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察觉到她说话时的一点点叹息，反问道：“怎么了，你最近很辛苦？”
果然，电话那边小小叹了口气：“没办法和姗姗她们一起玩儿了，懒觉也不能睡了，是有一点儿累。”
她很快打起精神：“但是我很厉害的，我已经学完这个学期的内容了，老师说我四月就可以开始学二年级的课了。”
“你还没回答我呢，你辛苦吗？”
望渡没什么在小孩儿面前耍酷的想法，诚实说：“也有点儿。”
西林中学只是梧城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所中学，办学普通，生源也普通。也就是这个原因，望渡之前才能在随便学学的程度上把成绩保持在前列。
而在华附的学习，更像是一场需要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来跑的马拉松，没人不觉得吃力的。
“所以是每个人都要辛苦学习吗？”小满问。
望渡想了想：“也不是。”
“那不学习的人会得到什么呢？”
“快乐？”
听到望渡的答案，小满笑起来。
她那边在下小雨，雨打在伞上噼里啪啦，还挺欢脱。
-
五月的假期有三天，从一号到三号。
杨晓玲得下班才能来接望渡，于是趁着下午的时间，望渡把脏衣服拿到洗衣房洗好，又去学校附近挑了几本书。
一个老大爷扛着扎满冰糖葫芦的草靶子过来，在傍晚的橘色调晚霞里，晶莹透亮的糖衣显得格外诱人。
望渡要了几串，包好放在袋子里。
听到一声熟悉的、尾音上扬的“哥哥”时，望渡还以为自己幻听。
抬眼望去，扎着两个低马尾的小姑娘双手趴在副驾驶车窗上，眨着大眼睛看他。
“小满？”望渡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杨晓玲笑着答：“今天我准备过来接你的时候正好遇到小满，我问她想不想和我一起来，小满就来啦。”
从梧城过来足足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加上返程的时间，三个小时。
望渡顺手捏了把她的脸：“破小孩儿，不嫌麻烦？”
小满展露笑容，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她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晓玲阿姨，我和哥哥一起坐后面。”
上次见面时，小满还穿着一件羊角扣的小棉衣，这次已经换回了春夏常穿的格子百褶裙和毛衣。
望渡看到她脖子上挂着的拓麻歌子，随口问：“没养死吧？”
“怎么可能，歌子还交了朋友呢。”
软软的头发搭在肩前，发丝带着微卷的弧度。
望渡随便绕了两下，手心痒痒的。
“头发都长了。”
“是啦是啦，还长高了。”小满说。
“这个倒是没看出来。”
“……”
回程的路上，沿街的店铺逐渐亮起灯，晕成无数个光圈。天边的晚霞从辉煌到暗淡，后来逐渐升起稀疏的星星。
小满跟望渡说着自己和杨晓玲过来时看到的景色，说那时天还明亮，几朵云飘在天上，夕阳照过来时泛着金光。她们经过一条在卖棉花糖的巷子，空气里都是甜香。
她说得乱七八糟又重复赘余，望渡还是听得很耐心。
如果她再大一点，她可能会表达得更准确。
“去见你的那一天，云卷云舒，空气清甜。”
距离梧城还远，小满说累了，手里握着拓麻歌子，一不小心睡着。
她歪着脑袋，身体跟着车子的摇摆而晃动。
望渡靠过去，把小满的头靠在他胳膊上，小姑娘终于稳定下来，呼吸变得平缓。
她还是用的那一款儿童果木洗发露，一靠近就是甜甜的味道。忽而有一处颠簸，望渡护住她的头，感受到手心一阵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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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的假期没有很长，望渡再走的时候，小满的反应已经没有开学那次那么强烈了，甚至还学着杨晓玲叮嘱望渡要好好吃饭，学习要劳逸结合。
