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不信了,作案工具都没了,还怎么犯罪。
一处阴影投在地下,铲子停顿,司嫣兮仰头,正对视上爬上墙头的兰亿年。
兰亿年:“……”
司嫣兮微笑地看着他背上只剩下一根鱼竿。
看来,连鱼桶都送给人家了呀。
兰亿年紧张:“司小师妹,你还没睡啊,在做什么呢……“
铲子闪过一阵银色的亮光,司嫣兮将其高高举起,声音幽幽:“在给师兄挖一处后世风水宝地。”
兰亿年慌乱跳下墙往房里跑去,反手一个结界符往后打,“我出去真的有正事,你相信我啊啊啊。”
“我信你!你过来让我铲两下我再考虑要不要信你!”
-
几日后,一大早,天刚蒙蒙亮。
兰亿年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左右四顾,确认没有无人后,鬼鬼祟祟地翻墙离开。
熟不知,在他对面的高树之上,司嫣兮阴森森地守着他,见人跑了,二话不说地跟了上去。
这一跟,跟到诡谲门。
门外弟子众多,每一门都来了十位以上,司嫣兮混在人群中探听,得知是有计划要重新开启诡谲门,避免有逃逸的魇鬼藏在边角趁机逃逸,才派精良的队伍提前探查。
兰亿年站在沉重未启的铁门口,神色凝重,不觉有人走到他身后,一拍他的肩。
险些出手的暗剑,在看清少女面容时,急急收回了手,兰亿年长吁一口气,“司小师妹……”
又惊觉不对,“司小师妹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
“这里很危险——万一里面还有未被降服的魇鬼——总之你快回去——我来真有正事——你快回去——”
兰亿年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不知看见什么神色慌张,司嫣兮皮笑肉不笑,“是你的正事出现了?”
她拨开兰亿年将她往外推的手,顺着他的视线往回看,呆住了。
那是一个正翻着储物袋的女修,背对着他们,长发柔顺,整理储物袋时不自觉摇晃的袖摆,好奇四顾张望,在风吹过来习惯性将遮掩的发丝往耳后绕。
一晃眼,司嫣兮差点以为是看见了自己。
那女修转过身来,是何雨胭。
以前有这么像吗……
发型好像变了些,是她没有注意过吗?
她们身形和小动作也有几分相似,仿佛是复刻了前几天的她。
“啊,司嫣兮师姐!”
呆愣片刻,何雨胭已经跑到他们跟前,又笑盈盈地和兰亿年打招呼,“兰师兄,上回还没来得及谢谢你教我钓鱼。”
兰亿年和何雨胭寒暄的话,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司嫣兮没忍住地看着何雨胭撩拨头发的手,说话时身形也无意识微微晃动,脚尖稍稍朝前踢一下。
她以为这些琐碎不断的小动作,像何雨胭这样以仪态良好为目标的女修们是不会有的。
是她以前从没注意过吗。
“那我先过去了。”
打完招呼,何雨胭又笑盈盈地挥别,回了八门弟子身边,她转身时发尾扫过来,淡淡的香气,是楉韫花。
司嫣兮:“……”
“司小师妹?司小师妹!司小师妹别看了!”
司嫣兮好半天才缓过劲来,“这就是你说的正事?”
兰亿年认真点头。
司嫣兮脑子嗡嗡的,不知道是因为心里奇异的相似感,还是因为看见兰亿年半条腿踩上恋爱脑黑化的路上才烦躁。
她随手撕下片树叶,往兰亿年的额头当灵符贴,“你不许看。”
-
进了诡谲门,荒芜一片。
早在几年前诡谲门关闭之时,就被精锐暗卫们扫荡过,破败的废墟,坍塌的楼宇,因再无鲜血泼洒而日益干净清澈的河水,跟着水流幽幽向下的漂浮枝叶,如一叶小舟。
弟子们手持勘测石,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从早上到过午时,一连过了五个秘境,因毫无魇鬼气息,紧绷的队伍也变得松散随意,好似大家都有了安全感,直觉不会再有任何危险的事发生。
司嫣兮捧着勘测石爬上三层高的亭台,还听见两位女修小声地议论,真正的目的肯定不是探测魇鬼,更像是在找什么。
普通的对话,在司嫣兮心中惊起波澜层层。
她看了一眼两位看似普普通通的女修,果然路人和扫地僧在哪个世界都是不容小觑的存在。
被他们一提点,她才联想起来,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能寻得正道的神渊界之缝就藏在诡谲门里。
越往后的秘境因原本能抵达的人就少,树木葱郁,自然保留越完整。
到了第八个秘境,严阵以待的队伍松散得不成样子,活像是来游山玩水的,领队的八门副门主不得不重申,越往后的秘境越危险,这才让队伍又严肃一些。
司嫣兮习惯性地往高亭上跑,说不定又能听到什么路人神言。
绕亭台一圈,探测石安安静静,高亭底下传来纷纷杂杂的声音,司嫣兮探出头看了一眼,一袭白衣格外惹眼,或许是离得远的缘故,占琴落看起来和以往有些不一样,一阵风吹过,宽大的袖摆顺着风晃了晃,让他多了弱不禁风的病弱气质,好似风再大些能将他吹跑似的。
他环顾四周像在找人。
是因为知道她在这里吗?
