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舟强行吞咽下喉头的那根细针。再细的草她也得抓住，至少再坚持五秒。
一个人受了委屈，要么掩面而逃要么歇斯底里。可她不能，因为这算不得委屈，这是自作自受。
所以她既不能重整旗鼓，更不能丢盔弃甲。只能......若无其事。
“如果乔木哥回来，帮我转告他，我很抱歉，这次确实是我的错。”她坦诚地令人害怕。
陆则谦伸手，试图捉住她的胳膊，她轻轻拨开他的手，将人留在了身后。
不管是出于同情还是礼貌，不管是什么，他的任何动作或者眼神，都会导致她直接崩溃。
唯有舍弃，能让她稍微呼吸两口新鲜空气。
――
“我来开车。”走到停车场，林颜拦着她，主动去她包里翻找钥匙。
顾青舟见她手忙脚乱，从裤子口袋里将钥匙掏出来，按了解锁键，走到了副驾驶。这一段路走下来，她有一种暴风雨后的宁静感。
她常常在想，会有怎样的一个契机，让他全盘了解自己。碍于各种考量，她一直没有自爆的勇气。
其实乔语真的很适合做这件事，她或许是最了解她的人之一，那种了解很彻底、很疯狂、很干脆。
这样想着，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骨，居然有几分释怀的痛快，先痛再快。
有些话，没开口，有千斤重，开了口，不过二两轻。
至少，从此以后，她可以完整的面对他了。
车开到半山腰，察觉到她情绪的变换，林颜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差一点，她以为她要再退役一次。
“和我这样的人相处是不是很辛苦？”顾青舟开口，打破了车里死寂一样的沉默。
“男的还是女的？”林颜紧绷地肩膀放了下来，接道。
“怎么说？”她调了调自己的坐姿，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若是女的，你这人确实不走寻常路，要么是乔语那种，要么就是我这种，两极分化得严重。”林颜笑道。
“男的呢？”
“男的？”林颜踩了一脚不轻不重的刹车，平稳过弯。“那我就要批评你了，有点自信好不好，别给我丢人。”
“什么自信？”她也咧了咧嘴角。
“若是和对方两小无猜，那就是日久生情；若是竹马天降，那就是一见钟情；若是强买强卖，那就是先婚后爱。”她顿了顿，看了她一眼：“若是久别重逢，那必定念念不忘。”
顾青舟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无话可说。
拐过两个U字形的弯，林颜的声音再次传来：“你不会真信了吧。”
“信你个鬼，我是有点自闭，又不是自high。”顾青舟手撑着头，反驳道。
还剩最后一个弯道，她们就彻底下山了。
“诶，给我说说看，你喜欢他喜欢到哪种程度？”林颜试探性地八卦道。
顾青舟轻咳了一声，难得的真情流露，“是怕你知道了，会和我绝交的程度。”
她想了想，确实不排除这种可能。要说拉她出低谷的人，无论从哪方面排资论辈，林颜都得是第一个。
然而感情就是这么奇特。爱情更激烈，友情更长久。
要论程度的话，自然是前者更甚。
“那倒不会，你这个人疯起来挺丧心病狂的，我又不是不知道。”林颜笑着摇摇头：“你是给他传字条、买早饭还是写作业啦？”
顾青舟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你不会.....嗯....脱\\光了去给人家投怀送抱吧。”见她不说话，林颜继续调侃道。
顾青舟侧头翻了个白眼，“你脑洞开得真大。”
林颜点点头，“我知道了，送了人家没要，不然哪来这么重的羞耻心啊。”
“你真的够了，有这么说朋友的吗？”顾青舟确实听不下去了，让她赶紧打住。
两人相视一笑，开启另一种坦荡。
“你对他现在是个什么心境？”
“要听实话吗？”
“当然。”
“我很难说真的已经时过境迁。”她顿了顿，随后轻轻呼出一口气：“但我想，我一定会做到。”
第32章
◎爱在羽绒服里穿白T◎
十二月的第一个周一，话剧社开始了第一场排练。
来了才知道，原来这个节目是压轴大戏，光是剧本就打磨了三个版本，改了又改。还请了隔壁戏剧系的教授亲自指导。
每次大排练，还会有专门的舞台剧导演来指导。
顾青舟捏着新发的剧本的一角，手指有些微凉。原来自己误打误撞参与了这么大的项目，之前的态度确实有些怠慢。
