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走过来,歪着头,查看他嘴角的擦伤。
她伸手去触碰,想擦掉他下颌沾上的一点儿污渍。
望渡先开了口:“月满,你怎么下楼不穿袜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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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渡身上没有什么太重的伤,只有几处青紫和一道出血的划痕。
手上的划痕是望呈腰上那串钥匙划伤的,说不清是望渡打人的时候造成的还是被对方弄伤的。
小满把人领到家里,先带着去洗手间用温水冲洗伤口,然后再上药。
妈妈说被铁器划伤有可能会得破伤风,虽然搞不清楚破伤风是什么意思,但小满觉得那不是什么好事儿。
温水触碰到伤口的时候,望渡轻呲了一声,在小满抬头看向他时,他又忍了下去,再也没发出声音。
接着,小满拿出药箱,因为搞不清楚要用什么药而犹犹豫豫。
望渡随手抽出一支:“用这个就可以。”
“哦。”小满得到指令,又开始拆棉签。
她小心翼翼地给望渡往伤口上抹药,慎重的小模样看得望渡不由得想笑。
“再擦慢点儿我伤口要愈合了。”他跟她开玩笑。
“啊,”小满没听懂,拧着眉一脸疑惑地看向棉签上的药膏,小声嘀咕,“效果那么好吗?”
“小傻狗。”望渡在心里默念了句。
已经上过一段时间学,小满已经不像以前一样什么都不懂,她问:“哥哥,你的爸爸也不是好人吗?”
望渡“嗯”了声:“是个很混蛋的人。”
“总之,世界上可能有百分之八十的男人都不怎么正常。”
小满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望渡声音放得很轻,大概是现在没什么精力的缘故。
“等你长大了,遇到喜欢你的男生,一定要仔细辨别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男人在有所企图的时候,是很会伪装的,你不能擅自早恋知道吗?”
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像杨晓玲和黄喜芸这样独自带孩子的女性了。
“实在不行,以后遇到喜欢的,让哥哥先帮你看。”
“算了,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你还那么小。”
小满皱眉:“哥哥,我们老师说不能谈恋爱的。”
“我说的是以后,你长大了,满十八岁了以后。”
“哦。”小满想起什么,“不过我悄悄跟你说,上次姗姗告诉我,六年级有男生给女生写情书。”
她说到后面很小声,像是在说什么惊天大秘密。
望渡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捏小满的脸:“小满,你怎么不是我的亲妹妹啊?”
他顿住,想到对应着小满出生那年,自己家里的一片狼藉,又说:“算了,我家也没什么好的,尤其是当初还有那样的男人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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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前一天,小满起了个大早,和妈妈一起去外公外婆家过年。
以前在爸爸那里的时候,爸爸过年也会带着她到处串门,有人要给她红包,她收下后,爸爸就会骂她两句不懂事,之后从小满那里拿走红包。
起初小满也以为拿红包是不好的行为,就拒绝了一次,等出了门,爸爸说她傻子,骂得更凶。
小满挨了骂,也没有拿到过红包。
除夕夜,小满领了红包,开心得冲进厨房。
“妈妈,明天可以带我去买手机吗,用我的压岁钱!”
黄喜芸刚收拾好厨房,闻言答到:“当然可以啦,不过明天不行,卖场不营业的。”
小满失落地低下头。
黄喜芸:“你过来,妈妈给你看个东西。”
两人来到卧室。
黄喜芸从包里拿出一张单子。
“小满,妈妈之前跑了几趟教育局。”
“按照你的情况来说,升二年级的时候是可以申请跳级回四年级的。”
“只要你能得到成绩单全优,然后通过学历测试,证明自己可以跟上四年级的进度,妈妈就可以去帮你递交申请书。”
“你上次不是说希望自己没有晚上学吗?想不想努力看看。”
小满:“我想试试,我上个学期就是全优的!”
当晚,小满失眠了。
她睡不着,一次又一次地扳着手指算,如果她能成功跳级,那她就可以考去望渡要去的那所中学念初中。
她好像,可以追上他了。
晚上十一点,小满用外婆家的座机拨通了望渡家的座机。
响了四五声后,电话被接起。
是望渡的声音。
小满欣喜:“哥哥,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电话里,少年的声音有些低沉,“不是早上已经说过了。”
“我还想再说一遍。”
“为什么?”
“因为开心!”
