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答案是什么？”
这时，李琳用外套裹着挑好的专辑出来了，她催促道，“走吧，哥哥姐姐。”
许春天拉起李琳的手，头也不回地说道，“下次告诉你。”
林昂想要提醒许春天把这件事情记到日记里，想了想，却又作罢。
别人的答案并不重要，他有自己的答案。
第21章 .身在泥潭的人，除了往上爬，别无他法。
许春天、林昂和李琳赶到医院的时候，宁悠悠已经进了单人间住上院了。
即使是单人间，李家一家人围着床边这么一坐，也显得屋子很小很拥挤。
许春天踮起脚来，隔着门上的窗户，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廖子璇。
“子璇。”
许春天把门推开一个小缝隙，轻声唤着廖子璇的名字。
廖子璇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清是许春天后，起身走了出来。
“你们怎么来了？还把李琳送来了。”
林昂把手机递给廖子璇，“我来给你送手机，李琳想来看看她姐姐。”
廖子璇勾了勾嘴角，想要逗一逗李琳。
“刚刚护士还说呢，嫌陪护的家属太多了。”
“那我在外边陪着也行。”
李琳立马坐到了走廊的长椅上，生怕廖子璇赶她走。
“不过呢——”廖子璇话锋一转，“你也知道你奶奶的厉害，说了没两句话人家护士就乖乖走了，还搬了好几张护士站的椅子过来呢。”
李琳昂起头来问，“那我可以去里边陪着我姐姐吗？”
“嗯，你姐姐就是最近没好好吃饭，低血糖，挂会点滴就能醒。”
“吓死我了，都住院了，我以为和大姑……”李琳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连忙找补，“没事就好，我进去陪陪我姐姐。”
“走吧，一起进去吧，”
许春天拉住了廖子璇，“我们还要进去吗？是不是给他们一家一点空间？”
廖子璇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我是怕宁悠悠一醒来看见我们不在会有些慌，毕竟这一屋子人，真心待她的也没几个。”
一家子人的关系千疮百孔，今晚的战役也不仅仅是为了已故的李青萍打响的，更多的是为了还活着的人打的。
大家各有想法，只不过是借着宁悠悠的名头罢了。
“也是。”许春天沉思片刻，想起了杨洁说过，自己的姑姑也在人民医院的妇产科待产，“要不你给宁叔叔打个电话，毕竟悠悠住院也是个大事。”
“好。”
等待宁建国的时间里，林昂瞧着廖子璇有些蔫蔫的，主动提出来去买点吃的回来，却被廖子璇拒绝了。
“不用了，我不饿。”
“你不饿，春天也饿，我也饿，这都七点多了，悠悠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还是得先吃饭。”
“辛苦林班长！”许春天拉着廖子璇坐了下来，然后对着李琳说，“你要想去陪姐姐，就进去吧，一会儿你姐姐醒了要是找我们，再出来叫我们。”
林昂和李琳走后，走廊的长椅上就只是剩了许春天和廖子璇两各个人。
来来往往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焦急的病人家属，以及和他们一样窝在长椅上沉默的大多数。
夜里的住院楼不像白天一样热闹，没了那些拎着大包小包来探望病人的亲朋好友，医院的消毒水的味道也会比白天更浓重一点。
黑夜无声，但人有声。
许春天轻声问，“你觉得最后，他们这一家人该如何收场？”
廖子璇也想过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不是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的数学题，也不是有公式可以代入的物理题，甚至没有一个参考答案。
“我想，大概率是无解的。”
刚刚来的路上，大家的焦急和害怕都不是假的。
“我抱了一会儿手酸了，是三姨夫和舅舅轮着抱的，动作很轻，生怕摔着悠悠。”
廖子璇回想着刚到医院急诊时，那兵荒马乱的几分钟。
“钱是青芸阿姨出的，医生朋友是青梅阿姨找的，青禾阿姨刚刚返回去帮悠悠回去收拾东西了，是三姨夫开的车。三姨和姥姥哭了一路，看着悠悠住上院情绪才好点。那会儿护士来屋里撵人，是姥姥跟三姨苦苦求着人家，说是看外甥醒了就走。”
廖子璇心里堵得慌，她设身处地为宁悠悠想了想，也没办法给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一个圆满的结局。
大概率是谁的问题也没解决，大家继续带着这一身伤痕，仿佛这一夜的激情争吵不存在一样，继续着之前的生活。