她舒了舒眉心，给自己打气。抬眼对上苏夏的眼神，竟看出了几分善意。
正式开始前，所有人盘腿坐在排练室里，围读剧本。待会无论角色大小，都要谈谈自己的理解，若有理解不到位的，老师会进行指正，避免一开始就走偏。
位置是按照人物关系坐的，她与苏夏刚好在斜对角。她在男主右数第三个位置，而她，在女主左数第三个位置。
时至今日，她还是不明白，对方换角色的用意。若是够八卦的话，或许能找出些端倪，但她强迫自己千万不要这么做。
过于窥探别人的内心，并不是一件礼貌的行为，她经受过。
开始前收到新剧本，她第一时间就是去看角色表。
上次给姜润说过以后，她就没再管过。临到开头了，才猛然想起这事。
还好，她们的名字都出现在了该出现的地方。否则，她不知如何给对方交代。
从这一点上看，她属实是一个粗糙的人。确切地说，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脑海中再次响起乔语的话，醍醐灌顶。
经年的积雪，已经合成了冻土，再难融化。
申大是建国以前，受西医思想建立的专业性大学。后来吸纳了几个热门专业，成了综合性大学。
但总得来说，医学院依旧是这所大学王牌中的王牌。
新校区修建完工，医学院率先搬了过来。
这里确实很适合做研究类的学科，后面陆陆续续也有一些院系跟着过来。
比如体育系和建筑系，这里的基础设施和自然环境，也很适合他们。
这一次，顾青舟听得很是认真。尤其是男女主角的自我解读，以及苏夏。
印象中，她热衷的都是学术类的活动，这样娱乐性质的甚少参加。
女主角是江淮，话剧社的当家花旦之一，另外一个是姜润。
此次是民国戏，江淮清冷的女学生扮相确实更适合一些，所以选了她。
姜润成了戏份相当的女二号。
男主角是裴奕，体育系的，话剧社的当家小生，没有之一。
对顾青舟而言，她更熟悉的身份，是姜润的发小，两人从幼儿园到研究生都是同一个学校。
青梅竹马却没有日久生情，向桐八卦时她也听了听。
但从姜润坦荡的眼神和平稳的叙述中，推断出二人确实是没有故事的男女同学。
刚刚他一进来，一群人身体围了上去，还有一群人眼神围了上去。
顾青舟顺势在他进门时瞥见过一眼，低头翻看手上的剧本。
黑色的运动款羽绒服，里面是白色的短袖T，露出一节白皙的脖颈，头发蓬松柔软，走路也是体育生特有的轻狂不羁。
爱在羽绒服里穿白T，隐隐触动了她某个记忆突触。
但整个人更乖张外放，是夏日阳光的味道，橘子汽水，凉而不冰。
她一直低头，对照每个人的自我剖析，默读着剧本，领会着别人的切入角度。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这场戏的编剧，要掌控全场。
太过于专注，以至于根本没注意到，在不对称的位置上，那抹夏日的阳光在冬日也很炽烈。
轮到苏夏时，她将两三个剧情流的场景剖析成了情感流，仿佛已躬身入戏。
顾青舟忍不住抬眸，克制住眼里的好奇。她过分高估了自己，实际上就此事而言，她已经做不到实打实的置身之外。
但苏夏明显专业许多，全程正气禀然，堪称得上一板一眼，就事论事。
编剧老师给了“准确、通透’的评价，带头鼓掌，还邀请她参与剧本打磨。
几乎没有犹豫，苏夏欣然应允，只将目光致意的最末点放在了那个肆意散漫的少年脸上。
轮到顾青舟时，她精捡几句话说出自己的理解，言简意赅，中规中矩。
戏剧老师点点头，没有加一句，也没有减一句。
她沉下肩，松了一口气。终于对上了那抹直视的朝阳，蜻蜓点水般略过。
或许，对方也从姜润那里听过她吧。
――
话剧社的排练安排得很是紧凑，只要没有特殊原因，一律不请假，每周一三五下午五点都在排练室相见。
话剧社的社员倒是很适应这样的节奏，也乐在其中。只有一些临时参与的，戏份又少的，有些百无聊赖。
比如苏夏，比如顾青舟。
排练的第二天，顾青舟就察觉到了，索性带了本书来，在候场时随便翻一翻。
时常与她一起等待的苏夏，两人见面点过头之后，就长时间不再说话。
实验室分为三个组，苏夏是一组的，大课一起上，小实验都是各做各的。
向桐经常说她效率惊人，那是因为她没看过苏夏的效率。
她帮教授收缴过几次全实验室的作业报告。
同一个作业，苏夏的文件夹总是要比其他人的大。
她好奇地点开过其中两篇，每一篇作业都论据详实，真材实料，查阅量和数据量大概是其他人的两倍。
这一点她自愧不如，所以每次有什么荣誉她顶在前面时，别人颇有微词，顾青舟都是俯首称臣的。
