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趾高气昂的永定伯府众人,顿时如霜打了的白菜,终日大门紧闭,谢绝拜访。
这些和平乾帝的最后一道旨意比起来,都不足以令人吃惊。
太子被废了。
旨意才发,朝野一片哗然。
但平乾帝这次是铁了心要收拾东宫,不仅下旨废除温衍的太子之位,还打算废后。
丁昭仪派来看温憬仪的内侍官同她说起这些事时,愁眉苦脸道:“皇后娘娘哭得晕死过去,蕙妃倒是扬眉吐气,却被太后娘娘叫去泰和宫掌嘴。蕙妃受不得这委屈,回宫后闹得鸡飞狗跳。咱们宫里这月的月例还没领呢,蕙妃这一称病,又不知要拖到何时。”
宫里这些是是非非温憬仪毫不关心,唯独丁昭仪和温选是她最为牵挂之人,闻言,她不禁蹙眉。
正在她想法子要给丁昭仪宫里送些过冬的东西时,泰和宫中的内侍官奉太后之命来郡主府传温憬仪入宫。
第81章 迷恋
病过之后, 温憬仪始终没有彻底痊愈。
进宫的马车上,她偶尔低咳,许阙看着她,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温憬仪自然看得出来, 若无其事地咽下了喉咙间的痒意,道:“想说什么就说。”
许阙自然是憋不住话的:“郡主,您不去少师府看看庄主吗?”
温憬仪沉默地握住手炉, 热意源源不断传入掌心,她垂眸望着交叠的指尖, 低声道:“再说吧。”
“这怎么能再说呢?”许阙急迫道:“庄主他——”
璧青不轻不重的声音响起, 打断了她后头的话:“许阙。”
她一贯有威严, 许阙不怕牙尖嘴利的袖丹同她呛声,却怕温婉可人的璧青忽然严肃,闻言只得怏怏作罢。
泰和宫里比之上一次温憬仪来时,清冷了许多。
廊下的宫人们屏声静气,连朝温憬仪行礼都不声不响。秦姑姑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带着几分自得的笑容, 反倒是一脸寡淡,只在接到温憬仪时面上勉强扯出个僵硬的笑容来。
这一切温憬仪都看在眼中,心中暗自疑惑徐太后在这节骨眼上传她入宫的意图。
待随着秦姑姑步入殿内, 温憬仪只见徐太后头戴抹额, 眉目半合地仰靠在迎枕上。榻边小杌子上坐着一个女子,背朝温憬仪, 看不清是何人。
脚步声传入那二人耳内, 徐太后些微睁开眼朝她看来, 她身旁的女子亦转头看向来人。
目光落在温憬仪身上时, 那女子面上控制不住地露出一抹忌惮。
而温憬仪早在她转过头的一刻,便已认出了此人。
她无视了那人投来的打量眼神, 自顾自朝太后请安:“臣女给太后请安,太后凤体安康。”
那女子这才起身对她拜道:“臣女拜见郡主,郡主万福。”
温憬仪朝她笑笑,道:“徐二小姐客气了,不必多礼。”
眼前人名叫徐令柔,永定伯嫡次女,太子妃的亲妹妹。
她长得同她姐姐相像,可面容却比太子妃精致柔美得多,颦笑时楚楚动人,一举一动模样都娇怯怯的,看着便令人心生怜意。
京城中总有人议论,说永嘉郡主容貌绝艳,倾国倾城,奈何性子清冷高傲,不易亲近,像朵带刺的花。徐二小姐容貌虽不如永嘉郡主些,却也生得甜美娇俏,因她性情柔和,倒更亲人得多。
这些话,多少都传入过二人的耳内。
只是她们素日交道打得少,不过点头之交,此时近距离相见,徐令柔默不作声地打量着温憬仪,心中暗暗拿她和自己做比较。
温憬仪今日穿一身月白色织锦缂丝衣裙,套件姜黄色雪狐绒小褂,鬓边步摇于行动间微微摇晃,衬得她明眸皓齿,顾盼生辉。
如此素色清淡的打扮都能令人眼前一亮,徐令柔低头看了看自己今日精心搭配的衣物,默默咬了咬唇瓣。
徐太后头发花白了许多,声音听来也比上次怒斥温憬仪时虚弱:“永嘉,这是令柔,你们从前也认识,只不过交集甚少。今日哀家特意命你过来见见,以后你们相处多了,也就熟悉了。”
温憬仪不解地看向徐太后。
徐太后意味深长地对徐令柔吩咐道:“令柔,你要好好同永嘉相处,她是宣少师的师妹,从小和宣少师一同长大,若论对宣少师的了解,谁都比不上她。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问永嘉绝不会错。”
这话譬如一个惊雷打在头顶,温憬仪猛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徐太后。
徐令柔已收敛了最初的神情,改为一派可亲可近的甜美模样,先对着徐太后撒娇般应是,才冲着温憬仪再度行礼:“郡主,令柔比你小两岁,称你一声姐姐可好?”