她假装小大人一样说话，望渡却仍然察觉到她垂眸时，从眼里倾泻出的不安与失落。
直到暑期前，望渡没再回过筒子楼。
小满拿着全优的成绩单回家，当天又和妈妈一起去补习班敲定了暑假的复习计划。
她小时候发育迟缓，上了学之后才慢慢赶了上来。有时候小满也会有些小得意地觉得自己是还算聪明的那一类小孩儿，因为她学东西很快。
单独的那一场跳级考试，小满发挥得很好。
向教育局递交了在校成绩单和跳级考试认定书之后的第十天，小满通过审查，拿到了跳级成功的资格。
等下一个学期开学，她就是四年级的学生了。得到这个消息，小满从教育局出来时掩不住欣喜，蹦跳着走在回家的路上。
望渡看见她的时候，她正趴在筒子楼下的石桌上翻来覆去地看那张单子。
夏天的傍晚总在吹风，微风徐徐，逆着拂过她的发间，带起些许毛茸茸的碎发。
望渡把行李箱停在路边，懒懒散散地坐上去，看了她许久。
第20章 狐狸帽子
10年冬天, 小满的小橙车出了故障，不能再骑了。
回外公外婆家的时候，她带上了小橙车, 打算让小橙在乡下安享晚年。
小橙车前面的车篮子被小满和妈妈装满泥土, 撒了花籽。开春再去看的时候，斜斜停在外婆家花园里的小橙车上已经开满了五颜六色的太阳花。
黑色坐垫在春日的阳光下吸收了很多热量，成了小猫们打盹儿的好去处。
夏季，望渡中考完后，被晓玲阿姨奖励了一小笔私房钱。
他带着小满去同学家的樱桃林采摘，回来的时候又去了趟车行, 送了小满一辆新的纯白色自行车。
那天，一个被取名为海马的台风登陆沿海城市，带来了降雨与大风。
雨没有降临梧城，只有大风过来。
小满穿着鹅黄色碎花连衣裙，侧坐在小白车的后座。
她一只手搂着望渡的腰, 一只手捂着头上摘樱桃时带上的草帽，和望渡一起穿行在风里。
夏季的风潮湿而温热, 把望渡的衣摆扬起，轻轻擦在她手腕边。
有那么一瞬间，小满觉得她好像融进了某个只有她和望渡的世界里。
自行车的铃声被风送到小满的耳边，她轻轻贴在望渡的后背，听他的心跳。
叮铃叮铃，小白车的车铃从2011年, 响到2013年。
……
小满的行李箱是浅浅的紫罗兰色。
她把要穿的衣服整理好放进去以后, 看了看床头的邦尼兔。犹豫了一番后, 她还是决定不要让邦尼兔自己一个兔呆在房间里，她要带它走。
就这样挑挑拣拣, 她愣是整理出了三个需要开学带去华附的行李。
在她犹豫着要不要把望渡去年送她的那个帽子围巾一体的小狐狸帽子带上时，妈妈制止了她。
“太夸张了啦小满，现在还是夏天呢。”妈妈这样说。
小满有些不舍：“但这个帽子是哥哥用运动会项目的奖金给我买的。”
黄喜芸笑：“傻宝，你又不是不回来了，下次放假的时候再带上不就好啦。”
小满点点头，又把小狐狸帽子放回衣橱。
早早收拾完行李，小满洗了澡趴在床上给姗姗发消息。
这年智能手机已经开始普及，小满仍然用着她的滑盖Hello Kitty手机不舍得换，这导致她的□□版本比姗姗她们的古早好多，收个表情包都一卡一卡。
【星星晃呀晃】：姗姗，你行李收拾好了吗？
那边过了一会儿才回。
【三三睡不着】：刚刚才收拾好，你不知道，我妈一边跟我吵架一边帮我收拾东西，我人都差点儿被骂晕了。5555……
姗姗和小满不一样，她是悄悄把志愿改到华附的，她妈妈的想法当然是希望她留在西林中学。一家三口为此大吵一架，又因为木已成舟不得不顺了姗姗的意。
小满打字。
【星星晃呀晃】：毕竟华附比西林好嘛，阿姨仔细想想应该还是能想通的。
【三三睡不着】：[吐舌头]我才不管华附比不比西林好呢，我就是想离我爸妈远一点儿[转圈]～
【三三睡不着】：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想要飞多高就飞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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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黄喜芸就下楼检查车子。
小满把拓麻歌子调整到待机状态，放进书桌的抽屉里。