司嫣兮刚要扬起手招呼,却见占琴落直直地朝一个女修走过去。
占琴落朝前走了几步,直觉哪里不对。
正巧不远前的人转身,见是他,立刻笑容满面起来。
何雨胭笑盈盈的,“占琴落门主。”
“……”
-
好、生、气、哦。
想起占琴落认错人的样子,司嫣兮脸上的假笑都要绷不住。
预言可真准啊。
司嫣兮下了亭台,找了棵树,往树底下坐,没好气地撕落叶。
要是她现在手上有把刀,没准真会一个不小心划开占琴落的腰带,对准紧致的人鱼线上比划。
占琴落真应该谢谢她,一早把刀给埋了——
“啪嗒”一声轻响。
埋得好好的短刃奇迹般地掉落在眼前。
司嫣兮瞳孔地震,这个世界有bug啊!!!
司嫣兮一抬头,对视上江词翡的视线。
“江家的灵器,千年的刀刃,你往地底下埋?”
江词翡冷漠脸,“你可真行啊司嫣兮。”
司嫣兮:……
司嫣兮移开视线,“怎么,它找你告状了啊?”
“鸣嚎数日,我以为是和你磨合得不好,实在被剑啸声磨得不行,顺着去找,才发现你干的好事。”
“我错了。委屈你了。请见谅。”
"你知道错了就……"
江词翡的话顿住,发现司嫣兮是在和短刃道歉,他张了张口,干脆不说话了。
江词翡轻踢司嫣兮的脚,“勘测完了?”
“没。摆烂。偷懒。”
江词翡笑一声,也丢了勘测石,在司嫣兮身边坐下。
司嫣兮本能地就要远离他,别让占琴落看到,要划三八线的短刃握在手里,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占琴落现在要找到她,搞不好还得费不少劲。
她现在和茫茫众生一样,是再普通不过,毫无色彩的存在。
又或者,他根本就不想再找她。
司嫣兮反手把刀尖对准自己,江词翡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喂。”
司嫣兮拍开江词翡的手,刀尖对准他比划起来,“怕不怕?”
江词翡黑脸:“司嫣兮你几岁了。”
……
远远的,经历在诺大的秘境里只能依靠眼睛寻人的新奇体验,占琴落才终于在树底下寻得想见的人。
他轻抿着唇,眼神晦暗一片。
如玉的指节蜷起,占琴落轻垂眼睫,又想起司嫣兮抱着他,声音哽咽着说他不能再变了。
白皙的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像是终于要忍耐到极点,占琴落沉默地看着司嫣兮拾起勘测石,挥别江词翡,又四处勘测,直到衣角消失进又一处亭台里,紧绷着的手才缓缓松开。
“做一个普通人什么感觉?”
身后传来石念赤的声音,他说:“连我走到你身边,都没有注意到?”
石念赤随手将勘测石往占琴落的手里放,看着漂亮修长的手心一瞬间就红了几分,他啧啧两声赶紧收了回来,也没多重啊,倒是自封经脉,又挂了三串镇鬼珠的占琴落,把自己的力量压到极点。手无缚鸡之力,恐怕连剑都不大提得动。
占琴落纤长的睫毛轻颤,声音又轻又凉,“还是当邪修好。”
石念赤张了张口,想问那他为何还因担心司嫣兮会发现他真实的一面,试图洗净自己的命盘,逆天改命?
