹰”射击馆来选人，一眼看中了顾青舟，希望能与家长聊聊。
那时，她接触射击，不过才三个月的时间。
邹瑛匆匆赶来，听了对方的诚意，转头问了她的意见，她点了头，她就没再多说什么。
从小到大，仿佛她做什么决定，在父母那里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没有苛责没有反对。
离开了少年宫，仍然时常到这，去邹瑛的单位拿钥匙。
也有很多次，无关其他事，她会带着林颜来这里，给她说一说自己的丰功伟绩。
少年人的骄傲，在最信任的人面前，她不想吹嘘，却有些掩藏不住。
“这个角落是？”郑伟指着几平米的转角问道，这么小的地方他想不出来是干什么的。
走到这里，顾青舟停下了脚步，目光中添加了一丝玩味。
她带林颜来，吃的第一顿饭就是这里。一个没有牌子的面馆，味道很好。她点了杂酱面，林颜是排骨面，她比她多花了五毛钱。
为此，她还调侃了她两句。
这是少年宫出来的第一个路口，她理应记忆深刻的。但若不是林颜，她压根就没注意到这个角落。
林颜选择这个地方的原因很简单，老板的儿子帅得有些过分。
这家面馆面摊支在了外面，过路的人都能看到。门口总是放着一个簸箕，里面不是吃的，而是一个足球。
老板的儿子十三四岁的模样，留着利落的短发，蓝领边的polo校服，上面印着“东湖一中”四个字。
面锅里的热气扑在他的脸上，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有了一层白雾，眉睫上的水蒸气若隐若现，让整个眸子更加清亮起来。
看向你的眼神，明明很清汤寡水，却会有一种呛辣的冲击。
当林颜给她这么介绍时，顾青舟整整笑了三个公交站的距离，而且是走路的时长。
抽象！太抽象了！
但也看出，那时的林颜就奠定了成为写手的基础。
受她影响，她后来总会留意这家面铺。
“顾小姐也记不起来了吗？”见她似乎在思索，郑伟想说算了。他只是随口一问，也不是太重要的事。
“印象深刻，是一家面馆。”她弯了弯嘴角。
当时的她过于专注在射击上，完全忽略了这些少女的心思，没能主动推波助澜，现在想来，内心有愧于林颜。
“那这家的面一定很好吃吧。”
“煮面的小哥哥很帅。”她笑道，脱口而出。
面是什么味道，她早就忘了。
“我先去前面看看。”听见后面没有动静，她错身多走了几步，朝着少年宫的方向，前面的路，她想自己走走。
凭着敏锐的耳力，她知道后面的人并没有跟上来。
既然走到了这里，似乎有了些勇气，再迈一步又何妨？
“顾青舟，你是顾青舟？”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传来了两声拍打，她倏然回头。
两双眼睛的交汇，她们都认出了对方。
“黄老师。”她怯怯地叫了一声。
“我就说是你嘛？在拐角处我就看到了，看你走到这儿，我就确定一定肯定是你了。”十几年不见，黄老师的眼角已经爬上了皱纹，但眼睛里的光还和当年一样。
这是带她进入射击的人，她的第一任教练。
“你不知道，这儿要拆迁了，你要是再回来晚一点，都看不到咯。”黄老师藏不住眼底的笑意，以为她是回来追忆的。
她念着这个少年宫，一定也是念着她的好，眼中不免有了几分得意。
“你要是进去的话可得小心些，房子还没拆，里面的东西却掉得七零八落的，上次黄正茹也来看过，还拉着我的手，坐这跟前红了好久的眼睛呢？”黄老师笑道，努了努嘴，指向一旁的台阶。
陆则谦用余光注视着这边的动静，见到其他人也在打望，侧身边看图纸，边不动声色地移了几步，挡住了所有人的窥探，也挡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这里是一个拐角，他只要站在适当的位置，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画了这么多年的透视图，这点判断还是有的。
“你知道吧，黄正茹，算是你的师妹，后来也去了省队。”一阵寒暄，黄老师给了她说话的机会。
“知道。”她克制着，从喉头挤出这两个字。
她当然知道，算是这里出的第二个人才。
“当年她就是看了你的事迹，才来练射击的呢？”黄老师骄傲地继续。
当年顾青舟被“利鹰”射击馆要走，过了一年，就被市队看上了，一年以后直接代表市里参加比赛，拿了冠军。
