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舟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认真道,“怎么会,谢谢你,真心的。”
在顾家的这顿饭,只有顾申山、顾青诩和她三个人。吃得鸦雀无声,她倒比他们更自在些,在顾家老宅的绝大多数饭局,于她而言,都只是鸦雀无声地吃饭。
顾青诩给她夹了两次菜,目的都是一个,想让她先开口说话。顾青舟把菜吃了却没说话,不是她组的局,她怕自己会错意。
“青柠的病,好些了吗?”顾申山僵着脸,开了口。
顾青舟停下筷子,答他的话,“目前这种治疗手段,是谈不上好不好的。”
“她和乔天新离婚的事情怎么样了?”顾申山又问,顾青舟顿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问她的。
“抱歉。”她幽幽开口,“我比较关心她身体的事情,离婚的事,姐姐自己处理得还不错。”
“处理得还不错?”顾申山冷哼了一声,不屑道,“当初拦着她,她非要结婚,现在倒好,竟让外人看了笑话。”
“这是一个结婚离婚都自由的时代,有什么好笑的。”顾青舟脱口而出,无视了顾申山铁青的脸。
顾申山停了筷子,目光一沉,“不要以为有人给你撑腰,你就可以这样和我说话。”
顾青舟皱眉,看了顾青诩一眼,她不确定爷爷说的撑腰的人,是不是他?而且,她需要吗?她一个对顾家无欲无求的人。
“吃饭吃饭。”顾青诩给两人都夹了菜,又趁机给她使了个眼色。
沉默数分钟,顾青诩的声音再次传来,“青舟在帮着青柠姐联系医生,若是有什么进展。你也多给爷爷说说,都是一家人。”
第一句给顾申山说,第二句给顾青舟说,最后一句给大家说,端水大师,滴水不漏。
“倒是有一事,”顾青舟说,“不知道爷爷愿不愿意。”
顾申山没回答,以眼神示意她继续。
“需要很多钱,爷爷愿不愿意给点。”她说得直接而轻松,她知道顾青柠不会开这个口,她也不愿。但若是走到需要单独做药品定向研发的地步,确实需要大量资金,她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搞到那么多钱。
顾申山微眯了眼,没想到她会提这样的要求,颇有几分意外,没点头没摇头,但那表情好像在警告她,算盘打得太响。
“钱的问题。”顾青诩赶紧出来打圆场,“我来解决。”他这话得有些份量,是代表他自己,还是代表顾家,就不得而知了。
顾青舟低头,扯了扯嘴角,选择了沉默。
“你想要钱,你就应该好好说,而不是......”顾申山缓和了语气,“况且,你没有必要为了青柠的事,和我对立。”又顿了顿,“我对你并没有什么的。”
顾青舟觉得和他说话很是费神,她一时之间有些想破罐子破摔起来,
“确实没有必要。”她淡淡说,“没有必要给您说这些。”
顾青诩深吸一口气,正思考着如何挽回局面,顾青舟那事不关己的声音又传了来。
“我其实很多时候,不太懂您的逻辑。您如果觉得很多事情没有必要,大可以不用做,比如让我来吃这顿饭。”她没有停下,“不管您问得多么拐弯抹角,我的答案都是这样,不会改变。”
顾申山扫她一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想说什么,只是想问问您这么说话累不累?或者说这么活着累不累?”
顾申山冷笑,“你活成什么样?也想来教训我。”
顾青舟勉强笑了笑,丝毫不恼,“如果我给我外公说这句话,他会觉得是关心,在您这里就成了教训,在所有的事情上您既然都有了预设的答案,又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就因为你要钱,我没给你,就这么不满?”顾申山听懂了也不想承认,“还是,你在为你母亲打抱不平?”
顾青舟面色平静,不悲不喜:“可能您很多年没见过她了,她其实过得很开心,也时常让我给您带句好,只是因为我觉得您可能不太需要,说得比较少而已。”
“姐姐这病确实需要点钱。”她继续说,“也没想过非要要您的钱,只是我觉得,您既然想关心一个人,有什么给什么,缺什么给什么,岂不是正中下怀。”
顾申山打量她许久,什么也没说,起身上了楼。
顾青诩让司机送她回去,但她拒绝了,他只好亲自送她出门,一路上两人都是沉默,她想了好久好久,重新开了口。
“哥,你知不知道爷爷家二楼的楼梯口有一个暗室。”这件事埋藏在她心里已久。
“什么?”顾青诩没听明白。
“我有好几次来吃饭,发现青柠姐呆在那里,一整个下午。暗室很黑还很潮湿,我也才意识到,在那个家里,她比我更不自在。”顾青舟自嘲地笑了笑。
“所以你常常坐在那个楼梯口看书,是因为她?”顾青诩好像有点印象了,有几次看见她坐在那里,以为是她图安静、光线好。
顾青舟点点头,“但除了我,从没有第二个人来叫过她。”
“我告诉你这个,不是想让你同情她,你也没有资格同情她。走到现在,她一直都有权利争取自己想要的生活。人情世故,无非都是你来我往,有来有往的是港湾,有来无往的是风暴。”
顾青诩闻言,微微蹙眉。他知道她这句话的意思,让他不要代入自己的立场去评判别人的行为。
“对了,哥。”
“嗯?”
