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送我干嘛?喜欢我啊?”
郑晴天大大眼睛因为醉酒蒙了一层水雾,被这样的眼神盯着,曲鹏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你不会真喜欢我吧?”郑晴天笑着拽了拽自己胳膊上的肥肉,“你喜欢我什么呀?没人喜欢胖子的,我都知道。都嫌我胖,我也想瘦啊,可就是瘦不下来!不用骂我,我知道是我没毅力,我活该。”
“我没这么说你。”曲鹏扶着郑晴天,轻声道,“把你家地址给我,我送你回家吧。”
“我没家了,我爸妈不要我了,没有人对我好了。”
郑晴天崩溃大哭,断断续续也说不出个完整的句子来。
曲鹏只好把人带回自己家。
曲鹏家是开机械厂的,逐县许多开机械厂的,曲鹏家算做的还不错的,厂里的业务都是姐姐在管,他没姐姐学习好,也没姐姐能干,在家里不怎么受待见。
包括这个房子,平时除了曲鹏,其他人很少回来住。
父母住在厂里,姐姐和姐夫也在厂附近买了房子安了家,老房子就留给曲鹏自己住,曲鹏嫌家里冷清,一般都泡在宿舍或者黑网吧,很少回来。
郑晴天确实重,至少比曲鹏重不少。
背着郑晴天爬四楼的时候,曲鹏觉得自己随时会倒在楼梯间,成为英勇就义的反面典型。
带着人回到家,曲鹏把郑晴天安顿好,这才窝在沙发里睡着了。
说到这里,曲鹏举手起誓,“我发誓,我当时真的以为郑晴天比我大,谈恋爱前我也没有多做什么,我也没有脚踩两只船,是我们分手之后,那女的拿正哥威胁我,回来死缠烂打,但我没答应,我也跟晴天都说清楚的。”
廖子璇冷哼一声,“在你的视角里,你肯定会美化你的做法,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伤害已经造成了。”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像是狡辩,但我还是要说清楚的,是我做的我肯定认,不是我的错我也不能乱背。”
许春天拉住了廖子璇,转头问王敏英,“叔叔阿姨,那天你们还有印象吗?晴天是第一次离家出走吗?”
“不是第一次,之前也赌气出去过两次,基本都是躲在小区的角落里睡着了,或者跑去店里睡了,我们也就没追出去。”王敏英以泪洗面,哭得心都碎了,“可我们哪里知道会这样啊,我们就是随口说了几句让她减肥,我还给她报了个针灸减肥,大几千块呢,她就吵起来了,然后就跑了。”
再虚假的谎言,重复千百次,也就成为真的了。
平日里看似无所谓实则会伤心的小事,重复千百次,也就成了巨大的伤口,难以弥和。
无形的偏见,会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很多人还是不懂偏见的杀伤力,但廖子璇懂。
廖子璇小时候因为总爱打架也总被人规训,被人瞧不起,她在一次又一次的“你一点都不像个女孩子”的恶毒话语中挺直脊梁,依旧我行我素地做着自己。
廖子璇不想做乖学生,不想做好姑娘,她只想做自己。
可不是每一个人都像廖子璇一样,天生反骨不好惹,大多数人只会逆来顺受,在角落里舔舐自己的伤疤。
第二天醒来,郑晴天又恢复了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看得曲鹏很不爽,他扔给郑晴天一身他姐姐的宽松长裙,转身下楼买早点去了。
再回来,郑晴天已经穿上了那件裙子。
裙子不再宽松,被肉塞得紧实。
郑晴天有些害羞地用手挡住肚子,那里有两层赘肉挤出来的缝隙,一个没吸气就会跑出来,活像是一条马里亚纳大海沟。
“你这样可没法吃饭!”
曲鹏不知道郑晴天爱吃什么,包子油条烧饼每样都买了点,结果郑晴天吃了半根油条都不到,豆浆也喝得不多。
“这些都不好吃?”
曲鹏夹了一个包子,尝了一口,确实一般。
“算了算了。”曲鹏拉着郑晴天起身,“我带你出去吃馄饨,我家小区门口的街上有一家特别好吃,你肯定喜欢。”
“不用不用,我吃饱了。”
“吃这么点就吃饱了?”
郑晴天不好意思地说,“我减肥。”
曲鹏笑着捏了捏郑晴天的胳膊,“减肥又不差ʝʂɠ一顿饭,再说了,节食减肥都会反弹,光靠饿哪里行?要运动!”