就算宁悠悠没有晕倒，遗嘱真写好了，以廖子璇对这几个阿姨粗浅的了解，真到了紧要关头，她们也不会真的抛下老娘不管。
说白了，清官难断家务事，难断的是这血脉亲情和割舍不掉的记忆与情感。
无论记忆里是丑陋多，还是美好多，都很难割舍。
人，总是嘴硬心软，尤其是女人。
“我刚刚不止一次地在想，会不会我们不应该去帮宁悠悠做这件事。”廖子璇有些苦恼，“也许，她一直恨着某些人，会让她过得舒服一些，强迫她释怀，好像太过残忍。”
“后悔了吗？”
许春天问道。
精神一放松，廖子璇就差点露馅，她连忙说道，“那倒没有，这是任务嘛。”
“可我帮宁悠悠，应该不全是为了任务，应该说，能够被选中成为关键人物的人，她的故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可能代表了一种情感……我只是推测，既然这是一场冒险游戏，创造这场游戏的人，应该总有自己的目的和需求。”
许春天永远这样，逻辑清晰，不放过任何漏洞。
作为游戏的发起者，廖子璇并没有想过这么深奥的问题，看来又得和林昂加班加点复盘一下之前定下的其他副本人物了。
“不愧是被选中的主角，我都没想这么多。”
廖子璇用夸张的语气掩饰着自己的心虚，演技十分拙劣，幸好许春天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这件事上。
许春天看向走廊尽头的白炽灯，很晃眼，她在很多很多年前，也在医院见过这么亮的灯。
“子璇，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我爸为什么失踪？”
和许春天认识这么久，廖子璇也只是从许多人口中慢慢拼凑出了一些许春天的过往。
只知道许春天家境贫寒，小的时候父亲失踪，靠母亲一个人维持生计，拉扯她长大。
廖子璇诚实地摇摇头，“你要不想说可以不说，没事的。”
“我想说。”许春天开口道，“最近我对过去的很多事情记得越来越清楚了，刚刚一到医院，许多回忆袭来，我才想清楚，昨天的我为什么想要帮宁悠悠了。”
在许春天还小的时候，她家里也曾富裕过一阵子，说不上多有钱，但旧房翻新，ʝʂɠ买了新书包，都要多亏她爸爸给人开货车赚了不少钱。
那年头，货车司机很吃香，家里亲戚知道了，闲的没事都来许春天家里玩，想看看也跟着寻摸个货车司机的活计，要么就是借点钱，或者干脆是来蹭饭的。
许春天的妈妈人善，无论来多少人，她都非常诚恳地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一时之间，许家门庭若市。
但这样的好光景也就持续了几个月，她父亲开货车肇事逃逸，许春天的妈妈带着她赶到医院的时候，被撞的人抢救无效已经死了，而她的父亲，也从此下落不明。
她们赔上了家里的一切也不够，许春天的妈妈想要找亲戚借点或者把之前借出去的钱要回来些，但都被拒绝了。
村里的人一瞬间抱起了团，孤立了她们母女。
没办法，许春天的妈妈找娘家借了点钱，先把死者家里安抚好，然后一边努力挣钱，一边等许春天的爸爸回家。
“我们俩刚认识的时候，我们家还清了债，还攒了一点钱，我庆幸妈妈不用再辛苦了，可是没想到，我奶奶生病，让我家出钱，我妈真就把所有的存款都给出去了。”
许春天的处境，跟宁悠悠何其相似，只不过是一个有钱一个没钱罢了，却都被同样的事情所困扰。
“我当时和我妈大吵一架，我妈只是说，人活着都不容易，是非对错，说不清楚的。”
许春天不服气，想要去找奶奶家的人问清楚，可她真到医院，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奶奶，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的时候，她又心软了。
廖子璇明白了，“所以，你是想看看如果当初问出了那句话，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对吗？”
“嗯，我现在有答案了。”
怪不得很多人的家事都是一笔烂账，因为养育恩，父母情，家人关系，真没办法去量化。
真大难临头了，还得一家人拧成一股绳，日子才能过下去。
可廖子璇觉得许春天妈妈的话也不全对。
“人活着都不容易，我认。但不分是非对错这件事，我不认识。至少，我心里得清楚，他们也得清楚，该付出的付出，该感恩的感恩，有钱出钱，没钱出力，这样过日子才是正常的吧！”
许春天没有否认。
廖子璇继续反驳道，“人要是不分是非对错，什么事情只想着——反正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所以我也可以糊里糊涂地过。那这样的一辈子，不如不过。”