温憬仪端坐在太后下首,不曾接话。
瞧见她脸色十分不好,徐太后咳了咳,道:“憬丫头,从前的事,哀家不想在乎,也不想管了。今后你喜欢谁,想嫁给谁,哀家自由你去。你可满意了?”
她说这番话时,温憬仪几度心头气血翻涌。
难不成徐太后觉得她不在乎,温憬仪就该顺从地忘了她从前做过的事吗?身为当事人的自己,竟连表达喜怒的权利都没有。
还有今日,她将温憬仪传召来,也并非想要真心缓和关系,而是另有图谋,只不过看见温憬仪不虞,这才口不对心地说几句自以为软和的话。
她甚至不解释缘由,就要温憬仪配合她的一切安排,和徐令柔好好相处。
在徐太后心里,温憬仪恐怕还比不过一只小猫小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开心时便逗弄几番,不喜时便拿来出气。
思及此,温憬仪忽觉喉咙难受发痒,禁不住低咳数声,这才道:“不知太后因何缘故提及臣女的师兄?臣女和徐小姐从前没什么交情,今后也不会有。”
虽然如此问,可事实已经明摆着,徐太后定然意在使徐令柔亲近宣晟。
温憬仪心中酸涩不堪,又气又怒,逼迫自己不要去看徐令柔的脸。
徐太后不料她话说得如此不客气,连自己的安排都敢拒绝,顿时气得连连捶榻,直骂她忤逆。
徐令柔连忙扶住徐太后为她顺气,一面朝温憬仪轻声道:“郡主未免有些逾矩,太后娘娘是我们的长辈,又是尊者,你怎可如此顶撞?”
温憬仪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一老一少做戏,岂会不知她们的如意算盘。
“我和师兄已多年不曾联系,幼时琐事都记不清了。无论徐二小姐对我师兄有什么想法,我只能说一句无能为力。至于臣女的婚事,自有陛下做主,就不劳烦太后费心了。”
她气势凛然,语气决绝,一时间徐太后看着她,说不出话。
倒是徐令柔闻言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咬唇看她,楚楚可怜道:“郡主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我们永定伯府虽然近来被人泼了些脏水,说到底有也不过是些子虚乌有的事。我纵然比不得郡主金枝玉叶,可也是伯府的贵女,父母的掌珠,郡主口口声声说臣女对少师大人有想法,置臣女的名誉于何地?”
“况且是陛下有意将臣女许配与少师大人,臣女自然不敢违抗,莫非郡主觉得陛下做得不对么?”
温憬仪定定看她许久,在徐令柔终于抵抗不住地闪躲她的目光后,才轻轻地笑了一声,道:“原来徐二小姐的口才比令姐还要出众,这番话说得好厉害,令我大长见识。既然是陛下的意思,那徐二小姐自可光明正大往少师府去亲自询问少师大人的喜好,岂不方便?何必迂回曲折来找我,反倒生出这些误解。”
徐太后缓过气来,冷漠地说道:“听闻宣少师遇刺受伤卧榻,我才吩咐令柔去探望他,我们一片好心,怎么在你口中说来就这般下作?你爹娘早逝,可你的规矩也不该荒废,皇室宗女开口就败坏她人名声,哀家是管不了你了。”
“若非少师府进不去,我老婆子还敢麻烦永嘉郡主?我听说郡主一张名帖就能把温沁送入少师府,倒比我的话好使多了。”
这种夹枪带棒的话,温憬仪早已习以为常,可听说徐令柔要去探望宣晟时,终究还是忍不住恍惚了一瞬。
师兄受了伤,连她都不曾去探望过。
宣晟对此也毫无反应。
心头钝痛再度袭来,说不清是这些日子的第几次发作,温憬仪勉强抑制情绪,低声道:“太后言重了,臣女还不至于如此狂妄。少师大人受伤,臣女自己都不曾去探望过,又有何本事能将温沁送入少师府,以讹传讹不可轻信。既然将徐二小姐许配少师大人是陛下的意思,徐二小姐去探望也是名正言顺,谁敢阻拦。”
说罢,她也懒得在意徐太后和徐令柔难看至极的脸色,自顾自起身告退离去。
她走后,徐令柔泫然欲泣道:“姑祖母,这永嘉郡主莫不是对少师大人心有爱慕……”
徐太后断然否决:“不可能。她和宣晟平日里连面都不怎么见,就算她有那个意思,宣晟也不会接纳她。你想想,她一个退过婚的,性情又骄纵不近人情,宣晟那种眼高于顶的人,怎么可能受这份气。”
闻言,徐令柔才稍稍放下心来。
宣少师年纪轻轻位居三孤,处庙堂之高,掌天下大权,如何不令人神往。