在几乎所有人都抛弃了像素宠物机的2013年，小满仍然在很仔细地照顾着歌子。只是现在没办法带走，只能让它暂时沉睡。
姗姗坐小满家的车去学校，她父母跟黄喜芸打完招呼以后，又开始对着姗姗小声抱怨。
王父帮她搬行李箱，王母在一通叫她好好照顾自己的话中穿插着几句类似“一点儿都不懂事儿”，“从小到大从来不听话”，“脾气又臭又犟”……之类的指控。
汽车引擎响动，小满和姗姗一人靠着一边车窗，看身后的筒子楼不断后退、缩小。
小满趴在窗沿，闭眼感受夏日清晨的风，空气还没来得及滚烫，耳畔却已经开始喧闹嘈杂，路边摊小贩在叫卖、车子们互相鸣笛、行道树的叶子沙沙响……
路的尽头，是小满看着望渡走了三年的地方。
马上，那里也要属于她了，这次是她的旅途。
小满和姗姗一直在和黄喜芸聊天，黄喜芸偶尔会说起她以前上夜校时候的日子。
还有十分钟就要到学校门口的时候，黄喜芸接了个工作电话，大意是对方急需一个报表。小满和姗姗听着她不断打电话找人帮忙被拒绝，心下也有些着急。
小满扒着驾驶位的座椅，凑过去说：“妈妈，一会儿你把我和姗姗放在学校门口就可以，我们自己进去办入学手续吧。”
“是呀阿姨，你要是着急的话，就先回去。”
黄喜芸实在是不放心，小满就说自己搞不定还可以去找望渡哥哥，在又打了几个电话未果后，黄喜芸无奈答应下来。
她在校门口放下小满和姗姗，交代了几句之后便往回赶。
看着面前的几个大行李箱，小满和姗姗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两个人一个一个搬还好，一起的话就有些勉强了。
小满：“我们先搬去保卫室，叫那里的叔叔帮忙照看一下，一个一个搬吧。”
姗姗点点头。
于是两人轮流看行李和搬运，逐渐把行李箱挪到保卫室门口。
临近中午，太阳开始毒辣起来。
姗姗累得抹额，小声嘟囔：“要是望渡哥哥和秦洋哥哥能来帮忙就好了。”
小满叹气：“没办法，他们高三上课很忙的。”
初中部这几天才开学，但高中部已经上了两个周课了。
小满推着行李箱，长发从肩上滑落到胸前，挡住她挂在书包带上的小玩偶。
说完话，她便觉得有熟悉的视线落在身上。
抬眸起往人群中看了一眼。
不远处，有几道穿着华附高中部校服的身影逆着人流而来。
姗姗顺着小满的视线看到他们，欣喜地招手：“啊啊啊救兵来啦！”
少年眉目俊朗，比前些年稍显成熟，个子拔高，比身边人高出半个头。明明是随性而散漫的动作，身上却带着热烈而张扬的气息。
是那种叫人一眼就能把视线落在他身上的好看。
小满对上望渡的视线，笑着露出梨涡。
望渡走近，自然地伸手搭在小满的行李箱上。
“长本事了？”少年嗓音清越。
小满眨眨眼，有些迷茫。
“怎么啦，哥。”
“这么多行李打算自己搬？为什么不找我。”
望渡抬手揉了揉小满的头发。
语气里没有责怪的意思，更像是在逗她。
小满看到望渡身边除了秦洋之外，还有个不认识的哥哥，瞬间红了脸。
她松开搭在行李箱上的手：“那你现在搬。”
秦洋看了眼保卫室门口的几个大箱子，惊讶道：“嚯，你俩是把家里的什么芭比娃娃梦幻小屋都搬来了吗？这么多东西。天地良心，我高中入校的时候就一个箱子还没装完。学校不都有校服吗，你们哪儿来那么多衣服需要穿。”
姗姗摊摊手：“鞋子、睡衣、毛衣、内搭和一大堆东西都是要带的呀。秦洋哥哥你就装吧，上次我们去你家，看到你房间鞋盒子都十几个呢，你还好意思说一个箱子装完。”
“嘶，王珊珊你记性这么好呢，背一下初中英语单词的第一个给我听。”
“……”
望渡身边的那个男生也靠了过来，他介绍道：“简从，我和秦洋哥哥的舍友。”
小满和姗姗向简从道了声哥哥好。
姗姗带着秦洋去搬行李箱时，简从弯下腰，跟小满打招呼：“月满是吧，之前你和你哥哥打电话的时候我跟你打过招呼的，有印象吗？”
小满点点头。
简从面容清秀，鼻梁上驾着一副镜片不算太厚的眼镜，身上书卷气却并不浓，可以看出来是比较温和的性格，和小满小时候看的一个动漫人物很像。
“哥哥，你是我见过把这种眼镜带得最好看的人。”小满说。
听到这话，简从捂住心脏：“望渡，我可算知道你怎么上哪儿都惦记着你这妹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