“我……”
郑晴天还要说什么,就被曲鹏牵着手给拽走了。
两个人一路走出了小区,路上不乏有人侧目,甚至有热心的邻居大爷来调侃曲鹏,“让你女朋友少吃点,看给你饿瘦的。”
郑晴天只是笑笑当做回应,反而是曲鹏直接怼了回去,“胖也没吃你加米,管好自己得了。”
等人走远了,曲鹏问她,“你为什么不反驳啊?这种人,你越是退缩,他越是蹬鼻子上脸。”
“反驳得了一个,反驳不了一群啊。”
郑晴天说着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但很快,曲鹏就知道了原因。
曲鹏住的老小区,爱说教的老人多,不懂事的小孩更多,没一会儿的功夫,郑晴天已经收到了来自五位陌生老人的调侃了。
更有甚者,一群孩子围着郑晴天喊她“大肥猪”。
曲鹏气得七窍生烟,追着这几个孩子骂了好几圈,倒是郑晴天依然没什么情绪波动,让曲鹏消消气。
“这你都受得了?”
“受不了有什么办法呢?我要是遇见每一个这样的人都要生气的话,我这一天要从早上气到晚上。”郑晴天强颜欢笑道,“倒不如笑一笑,说不定还能得到个好脾气的名声。”
郑晴天垂下头,曲鹏看不见她的眼睛,但他知道,郑晴天没有她说的那么洒脱。
于是,天气晴朗,花香蝉鸣。
曲鹏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晴天,你这样就很好,不用管他们,我喜欢你,我会对你好的。”
第33章 .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我的喜欢没你们说的那么龌龊。
“可她一直都说自己不在乎啊……”
王敏英一脸震惊,她们逛街的时候也时常会有人调侃郑晴天,郑晴天都是付诸一笑,大家都夸她的女儿懂事又大方,却忽略了郑晴天也会受伤。
不光王敏英,廖子璇也以为郑晴天不在乎。
“没事啊,本来就胖,别人说说也就说说了。”
郑晴天总是笑眯眯地说这些话,别人说什么,她都全盘接受,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内里已经透不过气了。
“嗯,我们在一起之后,她来学校找过我几次,我有几个哥们说话贼难听,晴天也说没关系,但我不乐意,那些傻X都让我给揍了。”曲鹏鄙夷地说,“这些傻X就是嘴贱,说句好话支支吾吾半天听不到响,一骂人讽刺人词汇量就上来了,语速也快了。”
曲鹏越说越上头,“巨他妈傻逼的一群人,老子好心好意请他们吃饭,把女朋友带过来让他们认识认识,光夸两句好话就行了呗,非犯那个贱!左一口胖妞右一口胖子的,气得我把桌子都掀了。”
人总是这样,好话难开口,伤人的话张口就来。
许春天轻叹道,“那我想,晴天应该是真的喜欢上你了。”
在一个被所有人遗忘的阴暗角落里,郑晴天独自反省,不断否定自己,曲鹏却带着一束光闯了进来,告诉她,错的不是她,而是其他人。
换做任何人,大概都很难抵抗。
“不过即使是这样,你还是犯了一个怎么都没办法饶恕的错。”许春天话锋一转,聊回了正题,“所以什么时候发展到深入交流的地步的?”
“很快吧,还不到一个月就做了。”
曲鹏说完这句话,刚刚讲故事时,廖子璇积攒的所有对曲鹏的好印象全都付之一炬。
廖子璇大吼道,“口口声声说着喜欢,说着对她好,这就是对她好吗?”
这个问题先前已经争辩过一轮了,曲鹏自知理亏,没有接茬。
屋子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大家都有默契地没有先开口。
打破这份平静的是郑勇,他哑着个嗓子说,“我出去抽根烟。”
“我陪您。”
林昂追着郑勇出了门。
门外是依旧高悬的太阳,依旧来来往往的行人,汽车的轰鸣声,叫卖的嘈杂声,这一天,本没什么不同。
郑勇将暂停营业的牌子挂在门把手上,蹲在墙角,点了一支烟。
烟是白塔山,便宜好抽。
吞吐云雾间,是沉重的叹息,是红了的眼眶,是不知所措的颤抖,是郑勇自责与懊悔夹击下脆弱不堪的心。
“叔叔,我们都有错,您别太自责。”
“道理我知道的,事情也是要解决的,但是,那是我闺女啊,这刀子是扎在了我心上!”郑勇猛嘬了一口烟,呛到咳嗽,“我这闺女,从小到大成绩就好,没让我操过心,人人都夸她懂事,说我有个好闺女。当初我妈劝我再生一个,我说算了,有晴天一个就够了。”
提到过往,郑勇再也忍不住了。
故作坚强的他,哭得那样难过,连带着林昂都跟着红了眼眶。
“是我没照顾好她啊,是我对不起她啊,”郑勇狠狠地捶着自己,“是爸爸不好,爸爸对不起你啊,晴天,爸爸该怎么做啊,晴天,爸爸好难过,爸爸不知道怎么办了啊……”
林昂轻拍着郑勇的背,就像每次妈妈安慰他那样。
屋内,王敏英情绪稍微平缓了些。
“曲鹏是吧。”
王敏英深呼一口气,忍住了想打人的冲动,最终选择了心平气和地说话。她轻声问道,“你现在是什么想法?”
“啊?”
曲鹏没反应过来。
“我说,你作为孩子的爸爸,现在是什么想法?”
