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只会适得其反。”温憬仪看着她,欲言又止,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姐姐心知肚明,温煜娶你并不是为了和你长厢厮守,只是因为国公爷掌管着五城兵马司大权,得陛下倚重。姐姐的真诚,只能打动君子,打动不了小人。”
她甚至想说,若是宁莳日后有个三长两短 ,恐怕更是遂了温煜的愿,他既得到了国公爷的感激,又失去了他不喜欢的妻子,一举两得。
可这话太过诛心,她不敢说,也不能说。
闻言,宁莳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瞧我,今日本该是替长清郡主庆生辰的,怎么光顾着说自己的事了。”
宁莳勉强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块玲珑小巧的木牌,递与温憬仪,道:“这是我温泉别庄的门令,别庄在京郊梅花溪村,妹妹日后若想见我,只管派人送信,若肯登门赏玩,更是喜不自禁。”
她忽然想起一事,笑容中多了几份明媚,道:“妹妹送的那只葫芦我很喜欢,听许阙姑娘说了里头的巧思,实在精妙。你有心了,出京游玩还能想着我。”
温憬仪凝视着她,诚挚道:“那只葫芦寓意好,只盼姐姐今后无病无灾,平安喜乐。”
二人相视一笑,又一道回转正院。
眼看宴席即将开始,座上宾却比温憬仪想象的要少得多。
此番平王夫妇有意大办,应当是邀请了许多人,可来赴宴的为何这般少?
正疑惑间,方才那两位议论宁莳的贵妇人又在温憬仪身后窃窃私语。
“听说了没,陛下前些日子忽然身患重病,偏偏一点风声都不透,这两日才病愈。”
“你以为为何没有风声?那是宣少师亲自镇守中极殿,自然出不得半点差错。我家那口子还说去给陛下请安,叫宣少师三言两语就给打发了,说陛下清修闭关,不见任何人。我们还当真了!结果宣少师前脚出宫,后脚啊,陛下患病的消息就跟插了翅膀似的飞满晏京。”
“哎哟哟,怪不得,早知如此,今日我也不来长清郡主的生辰宴了。你瞧瞧,满座上都是些素日就糊涂的,那些厉害角色一个都不敢在这时候出头取乐,说不准哪日就被陛下收拾了。”
“你这般说,我都要坐不住了。我可叮嘱了我家那口子,今后做事就跟着少师大人的脚步,那是定然出不了错的。要不说少师大人是御前红人呢,就这份本事,陛下如何能不倚重。他病重连太子和庆王都没宣,就传了宣少师,可真叫人眼热。”
“眼热什么?少师大人尚未婚配,你女儿今年也十六了吧,正是鲜花一般的时候,你家夫君既然认识少师大人,何不亲上加亲,更进一步?若是能得个宣少师这般的金龟婿,我便是赔上万两白银的嫁妆也愿意啊!”
“说得轻巧,去年太后给宣少师做媒都被婉拒了,我可不想自讨没趣。”
“你啊,就是假清高!你女儿我如何不认识,生得花容月貌,沉鱼落雁的美人,找个机会给少师大人见见,他定然一见就喜欢的!”
“话虽如此,可永嘉郡主那般艳冠京城的美人都被赵明甫给弃了,我那女儿捧在手心养大的,若是嫁给少师大人,难免做小伏低,我舍不得叫她受委屈。”
“你真是没出息——”
温憬仪笑着对宁莳举杯:“宁姐姐,我敬你一杯。”
她的声音清亮响起,身后二人的交谈顿时戛然而止。
宁莳亦听了满耳,正感到不虞,闻言也举杯:“岁岁有今日,年年复今朝!”
说罢,二人一饮而尽。
宴席开始后,温沁总算能得空溜来二人身旁,她对温憬仪疑惑道:“两位婶婶怎么就走了?”
那两位夫人朝温沁敬过酒后,便忙不迭告辞离去。
温憬仪与宁莳对视一眼,笑道:“兴许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要赶着回去修庙吧。”
宁莳忍俊不禁,“扑哧”笑出声。
“什么龙王庙,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温沁狐疑地看了二人一眼,索性丢开,捶了捶背,叹道:“这一早上,我母妃带着我见了少说二十位夫人,皆是家中有适龄男子的,恨不得今日便将我的婚事定下来。真叫人苦不堪言!”
温憬仪一本正经道:“挺好,你成婚了,也就无人整日缠着我不放了。”
温沁伸手捏她的脸,道:“臭丫头,你自己有了少师大人,就不管我的死活了是不是?”