“可很多人没得选。”
许春天一语中的。
很多时候，是大家没想过吗？不是。是想了也没用，根本没得选择。
李青芸、李青梅和李青禾，哪个不是从泥潭里挣扎出来后，才敢去跟最亲的人论一论是非。
身在泥潭的人，除了往上爬，别无他法。
“算了算了！一个人一个活法，这都是宁悠悠该操心的，我们俩瞎想什么。”
廖子璇最烦想这些七拐八绕的事情了。
又等了一会儿，林昂拎着一堆吃的，带着宁建国匆匆赶来。
廖子璇和许春天起身，廖子璇先打了声招呼，“宁叔叔，你来了。”
“对，我……那个谁进产房了，我这就得空过来，一会还得回去。”
许春天指了指屋子，“悠悠还没醒，要不您先听我们讲讲来龙去脉？”
宁建国双手合十，对这三个人鞠躬致谢，“太谢谢你们了，麻烦你们了。”
廖子璇连忙扶住宁建国，“叔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你别这样，我们受不起。”
廖子璇扶着宁建国坐下，许春天一五一十地把经过都跟宁建国说了，隐去了一些太过难听的话。
宁建国眼眶也有些湿润，他揉了揉眉心，“好，我知道了，麻烦你们了。”
“叔叔，作为宁悠悠的朋友，我希望您能多跟悠悠解释一些自己的做法和想法，把她当做一个大人来对待吧，她已经没有妈妈可以商量许多事情了，而她姥姥家的人，也有自己的生活。”
廖子璇知道许春天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她牵住许春天的手，给了她些许力量。
宁建国长叹一口气，“是我没想到，还得你们这些孩子们来提醒我，是我想的不周到，谢谢你们了。”
夜里十点钟，宁悠悠醒了。
一家人都在屋子里等着她，看她醒了，一窝蜂地涌了上去。
窦凤嗓子都哭肿了，她哑着个嗓子说道，“悠悠，你没事吧，明天姥姥给你煮咸粥吃好不好，你小时候最爱吃姥姥煮的咸粥了。”
“娘，孩子生病，吃点清淡的。”李青慧接着问道，“悠悠，三姨明天给你炖点排骨汤送来，三姨不上班，三姨明天来给你陪床。”
李青芸想起李青慧家那个小魔头，连忙说，“你算了吧，明天周一，你家那个不还走读呢？中午还得回家吃饭。这样吧，我晚回上海两天，我看着点就行了，你们忙你们的。”
“行了，别争了，我来，以后也我来。”
李青禾俯下身子替宁悠悠整理了一下被汗水浸湿了的头发，柔声道，“悠悠，以后小姨陪你，好不好？不光是住院，以后也是。小姨陪着你，看你考大学，看你结婚生孩子，好不好？小时候，大姐陪我，现在大姐不在了，我陪你。”
宁悠悠话未出口，泪水先涌了出来。
“小姨，小姨，我以为我要死了，我梦见我妈妈了，我好想妈妈啊，小姨。”
宁悠悠爆发出猛烈的哭声，久久回荡在房间里。
宁建国跟着哭了，他跑过去握住宁悠悠的手，“是爸爸不好，爸爸陪你，爸爸不知道我们悠悠这么懂事，也这么委屈，是爸爸的错。”
这种氛围渲染下，廖子璇不能免俗地掉了几滴泪，许春天和林昂也哭了。
“我们走吧。”
许春天拉开门，带着廖子璇和林昂离开了。
夜色深重，万里无星，只有朗月高悬。
逐县的晚上，路上没什么人，连医院门口趴活的出租车司机都变少了。
廖子璇提议道，“没多远，我们走回去吧。”
三人就这样伴着晚风和月色，并肩走在大路上。
许春天怅然道，“不知道这样的结局，算不算是圆满，我们的任务也不知道过没过，都没有个提示什么的。”
听到任务两个字，廖子璇整个人都绷紧了。
林昂答道，“对于宁悠悠来说，这个结局应该算圆满。至于我们的任务过没过，明天看看会不会出现新的副本人物就应该知道了。”
“也对。”
很快到了小区里，三个人将要分别，林昂叮嘱许春天，“一定记得写日记。”
许春天笑着挥手作别，“知道了。”
廖子璇说，“那你今天住我家吧，这么晚了，就别回悠悠家了，晚上我监督你记日记。”
“好。”
两个人牵手上楼，楼道里的灯好像坏了，忽明忽暗，她们走得慢了下来。
忽而，楼道里漆黑一片，灯彻底坏了。
廖子璇摸着自己的手机，打开屏幕，想要照个亮，却听见许春天说，“子璇，今天是很难忘的一天，我一想到明天一觉醒来我就会忘记这些，我就很难过。”
“只是暂时的。”
廖子璇这样说着，拿出了手机，将屏幕亮度调到最大。
“你看，黑暗也是暂时的，总有光会照进来。”廖子璇晃了晃手机，光点也随之晃动，“即使是人为的光，也能照亮黑暗。”
光没有温度，却可以温暖人心。
许春天最后一丝焦虑也荡然无存，她握紧了许春天的手，坚定不移地往前走着。
“廖子璇，我送你个名号吧。”
“什么？”
“一级乐观学者。”
“那我也送你一个名号。”
“什么？”
“宇宙无敌超级厉害的逻辑超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