少年宫的招生项目很多，但最吃香的从此以后就是射击。
她的头像甚至被做成了海报，张贴在少年m的入口处。
“是吗？”她脸色有些发白，牙齿轻微地咬着舌尖。
她需要一点刺痛来稳住自己的心神，手指甚至有些发麻，有种被迫呼吸的无所适从。
“黄老师，有人等我，我......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您。”她拿出全部的力气道了别，完全不顾对方的反应，逃也似地跑开了。
再多呆一秒她都不敢想。如果她追问她现在在做什么，后来有过什么成绩，她要怎么答？她一定会丢盔弃甲。
这道门，这一次，她终究还是没有踏进去。
只顾逃跑的她，几乎是慌不择路，直到像一只小野猫，突然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是那股略带酸性的冷调香气，淡淡的不薰鼻，很是清新。
陆则谦用没拿图纸的那只手截住了几乎是飞奔过来的她。
他的手指包裹在她的手腕上，感觉到她的微微颤抖。
“怎么啦？”他柔声问道，目光中满是关切之意。
陷进那双温润的眸子，心一下子就定了下来，天塌下来也有人顶着了。
“没....没事。”她看向他眼底的那片清朗，没有过分的追究也没有过分的担忧。
足够平静，是她现在最需要的。
顾青舟抽回自己的手，没再多说一句别的。
“出什么事了？”从乔木的视野，他只能看到陆则谦突然转身的背影。
“没事，有一只小猫。”他抬眼看她，瞳孔在阳光的照射下浅了几分，眼底浮起一抹轻轻的笑意。
顾青舟抿了抿嘴，没敢反驳，兀自走入了大家的视线。
她暂时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到了可以见人的地步。
“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可能要先走了。”她无法继续待下去了，想立马脱身。
“我们也快完了，一起走吧。”乔木皱眉道，转过这个角落，想去的地方就走遍了。
“恐怕不行了，我确实......有点急事。”她坚持道。
乔木微微颔首，没有了挽留的立场。
“哎哟，今天真是谢谢顾小姐了，我送你吧，耽误你这么长时间，这个点还有约是和男朋友吃晚饭吧。”这是那位八面玲珑的郑工头，今天犯的第二个禁忌。
似乎所有人都顿住脚步，等着她的回答。
这一霎的寂静，让她的记忆在时空隧道里穿梭，无端的有几分脱轨的微妙。
“嗯。”
报复性地，她用一个字，震慑住了在场的人，包括她自己。
车刚刚使出东湖新区，就开始下雨。
现在是下班高峰期，堵着堵着雨越下越大，雨刮器越刷越快。
玻璃被挤压的声音大到她无法忽略，或许下次该换一个了。
红绿灯来临，她伸手将电台的音量调高了三分之一，借此减轻几分自己无中生有的凋零感。
“够钟死心了
当你沉默得高调
当得我历劫低潮
为何尚要打扰”
她习惯保持沉默，却不习惯说谎。
刚刚的行为，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就如她驱车六小时去找他的孤勇，想再一次，断了自己的退路。
作者有话说：
“够钟死心了
当你沉默得高调
当得我历劫低潮
为何尚要打扰”――――《够钟》
第30章
◎在或不在，见或不见◎
已经是11月底，却还可以衬衣外面套大衣，往常这个时候早就已经羽绒服在身了。
今年是一个暖冬，顾青舟凭直觉推测到。
她喝了一口杯中的温水，瞥见桌上原木色的日历，这是向彤年中给她的。
向彤追星，追的是韩国男团，时不时就会带些用不完的应援物给她。
她都物尽其用，尽量不让它们吃灰。
从上次在少年宫分别，已经整整一个半月，她没再见过陆则谦。
她不认为，他们之间没了交集，与她的那个宣言有任何客观的联系。
以他们各自的轨迹，一辈子不再见面也是有可能的。
这一个半月其实比过去四年半的时间要真实得多、清晰得多。
在或不在，见或不见，是空间与时间的问题。
“发什么楞啊，走，去吃饭。”姜润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很大，直接将日历从她的手上拍到了桌上。
姜润拉着她走到向桐的座位上，将电脑的屏幕向下压了压：“追星少女，今天也不吃饭吗？”