宁莳睁大了眼睛,看着温憬仪,满面惊讶。
温憬仪一张小脸顿时绯红,她张口结舌地解释着:“不是有意瞒你,是我师兄,就是宣少师,他说不宜声张,我这才……”
温沁贼兮兮地说道:“什么不宜声张,他也不怕你另有追求者,把你的心都撩拨走了。我听说你最近同褚玄沣走得很近,是不是嫌少师大人太过古板,还是褚世子那样的你更喜欢?”
“你别胡说。”温憬仪满面红晕,低声嗔道,她不解气,又伸手掐了掐温沁的胳膊,掐得她怪叫。
“竟然是真的?”宁莳大大地喘了一口气,抚着胸口道:“郡主勿怪,我实在是太惊讶了。不过,你和少师大人……如此想想,还真是十分般配的一对璧人。”
“什么璧人,宁姐姐别打趣我了。都怪你。”温憬仪红着脸喃喃低语,转而又狠狠拍了温沁一巴掌。
温沁怪叫出声,辩解道:“明明是你自己不告诉宁姐姐,我还以为她早就知道了!”
三人正嬉笑打闹间,王府下人端着一个木匣子朝温沁走来,躬身道:“郡主,府外有人送来这东西,说是送郡主的生辰礼,一定要亲呈郡主。”
温沁心下好奇,接过匣子来打开细看里头的东西,视线聚焦处,她不由一怔。
温憬仪凑过去细看,那是一枚玉质莹白温润的印章。
温沁拿出来捧在手心里,印章上以篆书刻了“鸾玉”二字,刻工精湛,一看即知是用心之作。
“是他。”温沁于瞬间心领神会,她看向下人,急切道:“送这东西来的人呢?!”
第74章 风不止
王府下人回道:“启禀郡主, 那人早已离去了。”
闻言,温沁怔怔地握着手中触感冰凉的玉石,心中百味杂陈。
是她愚钝了, 顾焰任王府长史数年, 若是他亲自送来,王府下人又岂会认不出他。
见状,温憬仪心知肚明, 低声道:“你以前就一直想要一枚属于自己的私章,眼下既然他为你刻了来, 正好如愿了。”
温沁却摇摇头, 将印章放回匣子里, 递予温憬仪,道:“你替我还给他吧。你告诉他,落花既无意,春风徒多情,谢谢他, 但是,不必了。”
话语说得断断续续,有几分艰难。
温憬仪一时左右为难, 不知该接不该接。
“你……”
见状, 宁莳也默默不语地看着她二人。
温沁不说话,可端着匣子的手却固执地不肯收回。
“好吧。”温憬仪终是无可奈何地接了过来, 想安抚她几句, 温沁却若无其事地笑笑, 转移话题:“明日蕙妃侄儿约了我去冰嬉, 你们可要一道?”
温憬仪蹙眉道:“蕙妃侄儿?你何时与他走得这么近了?”
温沁看着她,满不在乎般说道:“我总要嫁人的, 我父王为我选了许多勋贵人家的子弟,我今日见见这个,明日见见那个,没准哪日就碰上个喜欢的。”
“那也不该和蕙妃侄儿厮混去一处呀。”温憬仪不无担忧,甚至有些气愤:“我身边就你二人最为要好,却都被翠微宫的人缠住了,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温沁讶异道:“什么意思?宁姐姐也和蕙妃侄儿相识?”
宁莳失笑,摇摇头,道:“非也,是庆王殿下有意求娶我。”
“这怎么行!”温沁高声喝道,声音尖锐刺耳,引得屋内众人纷纷看过来,以为发生了何事。
温憬仪慌忙拉她坐下,道:“你小声些,此事万不可声张。”
温沁这才稳了稳心神,急促而焦虑地对宁莳说道:“嫁不得,温煜那混账东西整日眠花宿柳,他府邸里头的美人都快挤不下了。而且他和太子斗得跟乌眼鸡似的,你都嫁给他,整日里烦不完的糟心事!”
宁莳拍了拍她的手,温柔道:“你和憬妹妹的话我都听进去了,即便不为着你们说的这些腌臜事,我也不会嫁给他。我身患旧疾,能勉强挣扎到今日已算不容易,以后能活多久也不知道,我只想随着心意活一回,不愿勉强自己。”
“胡说,你会长命百岁的。”温憬仪轻轻打断她的话,温沁也连连点头。
宁莳微微一笑,举起杯中薄酒,道:“今日我来得真好,听了你们的话,叫我终于拿定了主意。沁妹妹,为你贺过芳辰,我这就回家向父母禀明我的心意。愿你岁岁年年无病无痛,长喜长乐。”
三人一同举杯饮尽,宁莳告辞离去,温沁也被平王妃唤走,温憬仪坐着也无趣,便吩咐下人告知温沁她要先走了。
温沁交给她的烫手山芋还不知如何处理,温憬仪思索一番,觉得此事不宜拖延,索性命车夫将马驾去顾焰府邸。
顾焰接到下人通传,连忙迎出来,一脸诧异看向坐在椅子上饮茶的温憬仪,不知她为何会在此时忽然到来。
温憬仪不待他行礼,直接开门见山道:“顾大人,这是你送给温沁的吗?”