更重要的是,他形容俊美不喜言笑,独具一种高洁气质,比那些嬉笑肆意的庸俗之辈更叫人心动、迷恋。
徐令柔虽只见过他寥寥数面,可不论去到何处,只要听见有人提及少师大人,总忍不住驻足细听关于他的一切,一颗心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装满了他。
永定伯早有意愿将她嫁给宣少师,徐令柔自是满心情愿。
可她最忌惮的,就是永嘉郡主曾为少师大人师妹这件事。
永嘉郡主声名在外,若论容貌,徐令柔在她面前只有低头的份,加之他们从小青梅竹马一道长大,情谊非凡。且不论情分,光是日日对着永嘉郡主那张脸,天底下又有哪个男子能不心动?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徐令柔心中就像扎了根刺似的难受。
是以今日她一见到温憬仪,就忍不住拿自己和她作对比。
正出神着,徐太后疾声斥道:“令柔,你听见哀家说什么了吗?!”
徐令柔面色略红,惭愧道:“姑祖母,是令柔心不在焉了。”
瞧她这副模样,徐太后反倒缓和了神色,点点她,道:“你对宣少师有心,哀家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凭你的姿色才情,何愁不能打动宣晟。你无需在意温憬仪那头,宣晟若对她有情,又岂会等到今日?”
她怨毒而阴狠地说道:“褚冕那混账王八蛋自己一人死还不够,非要把我们徐家扯下水,陛下已经对永定伯府生出疑心。若非陛下是哀家的亲儿子,徐家满门恐怕都保不住!可即便如此,陛下也十分不满,到底是看在哀家的面子上,才答应考虑你与宣晟的婚事。”
“可宣晟此人手段强硬,性情冷厉,他不答应,谁都做不了主。令柔你记住,眼下徐家遭逢大难,你哥哥连承袭爵位的资格都被陛下褫夺了。若有朝一日哀家和你父亲过身,徐家便如朽木崩塌,后继无人。所以你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让宣少师接纳你,等你成为少师府女主人那日,徐家才算真正保住了。”
徐令柔温顺地低头应是,又抬起头问道:“姑祖母,姐姐和姐夫怎么办?”
她问的是太子夫妇。
徐太后捂住额头,厌恶道:“老大是彻底废了,他敢光天化日之下派人刺杀顾焰,还伤了宣晟,皇帝能留他一条命就算宽宏了,皇后还有脸来求哀家,简直愚不可及!至于令萍,这丫头真是可惜!幸好徐家还有你在,你聪明更甚你姐姐,以后令萍说不准还要靠你照拂。你是个有福气的,可要好好把握才是。”
她最后一句话,可谓意味深长。
徐令柔连忙起身,咬唇道:“柔儿谨遵姑祖母教诲,一定要让少师大人另眼相看。只是少师府管事死活不让臣女进去,这可如何是好?本想着永嘉郡主能有法子,可她这般情状,恐怕从她身上是找不到希望了。”
徐太后沉吟道:“找她来本是想在她的掩护下你好低调些行事,既然如此,干脆反其道而行之,让所有人都知道陛下属意你嫁给宣晟,也好让那些贼心不死的都消停些。”
得了太后这句话,徐令柔才彻底放下心:“是,柔儿已经炖了滋补的乌鸡参汤,还做了清润的百合羹,这就给少师大人送去。”
闻言,徐太后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第82章 妙严
袖丹端来一碗燕窝羹, 低声问壁青:“郡主还在睡吗?这么睡下去,晚上又该失了困了。”
壁青摇摇头,愁容不展。
自宫里回来后, 温憬仪便独自闭门大睡, 眼看天快黑了,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袖丹咋舌:“今日晚膳没吃,药也没喝, 郡主是伤心狠了。陛下怎么会想到把徐二小姐嫁给少师大人,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嘛!”
壁青难得疾言厉色:“住口, 不许胡言。”
她缓了缓神色, 又道:“郡主哪是为了陛下的旨意伤心。”
袖丹面露迷惑, 摇摇头:“我不明白。”
壁青叹了口气,道:“总之在郡主面前不许提此事和相关之人,你告诉许阙,这两日少出现在郡主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