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人家不是怕你?”
“……”
男修噎住,又低声说道:“我不管,我不信清泉宗能做到这地步,他们自己不也是邪修起家。再说了,命盘恶劣程度也不一样啊,哪能一网打尽,之前这么做的江家,你看有个什么好下场?”
“也是,我听说以前有位邪修竟主动提议把所有邪修关起来,那才当真是可恶至极,后来是贬离宗了还是……欸,好像是……是不是那位……”
司嫣兮几乎就在心底确认三个字的谜底是“司枝涟”,忽然元气的声音打断了两人对话,“来来来喝酒啊!“
兰亿年喝得上头,笑容愈发灿烂,越过司嫣兮给她位置边的俩修士倒壶酒,中断了话题。
兰亿年看似醉意随性,瞥向司嫣兮的一眼里,司嫣兮看到了和她一样的,不由自主地要盲目维护师父名誉的心。
司嫣兮的眼眶湿润了,师兄清醒,师门还有救。
这边敬完酒,那边兰亿年见几位男修不怀好意地往何雨胭面前递酒,兰亿年半认真半开玩笑地将人推搡开,“别灌姑娘的酒了。”
他扶过何雨胭的肩膀,朝自己身边扯,眼里是她没见过的正经。
司嫣兮缓缓闭上了眼,高兴早了哈,师门没救啦。
对面的修士见她从瞧着琵琶,扬了扬问她要不要试试,司嫣兮站起身伸手去接,“吱嘎”一声,门扉打开来,簌簌凉意的夜风灌进,不知来的是何人,欢腾笑闹的宴席一下子静了下来,掉针的声音都清晰可见。
兰亿年回头望了一眼,“哟,小师弟你也来啦。”
清冷的气息挨近,原本坐在司嫣兮身旁的人立刻让开了位置,修长的身形走来,习惯性地要落坐在司嫣兮身边,司嫣兮“蹭”得一下站起来,抬脚踢一下兰亿年,“换位置。”
兰亿年还举着酒杯,仰头看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司嫣兮微笑着重复一遍,“师兄,换位置。”
兰亿年从司嫣兮看到占琴落,还懵着,“换位置做什么……”
他身边的何雨胭小声开口,“我和你换吧。”
她扶着桌边站起,头似乎因醉酒有些晕晃。
司嫣兮抿着唇看着何雨胭脚步不稳地朝她走来,这么一换,何雨胭还不是离兰亿年一样近?
见司嫣兮站在原地没动,何雨胭眼神里带了点茫然。
江词翡忽然开口:“你坐过来。”
江词翡坐在房间最角落的位置,整场热闹宴席里,从头到尾沉默。
这句话是他今晚开口说的第一句,一开口就掷地有声。
江词翡身旁坐着的几个男修神色惊讶,谁不知道二门关系错综复杂,师姐弟关系好得有些暧昧,现下气氛剑拔弩张起来,是个人都知道不对劲,也不知道江词翡吃错了什么药,赶着惹事,几个男修互相看一眼,肉眼可见地悄悄挪动,像是要等她走过去的一瞬,就赶紧换位置。
还没过去就被人嫌弃成这样,司嫣兮婉拒:“算了,我师兄体积大,要两个位置,不换了。”
司嫣兮重新坐下,却是坐在离开的修士位置上,笑着看占琴落,“我也体积大,要两个位置。”
占琴落:“……”
占琴落:“好。”
占琴落什么也没说,转身出了门,一众修士们看着十二门门主平静离开,竟有种跟着死里逃生一遭的后怕和心惊,原本还坐在司嫣兮对面的几位修士也在三两杯酒后,不着痕迹地借口换了位置,原本还在司嫣兮身旁的琵琶,不知何时被主人收回,悄然地一起提前离开。
司嫣兮不在意地戳着桌上的杯盏,无视兰亿年多次欲言又止想要交谈的视线。
忽然有女修进来,附耳在司嫣兮身旁说有位女修在找她。
担心是兰衣烟,司嫣兮立刻往外走。
没走出几步她就意识到不对劲,兰衣烟要找她哪里还会友好地在外等,可眼下都走到院里了,干脆多走了几步。
庭院深深,满树粉白色的小花,边缘清新的淡粉,初春料峭微寒,抵挡不住它们微微张开的嫩色花瓣,在一片抽绿的嫩叶中格外好看。
夜风吹过淡色花瓣落下,树底下的人转身看她,淡粉色的花恰巧地落下,天生丽质的衣服架子,永远能将清泉宗简素的白色外衣穿出皎洁干净的气质,光是站在月华柔和照耀之下,轻柔得像是春日来临时冰雪消融一瞬的美好,干净得让人挪不开眼。
墨色的长发,几缕发丝划过温润精致的脸庞,占琴落平静又温和地看着她,“师姐。”
司嫣兮想走,但她的理智告诉她,逃避不是什么解决办法。
“师姐回避我,是因为师父说了什么吗。”
占琴落的手背在身后,指腹轻搓清瘦手腕上的镇鬼珠。
他安静地看着司嫣兮,不带任何压迫感,和他进入宴席时冷然的气场截然不同。
夜风送来阵阵凉意,若有似无的阵阵花香气,恬淡清和,却也能在干冷的夜晚里烧起人心底的火苗。
司嫣兮无意识地捏着手心,她不得不承认,占琴落接近她是因为楉韫花这件事,像刺在自尊上的刀,一遍遍提醒着她的会错意。
司嫣兮忽然笑了,“不是说有位女修找我?”