“笨蛋小学生,不管你在傻乐什么,现在快去睡觉。”望渡叹气,“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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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五,小满把信封里的钱都拿了出来,和妈妈一起去买手机。
玻璃柜台里的白色射灯给手机们笼罩上一层梦幻的颜色,小满和妈妈挑来挑去,买了一个Hello Kitty的滑盖手机。
从商场出来的时候,妈妈送给她一条珍珠串的挂链,让她可以把手机挂在脖子上避免丢失。
“砰、砰。”
望渡家的房门被敲响。
他打开门,被塞了一个粉嫩的Hello Kitty手机在手里。
“哥哥,存你的电话!”
那天,望渡的耳边不断响起某个小学生的声音。
“我早上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那中午呢?”
“晚上呢?”
“啊,学校会收手机吗?那可怎么办才好,我想听你的声音。”
……
童年期的小满认为,想念是没有条件的。哪怕望渡此刻还在她身边,但她一想到他会离开,就会提前开始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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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渡要转学去的华大附中开学很早,在杨晓玲把车子取回来的第二天,望渡收拾行李箱准备要走。
小满在他房间,帮着搬一些小东西。
假期里空悬的那种失落,在此刻落到实处。
“别伤心啦,又不是不回来。”望渡一边叠衣服一边说,“附初是封闭办学,会收手机,但是每个月都可以领回来一次。”
“你给我发信息,我看到了就一条一条回给你,还给你打电话,好不好?”
小满低着头,抓着望渡的被子,没答话。
她一直一直都没说话。
等望渡的东西都放到后备箱里,小满才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
有邻居路过,笑着说:“俩孩子关系还真好,跟亲生的一样。”
杨晓玲和黄喜芸笑着应答。
小满笑不出来。
她只顾得上哭。
望渡蹲下身,伸手把人抱住。
小满的下巴恰好可以磕在他的肩膀,她感受到他肩上的温度,再也抑制不住哭出声来。
“哥哥、我、说不了话。”
“我……一说话,就想哭。”
“哥哥,我、我、我想你的。”
珠串一样的眼泪,落在望渡肩膀。
他轻拍她的后背。
“好啦。”望渡放低声音,“我悄悄不交手机,天天给你打电话,行不行?”
小满哭得一颤一颤,听到这话时停住。
她擦眼泪:“那不行,要听老师话的。”
望渡笑着从衣服兜里拿纸巾,一点儿一点儿给她擦。
车轮转动,小满看着那两白色的小车逐渐缩小。
刚刚止住的眼泪重新氤氲在眼眶,一点一点模糊了她的视线。
望渡坐着车走了不到一公里就接到小满的电话。
“哥哥,你确定五一假期会回来吗?”
“嗯,确定,一下课我就往回跑。”隔着手机,望渡好像听到小学生板着手指数数的声音,他又说,“如果在学校遇到什么事儿,就去找秦洋哥哥帮你解决,知道吗?”
“知道了。”
小满一直没说话,也没挂电话,不知道小脑瓜子在思考些什么。
望渡:“你妈妈找我要了小学一到三年级的教材,我找出来放在我房间的书桌上了,你去拿一下。”
“好的哥哥。”
望渡听到小满从黄喜芸那里拿了他家的备用钥匙,听到她爬楼的声音,听到她开门和关门。
“那我要进你房间咯。”她报备。
望渡低低“嗯”了一声。
三秒后,小满愣在原地。
望渡的书桌上大大小小堆了十几个礼物盒子,盒子堆成的小山山顶,是一只粉色的邦尼兔玩偶。
小满走过去,不可思议地触摸着其中一个浅紫色的礼盒,上面的丝带扎得好丑,大概是望渡亲手扎的缘故。
“这是什么时候弄的,我刚刚在你房间都没看到的。”
“在有个小学生躲进厕所哭的时候弄的。”
“……”
少年从她惊喜的反应里寻得一丝愉悦,不自觉扬起唇角。
“一周拆一个,等你拆完我就回来了。”
“知道了吗?”