“啊,孩子生不生的我都行,我家里有钱,养得起。”
怎么有人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呢?合着之前都是在白费口舌。廖子璇气不过,踢了曲鹏的凳子一脚,吓得曲鹏一个趔趄,摔了个大马趴。
曲鹏忍着痛继续说,“但是生孩子肯定会耽误晴天的,我都明白,她学习好,人也好,未来肯定差不了,我肯定不耽误她。晴天那啥的所有的费用我全包了,我再请一个月的假照顾她,照顾完我就和她提分手。”
王敏英打断道,“先分手。”
“好,先分手,一会儿我跟他们去一中找晴天说清楚。”
王敏英继续要求,“至于医药费的事情,你说了不算,找你家长来。我管我女儿,他管他儿子。”
提到家长,曲鹏犯了难。
“不是我不想,我打电话给我爸,我爸都懒得接。”
廖子璇提议道,“那就给你姐姐打,你姐姐在厂里管事,在家里肯定也说得上话,她来是一样的。”
王敏英颔首,“那就姐姐来也行。”
曲鹏认命一样地掏出手机,拨出电话的时候,比刚刚跪在那里求郑家父母原谅的样子还要虔诚上几分。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许春天小声提醒道,“免提。”
免提打开,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没带什么情绪,只是问,“又缺钱了?多少?我打到建行卡里你自己去取。”
“姐,不是要钱。”
“不是要钱?”曲雪蹙眉,“是闯了拿钱都摆平不了的祸?”
曲鹏没说话当是默认。
“给我个地址,我现在来找你。”曲雪起身拿起车钥匙就往厂门口走去,“先别挂电话,大概跟我说说什么事情。”
“就是我谈了个女朋友,然后没忍住,就……”
“行了,细节不用和我说,地址告诉我,我马上到。”
“宽溪步行街,晴天鞋店。”
挂断电话,几个人对坐无言。郑勇和林昂去隔壁超市买了点饮料和零食,拎着过来了。
“先喝点水吧,都忙活一天了。”
林昂挣着袋子,郑勇把饮料递到每一个人手里,包括曲鹏。
“你也喝点吧。”
“谢谢叔叔。”
廖子璇喝了一口阿萨姆奶茶,看着曲鹏,情绪复杂。
对于经常写青春疼痛文学的廖子璇来说,这样的故事,是非常好过稿的素材,会有人体谅曲鹏的冲动,理解他懵懂的爱意,甚至会觉得曲鹏和郑晴天是错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人。
可故事是故事,现实是现实。
当这件事情真实地发生了,应该没人会去和曲鹏感同身受,大家扑面而来感受到的是郑晴天无声却汹涌的悲伤。
接下来是替郑晴天不值,觉得她走出这一步完全没必要。
可真听完了曲鹏的讲述之后,廖子璇又觉得,是所有人逼郑晴天走上了这条路。
大家的偏见犹如洪流,冲溃了郑晴天的心理防线,她自卑到头,开始自暴自弃。
而曲鹏恰好在那个时间出现了,可无论这个人是谁,张鹏或者李鹏,郑晴天都会义无反顾地爱上这个人,因为这个人是她摇摇欲坠的世界里最后一根稻草,是她以为自己可以握住的全部。
摸清楚郑晴天的心理,她的行为也就好理解了。
既然这个人是她的全部,所以生个孩子对于郑晴天来说也并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学业家庭都被她抛在脑后,什么人的目光她也不想管了,她就要放肆这一次,要成全自己这一次。
不停地否定自己后,人就会走向某个极端。
郑晴天的这个极端是——这世界ʝʂɠ上要是还有一个人爱我,不因为我臃肿的身体而嫌弃我,那我可以为之付出全部。
荒唐吗?
荒唐。
但并非不可以理解。
“你小子以后不要再趁人之危了,我不信你察觉不到郑晴天的状态,她对你的喜欢近乎痴迷,你多么无理的要求她都有求必应。”想清楚一切的廖子璇仍觉得曲鹏不可饶恕,“你不会真觉得自己是有魅力吧?”
曲鹏答道,“我知道她很依赖我,她跟我说她没谈过恋爱,除了父母也没人对她这么好过,所以我更加倍地对她好,这也有错吗?”
曲鹏觉得自己态度够好了,该认的错他也没躲,所有要他承担的后果,他也没想过逃避。
“我说这么多,不是求原谅的,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我的喜欢没你们说的那么龌龊。”曲鹏坚定地说道,“骂我可以,但不要否定我们的感情。”
十七八岁的年纪,好像总能说出这种比偶像剧台词更有冲击力的情话。
以至于很多年后,廖子璇忘记了很多事情的细节,却仍记得那句“我的喜欢没你们说的那么龌龊”。
当然,更让廖子璇难忘的是这句话之后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一巴掌,实打实的打在了曲鹏的右脸上,曲鹏精瘦精瘦的,没有几两肉,被这么有力道的一巴掌直接扇到了地上。
来人正是曲鹏的姐姐曲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