她走到占琴落面前,勾起他柔软的发尾,绕在手指上,慢条斯理地缠绕一圈又一圈,“你是小师妹呀?”
她抚摸上他的脸颊,细腻柔软的手感让人欲罢不能,她曾经想摸又不敢,现在无所谓了,多捏一下都是挣到,“确实很好看啊。”
下手的力道有些重,占琴落轻轻别开脸,微微皱眉,“师姐?”
司嫣兮收了手,提过占琴落的衣领,目光灼灼地看着这张漂亮妖孽的脸。
得亏她嫌硌得慌,解下短刃没带出来。
要是手里有刀,可不就让司枝涟得逞了。
司嫣兮松开手,占琴落要去捉她的手,司嫣兮往后退一步,背对着占琴落摆摆手,“嗯,是师姐。师姐要回去买醉了。”
-
她到底在干什么。
等司嫣兮再回到宴席,七七八八没走的都是喝得酩汀大醉再也动弹不了的人。
江词翡和何雨胭都不见了,司嫣兮揣测是江词翡送何雨胭回去了,见兰亿年醉得不省人事倒在地上,司嫣兮悬吊的一颗心稍微放下。
想起自己刚才对占琴落做的事,司嫣兮额头撞在桌子上,什么叫无能狂怒。
额头抵着冰凉的桌面,司嫣兮睁着眼看着眼前黑暗一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为何不直接和他说。”
旁边坐下一个人,司嫣兮抬脸,见石念赤随手抓了个酒杯往面前放,他说道:“他没什么经验,近来事情又多,哪能这么快理解你在气什么?”
见司嫣兮喝醉了般红着脸看他,却对他的话没反应,石念赤撑着脸,好脾气地说道:“你得说他才知道啊。”
不然他成天以为你在意的是他邪气四溢的事。
“实战经验很重要的,像我这种身经百战的人,遇到这种事,肯定否认啊,什么因为花,当然不可能因为花,必然是因为命中注定的一眼——”
石念赤正要侃侃而谈自己的感情经验,突然被司嫣兮的话打断,“邪修会喜欢人吗。”
“那必然会啊。”
石念赤滔滔不绝起来,仿若说过八百遍似的坚定,“大家都是人,就算命盘破败,也是会真心真意喜欢一个人的,一看到就念念不忘,一天八百遍地想,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只想着一生一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司嫣兮往桌上一拍掌,“说实话。”
“砰”得一声,石念赤刚倒满的酒杯洒出点来,“……”
“不好意思啊本能反应。”石念赤喝了一口酒,余光瞥着司嫣兮,不露声色地观察她的反应,猜测她到底醉了几分,他可以讲到什么程度。
没想到的是,司嫣兮的眼眶微红,脸又埋进臂弯里,声音有点闷,“你别骗我了。怎么一个个都有两幅面孔,你们都半夜两三点起来先换脸吗。”
石念赤端着酒杯的手一顿,没想到司嫣兮还会因为这种事流露出脆弱的表情,看得人心里有点痒,有点不忍心。
石念赤迟疑片刻,忽然抿一口酒。
寂静无声中,他轻盖眼睫,自嘲一笑,“邪修命盘破败,和你们连构造都不一样,你觉得呢。”
他的语气很快变回平日里吊儿郎当的,“不过你想要什么样的,我们可以装,保证装出你想要的。”
司嫣兮再抬起脸来时,眼里莹润满满的泪水,“果然是我单方面想多了对吧……”
“喂、喂你——”
你别哭啊。
石念赤慌了,手忙脚乱的,差点要伸手过去帮她揩眼泪,却不想司嫣兮一锤桌子,人坐得笔直,恼羞成怒,“我要鲨了占琴落!!”