她指了指身旁小桌上放着的深色木匣。
视线随着她的动作移动,顾焰面上的神色骤然僵住。
见此情景,温憬仪心下了然,道:“我不知道你为何不亲自将生辰礼送给温沁,也不知道你为何不向她说明你那桩莫须有的婚约真相。只是你已经做出了选择,就最好不要无意义地矛盾,这只会令你们二人徒增烦恼而已。”
顿了顿,温憬仪还是将温沁叮嘱她转达的那句话说了出来:“她让我转告你,‘落花既无意,春风徒多情’,谢谢你的礼物,但是不必了。”
顾焰呆站在原地,目光落在木匣上,有几分伤感、几分无奈,他沙哑着嗓音,对温憬仪道:“是我唐突了,今后不会再打扰郡主。”
看他这副模样,温憬仪终究不忍再多说什么,点点头站起身来准备离去。
“她好吗?”
身后突兀传来一句话,温憬仪站定了,背对着他,道:“她很好。平王叔已经在为她择婿,或许不久后她就会成婚了。”
顾焰机械地点了点头:“如此,就好。”
温憬仪实在咽不下心中那口气,转过身去,道:“曾经她鼓励我应当勇敢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一切,她自己亦是如此做的。她追求过,虽未得到,但再无遗憾。顾大人,不知道你会不会有遗憾?”
说罢,她看了一眼顾焰霎时间黯淡沉寂的神色,还有比以往瘦削了许多的面颊,摇摇头,转身出了房门。
***
温沁生辰宴过后,郡主府便开始张罗为温憬仪庆生的仪程。
因她生在年关前,往日在云浦,师父师娘会在准备过年的繁忙日程中单独拿出时间为她办一个小宴。
待她回了东宫,年节之事无需盛德太子夫妇操办,他们年年都会专程为温憬仪庆生。
太子夫妇离世后,显圣帝忙于国务,她的生辰便交由宫内操办,但撞上了年节时分,终究还是除夕宫宴更为紧要,宫人们忙碌不堪,难免会生出怨言。
有一次温憬仪无意间听见宫人抱怨她生的日子不好,为给她办宴席添了许多麻烦事,平白折腾人。虽然心中难过,但温憬仪还是向显圣帝进言免了生辰宴。
待显圣帝去世后,她出宫开府,郡主府她一人独大,冯子阶又兢兢业业,年年都换着花样为她操办。
只是就这么几个人,再如何热闹,好似也缺了点什么。
今年冯子阶还在牢狱之中,平乾帝又是重病新愈,温憬仪便特意叮嘱了郡主府众人,大家到时候一起吃顿饭便过了,不需张灯结彩,更不需大张旗鼓宣扬。
在此风口浪尖上,低调绝不会出错。
袖丹对此的评价是:“郡主平日里行事够小心的了,如今连过个生辰都要这般委屈,何苦呢?奴婢瞧长清郡主的生辰宴办得如此盛大,也无人说什么呀。”
温憬仪斜睨着她,道:“你家郡主我不喜欢瞧见那些虚情假意的面孔,就想和真心待我的人一同庆生,这难道不好?”
许阙第一个积极回应:“我觉得好得很,到时候我给郡主耍一套剑法助兴!”
“你还会剑法?”温憬仪大感兴趣,原本懒洋洋倚在靠枕上,闻言直起身子,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许阙问道。
许阙脸上略有得意,解释道:“我师父最厉害的千钧剑法就传给了我和大师兄,我虽然不如大师兄那般剑术超群,但和云浦其他弟子相比,也算遥遥领先。”
温憬仪赞叹般鼓鼓掌,兴高采烈道:“好!这可比办大宴有意思多了,你要好好练剑,到时候不好看我可没有赏钱给你。”
屋内几人正聊得热情高涨、笑声不断时,接替冯子阶的新长史官卢霖忽然求见。
自冯子阶下狱后,长史官的事务便由卢霖打理,他是吏部派来的人选,虽只是暂任,但做事十分严谨。
卢霖进屋后,隔着屏风向她禀报:“郡主,今日朝中有人参奏,说冯大人贪墨是因为您整日挥霍无度、肆意豪奢,他受您指使,将赈灾银据为己有,以供郡主府开销。还有些不堪入耳的风言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