“粗鲁的女人，别伤着我儿子。”向桐嫌弃道，重新将屏幕点亮。
“他成年了？”姜润倾身向前，看着这稚嫩的脸蛋。
“今年都二十了。”向桐斜了一眼。
“老牛吃嫩草。”姜润抬了抬下巴。
“第一我没吃到，第二。”向桐眼神中发出一丝冷光，“这个实验室里最先吃嫩草的是吴限。”
姜润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吴限是实验室的带头大哥，在读博士，姜润的男朋友。
顾青舟刚刚还觉得是暖冬，紧接着就打了个寒颤，赶忙推着两人往外走。
申大一共有两个校区，本科部在市中心，另一个是研究生部，在郊区。就是她们现在所待的地方。
这里自然风光好，学校特有的人文气就一般。
周围仅有的几家餐馆没几天就能轮完一圈，吃食堂的学生比例很高。
“今天居然有麻辣香肠，帮我占位，我去排队。”向彤挥手说道。
冬天来了，香肠是食堂的特供品，卖完为止。
“诶，这么多人你也要去？”姜润拉住她。
“不多啊，我是最擅长排队的。”
剩余二人闻言默默点头，确实，她曾为了应援站位，能提前两天就去打地铺。顾青舟和姜润去给她送吃的时，见了那情形，恨不得给勇士敬礼。
见她两手空空的回来，姜润讪讪笑道：“看吧，老也有老的好处，判断多准确，不听老人言。”
姜润是二战考得研，比她们大一岁，这句话一箭双雕，报仇雪恨。
顾青舟默默将餐盘往向桐跟前推了推，里面有鸡腿，也是她爱吃的，用眼神示意她算了。
“下周五我生日，一个不能缺席哦。”姜润扫视了埋头吃饭的两人。
向桐点点头，讨好道：“人一定到，礼可以不送吗？”最近要出国看演唱会，确实有些捉襟见肘。
姜润停下筷子，斜眼看她，“又给男人花钱啦？”
“谢谢你，承认他，是个男人，而我，从医学上讲是一个女人，对等的关系。”
以往，姜润都说那小孩的。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我只承认了前半段。”姜润面不改色地反驳道。
“你......”向桐夹了她盘子里的一块排骨，以示惩戒。
“青舟呢？”话题转回看热闹的人身上。
“我送的。”她永远都是比她们先一步吃完饭，这会已经在喝汤了。
“冷面杀手。”向桐横眼看她。
顾青舟惜字如金，一旦开口就是一锤定音，她早就发现这个规律了。
姜润满意地点点头。顾青舟送的礼物每次都是有些新意的，她看着不好相处，其实是个有心之人。
――
“顾青舟，苏夏学姐找你，让你12点半去六楼找她。”同个实验室的许晓，端着餐盘路过她们身边时，对她说道。
没等她回复就径直走了，仿佛这是一句通知。
“我去，她以为自己是谁啊，不要去。”姜润打抱不平道，手上的卫生纸多承受了几分力道。
何劲松带着20几个学生，有研究生有博士生，分了三个组。
至于这三个组之间的关系，时而竞争，时而协作，主要取决于老头的心情。
于他们而言，卷到这个级别，最重要的就是论文的发表和项目的参与。
好的适合的也不会太多，不抢是不可能的。
苏夏一直视三个人为竞争对手，顾青舟就是其中之一。
对于这种丛林法则，她倒觉得没什么，对方无非就是藏着捏着一点，迄今为止没使过什么卑鄙的手段，这在圈子里很是常见。
“好。”她扯了扯嘴角，答应道。
――
六楼整层都是会议室，在最左侧会议室的后门出去是一块平台。本来是用来养花养草净化空气的，直接被开发成了抽烟的圣地。
她不假思索地，觉得她应该在那里。
苏夏坐在长凳上，手上卷着一本文件，已经在等着她了。
比她还守时的人，确实不常见。
她的身上没有烟味，应该只是借了个地盘。
走近一点，她看清了被卷的文件封面上露出的几个加粗的黑体字。
“学姐找我什么事？”她淡淡地开了口，联想不到一点线索。
“这次校庆的舞台剧，你要参演？”
“嗯。”她点点头。
学校105周年校庆，要求每个系都有节目。姜润是学校话剧社的，撺掇着实验室与话剧社联合出演，她作为年轻一点的新人，是被老师点了名必须参加的。
只是个不起眼的配角，也没理由拒绝。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和你换个角色，你演孟桃，我演张娇。”苏夏说完，咬了咬自己的下唇，求人的事她不常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