险些要碰上司嫣兮脸庞的手被紧急收回,石念赤虚空打飞一只不存在的蚊子,暗自庆幸差点真碰到了,保不齐占琴落会废了他的手。
以为司嫣兮要开始发酒疯,石念赤忙不迭地要换地方,却见司嫣兮又趴回桌子上,眼角挂着泪花,可怜兮兮的。
石念赤扯了扯嘴角,这就是他为什么常对女修避而不及的原因,饶是他也会不知道她们到底在想什么,不是要去砍占琴落吗?怎么突然又不走了。
“……”
石念赤还想要走,桌上的人发出小声呜咽,石念赤又坐了回来,和司嫣兮保持一定的距离,他把她的杯盏取过,往里面倒了酒,“其实,问题在别的地方。”
石念赤打个响指唤回司嫣兮的注意力,朝旁边烂醉的修士努努嘴,“如果我现在决定要杀死那个人,你怎么看我。”
司嫣兮眯眼看了会,“为什么要杀他。”
石念赤勾唇,“没有为什么。”
司嫣兮一脸你有病啊?
石念赤想了想,“非要说的话,他说话声音稍微有点大。”
他凑近了一点,“又或者是,我忽然想烧了这里,又需要有个替罪羊让我脱身。我做这些事的理由,简单得就像你忽然想喝酒一样。”
“至于邪修会不会喜欢人……”
石念赤看着司嫣兮,玩笑似的和她碰杯,“不如问,你能接受你喜欢的人,本质是个冷漠至极的人吗。”
石念赤是将真话藏在玩笑话里的高手。
他回回烧衣袍的行为是认真的。
他可以和占琴落一同共进退,他也没有任何把握,占琴落不会忽然杀了他。生死几乎栓在一根绳上,却仍抱有如此的不确信,大抵是因为,他深知他们是同一类人。
他曾问过占琴落,司嫣兮连兰衣烟都能接受,为什么不和她稍微坦诚一些,占琴落轻垂眼睫,很轻柔地回了他一句,“倘若我真的做了些什么呢。”
占琴落回话时眼神干净又清澈,唇角含着笑意,阳光倾洒在他身上,柔和的一圈光晕温暖又温柔,石念赤却因为这一句轻描淡写的回话,冰凉的寒意爬满背脊。
占琴落不为人知漆黑的另一面,连他都不敢追问下去。
石念赤扫视一圈,这群人在这里饮酒作乐,庆祝轻松通过诡谲门,当真以为秘境里无魇鬼?
不过是因为占琴落光站在那里,魇鬼或是还躲着的妖异们连出来作祟的勇气都没有,早早隐匿气息只求苟活一条命。
近日发生的一幕幕恍然重现在眼前,宗主和大祭司回来,各门的门主如临春霖,迫不及待想要平衡抢据宗门势力,在他看来实在可笑至极。
难道他们真以为占琴落这几年里,当真尽心尽力地为宗门效力?
他们可是邪修啊,邪修从不会真正对任何人或事放下戒备心。
而这样的占琴落,从不在司嫣兮面前出现,光想想他都觉得好笑。占琴落可真能装,大抵是打算装一辈子的。
还会因为怕被司嫣兮发现另一面,多余的事都不再做,竭力装成正常又心思干净的普通人。
“……”
石念赤从思绪中回神过来,司嫣兮正在咬酒杯边缘试图咬碎,看起来没几分清醒在身上。
他不知道司嫣兮听进去多少,她现在看起来像是一个大傻子。
见桌上没酒了,石念赤往司嫣兮手边塞了解酒药,自己出门去找酒喝。
月光披下,夜深风凉,吹得他清醒得有些哀伤。
石念赤想,如果他真的喜欢上一个女修,大概也只会想把对方绑起来,藏在谁也看不见的地。
他嗤笑一声,自己在想什么。
连伪装得友好又善良的他们都有大把的人不能接受,更何况是真正的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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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勘察秘境,司嫣兮觉得自己活像变了一个人。
她无所谓地靠在兰亿年的肩上,和看过来的江词翡隔空击掌,和许多不认识的男修女修聊天说笑。
以前有多顾及占琴落或许会在意,现在就有多无所谓。
回回清醒下来,对自己的行为百般唾弃,这是什么挽回自尊的麻痹方式。
她往远处看一眼,方才还走过桥上的占琴落,已经不见了。
她还单方面地演给占琴落看,他人都不知道在哪。
……
终于到了勘探秘境的最后一天。
司嫣兮发疯累了,望着天,只想回师门,和兰衣烟一样,关在房间里冷静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