“下次让我回家吃饭,你先判断判断,别总是影响我消化。”
顾青诩:“我会劝一劝爷爷的,给他点时间。”
顾青舟笑笑,“你劝吧,压力不要太大,也不是所有事情都必须有个大团圆结局。”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陆则谦的身影,她赶紧小跑过去,站在他面前。
陆则谦去牵她的手,“问题都解决了?”
“没有。”她仰头道。
陆则谦:“那你还这么高兴?”
她笑笑,“我是因为看见你才高兴的,和他们无关。”
顾青诩轻咳了一声,提示自己的存在,“有人来接你,我就不送了啊。”
顾青舟随意挥挥手,“拜拜,哥。”
顾青诩:“.......”这两个人,单看还是认识的,站一起总觉得是另一个世界的。
陆则谦开车来接她,她心情好得不是一星半点。
顾青舟:“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你哥告诉我的,说你可能心情不好。”
“我没有心情不好,”顾青舟弯唇,“可能我爷爷心情不太好。”
“要不要我去,沟通一下?”
“你?”她先是质疑,又想到上次爬山顾申山对他的态度,“可是,这是家事,你以什么身份去?”
陆则谦理所当然,“当然是以孙女婿的身份去。”
顾青舟压根没想到这一层,笑道:“那你还是以自己的身份去吧,我怕连累到你。”
陆则谦余光扫了她一眼,“和爷爷吵架了?”
“没吵架。”她又想到一件没交代的事,“我好像没给你说过,我和我爷爷关系有点......不熟。”
“我知道啊。”套用一句她的话,“我又不是没长眼睛。”
顾青舟笑笑,“我是不是确实有点难搞?”
“是有一点,”陆则谦状似思考,“但还不够,要最好只有我能搞定。”
入夜,陆则谦伸手,却什么也没有触到,以为她又去打越洋电话了,重新闭上了眼,复又睁开。
手机在床头充电,电脑也在卧室的书房。
犹疑之际,卧室的门打开。顾青舟轻手轻脚上了床,不想惊动他。陆则谦本来想假装睡着,却伸手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
动作太大,引起了身侧之人的疑心,她的身体是一块冰,又不愿吸收他身上的热量,隔着些距离,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
“怎么啦。”他低沉道,带着几分忐忑。
她垂眼看着他墨黑色得头发,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有件事,想和你聊聊。”
第80章
◎知道我太好了,就不准不要我。◎
“嗯~”顾青舟侧头,“要不要吃点东西?”
陆则谦:“出去吃?”家里好像没什么东西。
“就在家里吧。”她记得好像有泡面什么的。
“那我去做。”
陆则谦欲要起身,被她一把拉了回来,“我来吧。”
顾青舟走向厨房,拉开柜门,在空荡荡的柜子里发现一包泡面,转身去烧水。等的途中,去冰箱里拿了两瓶冰水,咕噜噜喝了一半,见他出来,又递了一瓶过去。
陆则谦接水的时候,下意识看她一眼,又想到那句问答。
将泡面分装好,只有一包泡面,两个人分了也没多少。按照她日常吃饭的速度,两分钟就能吃完,但她今天吃得很慢,余光瞟到他的碗里,他吃得更慢,或者说基本一动没动。
刚刚吹了两个小时的夜风,她其实不饿,只是有点冷,需要点热气,但又不想要他身上的。
因为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上次他们有过一次不愉快。但想休学这这件事依旧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她最近在做的事也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彼此之间都讳莫如深,一旦触及,绝不是吵一架的问题。
问题不在对方,主要是她。
与他的交往,一开始是“不打扰”,后来是“不麻烦”。因为一直在这种互不相欠的态度下,所以她喜欢得很坦然。
她喜欢他,他说想和她结婚,她几乎没考虑就答应了,她没有抱着游戏的心态,只是想得很简单。
最近打过的电话,她没数过,但要以难为情来排序,恐怕每一通都排得上号,对人情世故也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她其实好几次都想哭,但她不能哭,她告诫自己哭不能解决问题。
过往最依靠的三个人,两个死了,一个走在那条路上。她要是纵容自己软弱一秒,她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他想帮她,也在默默的做。他有能力也有正当的立场,她没理由阻止他,甚至应该坦然接受,但她脑子是这样想的,心还没走到这一步。