石念赤心情复杂,占琴落本来就是正虚弱的时候,宗门上下虎视眈眈地等着对付他,他还因为得知司嫣兮进了诡谲门,安安静静地就跟着来了。
所有的话,又在见清瘦手腕上,其中一串镇鬼珠又有细微裂缝时,化作轻叹一声。
石念赤只能不轻不痒地安慰一句,“无碍,普通人也当不了多久的。”
第45章
勘查秘境的任务进程过半,已过五天。
一切算是平安顺利,诡谲门里仿佛干干净净,确实没有魇鬼作祟。
司嫣兮以为占琴落会来找她。
并提前预想了八百个冷冰冰应对的冷战战术。
可直到今天,他们俩唯一的互动,还发生在前两天。
她要进入一个亭台时,听见冷静的脚步声,占琴落淡淡说一句里面黑,不由分说地接过她的探测石。
司嫣兮呆了一会就立刻跟了上去,三层高的亭台,幽幽昏暗,有魇鬼的嘶哑叫唤,烧焦的难闻气息,混杂着令人作呕的腐肉气味。
诡谲门里的魇鬼放在外面都是天花板战斗机别的。
犹豫去拉外援还是相信占琴落,司嫣兮想了想,决定往上走,还没拐出楼拐,听见很轻很淡的一句,“师姐,不要看。”
灵符闪动的金色光芒异样灿烈,如同燃烧生命最后的余晖。
司嫣兮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过了一会,清冷的气息从她身旁经过,司嫣兮本以为占琴落不让她看的是魇鬼,许是因它们容貌扭曲恐怖,可擦身而过之时,她见到占琴落淡漠的侧脸,注意到她的视线,他平静地看她一眼。
那眼神里有什么呢,或许是因为什么都没有,平和冷静得像什么也没发生,才让她记忆深刻。
司嫣兮记起很久以前,兰亿年说过的,在山下碰到魇鬼,占琴落如何以慈悲怜悯的方式将它拯救。
而多年后的今日,在她面前的是被烧焦的魇鬼,将其折磨致死的灵符,数道皆是攻击力极强的灵符,仿佛是施咒人随意抽出几张,漫不经心地取了命。
魇鬼的手还扭曲着,仿佛经历死前挣扎。
日落黄昏将它的尸体一点点消散,空洞的眼神甚至似乎藏着哀伤。
很久以前司嫣兮就在想,除了死后会化作魇鬼外,邪修和普通人真的有不一样吗。
他们会走上所谓“命定”的道路,难道就不是一种周围人不断暗示和推动,导致的结果。
腰间上的江家小刀微微震动,仿佛是感应到魇鬼,蠢蠢欲动恨不得给最后一击。
两边人各执一词,斗得你死我活,司嫣兮当惯了局外人,终于要被拖进来了。
司嫣兮摁住剑柄,遏制它的兴奋。
魇鬼手里还拽着一个香囊。
紧拽的手松开,化作随风消逝的尘土,最后也只剩一个香囊。
……
司嫣兮沉默着离开,走出亭台时黄昏正暖,她却觉得一片凉意。
再之后的几天,连占琴落的一面都没有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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勘探秘境任务结束前三天,有修士提议一起聚一聚。
枯燥的修行生活,总能找到饮酒作乐的由头,往常正邪很少相聚,却也不是没有和司嫣兮这般倒也不是很在乎对立立场的人,不乐意的人自然不来。
司嫣兮向来没什么兴趣,兰亿年听后也说不去,司嫣兮一挑眉,不得不去。
她就不相信,兰亿年当真不去。
果不其然,到了宴席,兰亿年洋溢阳光笑容,急不可耐地在何雨胭身旁坐下。
兰亿年一个招呼还没打完,肩上轻轻一拍,他的心一提,转过头去,正对上笑眯眯的司嫣兮。
兰亿年口形无声辩解:小祖宗,我真有正经事——
司嫣兮无情地越过他的辩解,回应何雨胭笑容灿烂的招呼。
等何雨胭转过头时,司嫣兮举起酒杯喝了一口,脸上的僵硬笑容好像才缓和些。
自从小师妹回来后,为了避嫌,她很久没与何雨胭再说过话,如今见看何雨胭像在照镜子,让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心下郁闷又无措,又斟杯酒,一饮而下。
她这段时间心理压力挺大的,一杯杯酒下去,虽没醉,听见周围热热闹闹的碰杯声,嬉闹声,聊天声,还有半醉的修士拿着琵琶要作曲,哄闹笑声阵阵,她恍恍惚惚地挨枕着手臂,盯一会兰亿年,盯到他不得不放下酒杯侧身与何雨胭之外的人交谈,再看一眼被醉酒之人竖着提起的琵琶,轻灵柔和的声音在喧闹的环境里忽大忽小。
“你说宗门重启诡谲门做什么?”
“我今天听那边的人猜,是要把我们都关起来。”
趴在桌上看似睡了的司嫣兮耳朵微动,略微放慢了呼吸,仔细地听旁边两人低声谈话。
“所以才商议扩大宗门的事?我不信,太激进了,又不是所有邪修都作恶,我就不是啊,我可好了,我做任务下山,还不忘给山底下那户贫穷人家送吃食。他们可喜欢我了,回回对我笑脸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