让她意外的是，这么长时间的等待，苏夏要么看剧本要么看向戏台中央，完全没有她平常争分夺秒的作风。
她可是出了名的书不离手，时间管理大师。图书馆有一个固定的位置，向桐都叫它“苏夏位”。
那个座位，无论何时，都是苏夏的身影。知道的人，占位时，总会不自觉地避开。
为梦想而明目张胆努力的人，有时候想来比比皆是。
就这样又排练了两天，顾青舟已经将那三句词背得滚瓜烂熟。
一句“你好，我是与微的朋友，孟桃。”
一句“咱们去看看吧。”助攻男女主相见。
还剩一句“我觉得他对你是真心的。”促成男女主相爱。
她稍微总结了一下，竟得出自己也算个重要人物的结论，戏份虽少，却是从头至尾的参与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苏夏的台词大差不差，只是被男主的哥们儿调侃了一句，“你喜欢渐知？”
傅渐知，是戏中男主角的名字，裴奕扮演的。
任何事情，只要你愿意时时复盘，就能洞悉底层逻辑，也能知道自己卡在哪里。
她高中时的数学老师时常这样教导大家，原来生活也和数学题一样，抽丝剥茧总能得出个答案。
意外瞥见冰冷冻土下埋藏的热情火种，她竟有了点惺惺相惜。
旁观别人的青春，是少年人的乐趣，因为总能在里面窥见自己的影子。
于她而言，却是不曾有过的。她的青春里，以前是射击，后来是自己，旁的人事一概漠不关心。
那些骚动与疏离，就像太阳东起西落一样，太过自然，没在她心里掀起过波澜，自然也体会不到里面的惊喜。
二十几岁的年纪，她还能偷偷弥补这样的遗憾，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今日是周五，提前了两个小时排练。
周五的晚上是学生们的狂欢时刻，她听见话剧社的人都在约晚饭。
姜润也来问过她的意见，被她婉拒了。
排练以后要去帮她挑生日礼物，不好说破，剩下的两天周末，想宅在家里，哪也不去。
苏夏今天穿一件奶白色修身针织长裙，灰色长款大衣，一双黑色高筒马丁靴，难得的披了头发。
她猜想，她今晚要去赴宴。
顾青舟低头，默不作声地划着手机，埋下这个秘密。
另一支手机冷不丁地递到她眼下，她抬眸对上姜润眼中的疑惑。
接过来看了看，是申大的贴吧，一张她与苏夏在天台相见的模糊图片，前景里还有几片榛叶，一看就是躲在草丛里偷拍的。
标题煞有介事：“医学系两大才女为体育系校草争风吃醋，互抢戏份”。
顾青舟清淡一笑，将手机推还给她。
“胡说八道。”她不置可否地说道，头都没抬一下。
姜润拍拍她的肩，指向不远处皱眉划手机的苏夏。
“她也知道了？”顾青舟压低声音说道。
姜润在她身旁坐下，顺手拿起桌上的矿泉水，递给她一瓶，自己拧开另一瓶。咕咕的喝水声带来了短暂的沉默。
“刚刚已经有人在讨论，想不知道也难。”姜润凑近她耳边说道。
作为当事人之一，还能如此淡定的，恐怕只有她了。
顾青舟思索着点点头，将水又放回桌上。
“再给我看看。”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就又多了几条评论，大部分是关于苏夏的，小部分关于她的，对方比她更出名些，也是合理。
只是言辞上有些不留情面，贬义碾压褒义。她都怀疑是不是裴奕买的水军。
还看到一条：这个顾青舟好像从去年开始就属意裴奕了，一年多都没了动静，没想到是默默耕耘。
姜润也看到了这条消息，她当然知道是假的。不过，去年，确实贴吧有过这么一条消息，没起什么水花，很快就沉了底。
她将手机再次退还给姜润，“她们好像在找你？”
她耳力过人，先一步听到了，指了指身后，提醒道。
“来了。”姜润应了一声，将瓶盖拧紧，放回桌上，小跑过去。
顾青舟打开手机，翻了好几个群，才找到贴吧的地址，点进去，输入自己的手机号，点忘记密码，获取验证码，登录进去。
翻了几条置顶，才发现刚刚那一条，也算不得很靠前嘛。
她俩换过角色这事，知道的人可以很多。
若是有心，看过前一版剧本的人，都会知道。可谁这么无聊，会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大做文章。
她想过去和苏夏沟通一下，却被她周遭冷丧的气息劝退。
整装待发，却被对方取消预约。
明明也不是天大的事，但那种落寞和失望确实会让人抓狂。
推人至己，若是此事发生在她与陆则谦身上，就算情况属实，她也高兴不起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