她可以肆无忌惮地说爱他,但别的却很难,对他的坦诚,一直只停留在爱他这件事情上,她也很抱歉。在过去很长的时间里,她都习惯了自己解决问题。与他在一起,她可以让渡她的自由,但却很难让渡她的习惯。
爱可以是一瞬间的事,但习惯不是。
结婚这件事本身也没那么简单,只不过复杂的部分都被他解决掉了,她只需要选择“yes”或者“no”。然而,很多事情不是这样的,或者说,世上几乎没有一件事情是这样的。
他说和她结婚是“风险转移”,这话她当时还信了。其实无论从哪个方面评估,或许都是她赚了。她不能因为自己是个女人,就得了便宜还卖乖,不承认这件事本身。她一向追求公平,而不是被平均。
她的这些情绪,不因他而起,却无法与他探讨。她不怕他笑她,他也不会。更多的是她无法接受这样无能的自己。她更不能迁怒于他,完全没道理的。一个没本事的人,又不接受别人的帮助,这很讨人厌,她知道。
她也不知道怎么与他沟通,她开不了口。这点东西她如果都接受不了,那他们只能分道扬镳。
他一直在保护她的自尊,她知道的。她也曾为自己编织过一个童话,但她必须要醒过来了,过去没有经历的事,不代表生活不会在后来补上,有些事情虽迟但到,情绪很真实,也要自己消化。
她有一点无力,但还没到穷途末路的时候。她在对抗着自己那点不起眼的自尊心,和大部分人一样。某种程度上,她还很幸运,到这个年龄,才学会求人。
活得有些天真,没什么不好,甚至会是一个吸引人的点。但如果这种“天真”会导致自己的无能,那她宁愿不要。世俗的交际没有人会喜欢,但那能解决很多问题,避免很多麻烦。
她过去不承认,其实这就是自以为是的“清高”。乔语一眼就看穿了,还提醒过她,但她依旧清高。
她没有觉得这样的她就不可爱了。相比于那些悬浮的品性,她更希望自己拥有爱人的能力。在掌控力上,她从没有想过服输,也才会在失去时,那般无助。
但她已经不小了,相比较劲,她更需要学会放下。她没问过他喜欢她什么,如果是那份不谙世事的“纯粹”,那她恐怕也没什么办法。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或许可以为他去死,但是没办法只为他活着。所以有些事情她不愿意他知道,尽管他可能比她更了解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但她还是拖延,想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
但其实台阶一直都在那里,只是有点高,他已经在下面伸开双臂时刻准备接住她,是她自己不愿意跳。
但她现在必须要跳了,她不跳,别人就会跳。人可以把自己看得很轻,但会把爱的人看得很重。
她也知道这点忙对他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这么多年来,很多东西她都只习惯交换,或者说清账。但她没什么可以与之媲美的。爱他吗?那不是可以交换的东西。
这些年,她找了很多借口,避免与他人的羁绊,包括父母在内。亏欠就意味着让步,就无法理直气壮地活在自己的世界。
但她的世界本来也什么都没有了,再这样画地为牢,只能是两败俱伤。
这段时间她想了一些有的没的。比如想有钱,或者是有些权;又比如梦中得到一个神药的配方;再比如和他分开,她不用他等她,这样别扭的她,配不上他。
清醒以后,她又觉得,这些其实是不正确的。不是情感层面的不正确,是是非层面的不正确。而且,又不冲突,没有必要非要抉择,或者说,没有必要现在抉择。
她如果因为这些事怪他,那她就是一个纯粹的恶人。尖锐是一件武器,本身中立,但用来对付自己人,就成了一件凶器。
爱是一件很主观的事,但在客观层面上,她也爱他,毋庸置疑的。否则,她不会在所有事情上都对他网开一面。
当意外来临时,她还是习惯和自己拉扯,这是后遗症,她应该要改。
她知道自己有一些敏感,或者说拎不清。
她过去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现在才领悟到。会因为一些“差距”,而看轻自己,她也才知道自己也是一个“俗人”,他会喜欢一个“俗人”吗?
但思想这种问题,一旦入了脑就出不去了,不然怎么能说,一切问题的根源都在思想呢?
“收到一个瑞士医疗团队的回信。”她吃面的中途出了声,“处理过我姐姐这样的病例,那边的药厂也研发过类似的靶向药,最重要是他们有一套基于人工智能的检测模型在试用,还比较靠谱,想过去看看。”
她知道他在其中斡旋了很多,她没说感谢的话。不开口可以装聋作哑,开了口就代表会接受,她也没了更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