第19章
心里空落落的夜晚, 小满把邦尼兔放在枕头边,又给它脖子以下盖上被子。
她才洗完澡,发间弥漫着果木香气。
趴在床上, 轻轻晃荡着腿, 小满小心翼翼地拆开那个写着“1”的礼盒。
这是一个书本大小的扁盒子,打开来,最上面是一张纸条:“养好它噢。”
望渡写字控笔很好,笔画的粗细变化和结构都极其好看。
小满探头往礼盒里瞧。
入眼的是一个最近很流行的像素宠物养成机,叫做拓麻歌子。这个游戏机一直在少儿频道投放广告,小满看了好多遍, 却不知道要在哪里买。
她开心得在床上滚了一圈。
开机之后,一个像素块组成的蛋缓缓出现在屏幕上,小满等了几分钟,一只可爱的拓麻歌子从蛋壳里蹦出来。
小满几乎被宠物机带着走,很快就完成了喂饭、喂水、玩游戏、铲屎这一类的操作。
“哥哥孵出来了!”
“歌子吃饭了噢。”
“歌子会玩球!”
……
小满没等到回复, 因为望渡已经交手机了。
她想把礼盒收好时才发现里面还有一样东西。
一本……唐诗三百首的字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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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末的梧城一直在下雨。
在其他小孩儿都在家里看电视的时候,小满把手机放进书包, 脖子上挂着拓麻歌子,撑着伞去往补习班。
2010年,教育部对于校内老师在外开补习班的管制还不严格,小满去的那个补习班是西林的一些老师合办的。
小满课程特殊,是一对一授课。
她每天早上都是第一个到补习班,把伞挂在窗台, 坐到自己的小教室里去, 在老师来之前不吵不闹地看书和练字。
偶尔有老师看见她, 说:“这么小个同学就开始补课了呀?”
恰逢小满的老师过来,便代替她回:“月满要准备跳级考试的。”
陌生的老师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点点头, 有时会给小满比一个大拇指。
这天上完课,小满留在补习班写了一会儿作业。
她握着从第四个礼盒里拆出来的一只百乐钢笔,在草稿本上写写画画。
看着窗外的雨,小满数了数,距离望渡离开,已经有四十多天了。在此期间,她没收到过望渡的一条回复。
老师说华附是重点中学里的重点,管理严格,她猜想应该是望渡没有拿到手机的缘故。
雨势渐小,小满写完一页题,收拾书包准备往回走。
突然,书包传来振动声。
她好久没响过的Hello Kitty手机,收到了一条、两条、三条……好多条短信。
【小傻子,注意标点符号的用法,是“蛋孵出来了”,不是“哥哥孵出来了”。】
【这么喜欢歌子?】
【邦尼兔是不会冻感冒的,盖好你自己的被子。】
【下雨天别出去玩水,12号礼盒里是一把小黄伞,要不然你先拆开用?】
……
【知道啦,哥哥也想你。】
她的每一条短信,望渡都在认真回复。
小满看完所有短信,兴奋地开始打字,却一个手滑,只发了一个感叹号过去。
小满:!
望渡:月满,我隔着手机都看到你的傻样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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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渡打完电话的时候,另外一个还在宿舍的舍友刚从浴室出来,擦着头发随口问了句:“妹妹啊?”
平时冷冷淡淡的男生,打电话的时候语气温和得要命,想也知道是家里的小朋友。
“嗯。”望渡回了声。
简从坐到书桌前,也拿起手机:“我也给我弟打个电话吧。”
他往座椅上一靠,开始拨电话,十秒、二十秒,滴。
“给我挂了……”
简从不信邪,又打了一个,这次对面快速接起:“哥你有事儿打妈妈的电话吧!我在和同学玩游戏呢!”
“滴滴滴……”再次挂断。
“死小孩!”他真是浪费那点儿突如其来的兄弟情深了。
他看向望渡:“不是,弟弟和妹妹的差距那么大吗?我怎么就不是妹妹。”
望渡回:“不是亲生的,我楼下的妹妹。”
“啊?”简从,“不是亲生的都那么亲,你耐心挺好哈。”
她刚搬来那会儿,他亲自带的,能不亲吗?
望渡从椅子上起来,收拾东西。
“你这是要去哪儿?”
望渡:“图书馆。”
“靠,哥们儿你给我留点活路吧……”
能在华附上学的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简从这样说着,也就是跟望渡开个玩笑。
望渡没理他,轻轻说了句:“走了。”
华附图书馆四楼和五楼都是自习室,周末开放。
望渡上去的时候,座位已经快要满了。
刚刚在电话里,小满突然问:“哥哥,在新学校上课是不是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