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是蒋奶奶的金毛狗狗,就是望渡哥哥说站起来比她高的那只。
蒋奶奶指了指屋里柜子上那个小小的供台。
上面有一个小小的瓷器,还有几个果冻、玩具球、奶棒、鸭肉卷磨牙棒。
蒋奶奶说:“岁岁在罐罐里面睡觉呢。”
她说着,眼泪掉在刚织了一截的毛衣上。
那是岁岁每年冬天都会穿的小毛衣。
迷迷糊糊中,小满又梦到妈妈和晓玲阿姨,还有自己的朋友们,她们在筒子楼里捉迷藏。
她梦到一个盛夏,望渡在客厅沙发上睡着,她也趴在榻榻米上睡觉。
电风扇转呀转,转到她这边,又转到望渡那边。
……
手术后。
小满第一次醒来是在下午,她眨眨眼,看到的并不是她住的那个病房。
有医生和护士在走动。
穿着墨绿色衣服的护士见她醒了,连忙过来确认她的情况。
她的状况好像很好,护士姐姐们要的回应她都能做到。
第二次醒来是在夜里。
这次是她一直住的病房。
小满眨动眼睛,感受着什么。
她的灵魂还在。
稍微偏了偏头,她看到守在一旁的妈妈。
黄喜芸眼里闪着激动而欣喜的光芒,眼泪掉下来,又被她匆匆抹去。
妈妈俯下身亲了她一口。
小满不怎么有力气,朝妈妈轻轻笑。
“乖乖,妈妈去找医生。”
黄喜芸小声说,然后快步离开病房。
在一片寂静里。
小满看到自己另一侧床边还守着一个人 。
是望渡。
他看起来很疲倦,就连睡觉都皱着眉头。
好像也清瘦了些。
就这样趴在她床边。
蓝白色病号服袖子下苍白的小手缓缓抬起,温柔又轻和地摸了摸少年的脸。
第32章 抱一下
小满和哥哥约好, 她每次醒来时,他都会在。
于是,当她被阳光唤醒时, 总能看到望渡的身影。他伴着夏日的晨曦, 从保温盒里给她分装自己在酒店用卡式炉熬的粥。
碗和勺子都是他去挑的,清新又可爱,完美符合一个青春期少女的审美。
小满看了他一会儿,揉着眼喊了声哥哥。
望渡用长柄勺子搅着粥,带着笑意:“醒了?”
小满点点头,柔顺的长发垂落在肩上和后背, 带点儿浅栗色的发丝看着格外温软。
他拉了把椅子,坐到床边。
“阿姨早上接到电话,要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我就让她先去酒店那边办公了。哥哥陪着你,没问题吧。”
“当然。”小满回答。
“那去洗脸刷牙, 洗完吃早餐。”
小满点点头,自己慢悠悠地去洗手间。
她的手术是微创, 进行得格外顺利,所以很快就可以下床走动。医生说,她修养一两周就可以出院。
姗姗这几天几乎每节课下课都会打电话过来,从早打到晚。因为她在学校里,小满还能听见其他同学向她问好的声音。
洗漱完出来时,红枣粥已经被放在餐桌。
她捏着勺子小口小口的吃。
望渡看着小满, 发现她浅栗色的头发被清晨的光线染成淡淡的金色。
和她小时候营养不够时发梢的颜色一样。
他忽而就想起, 她被他带着长大的那些年。
作为一个天生就很顾及别人心情的小孩儿, 她每次吃他做的东西时,神情都格外认真。
可望渡一开始的手艺并不好, 甚至可以用糟糕来形容。
经过他的手,米饭会变成半生半熟的米饭刺身,盐的存在感会过强,蔬菜有时候会烧焦。
端上桌的时候,望渡表情淡定,但其实心虚地开始打预防针:“可能盐有一点点多。”
小满把菜夹进碗里,吃的时候一愣,而后又缓过来,慢慢吃掉。
望渡看她吃得还不错,就也试了几筷子,菜一入口,他面色一凝:“不行,还是别吃了,很难吃,太咸了。”
年幼的小满总是硬着头皮把他做的东西往嘴里塞,两颊塞得像只仓鼠,而后很真诚说:“没有难吃呀哥哥,我就喜欢盐多一点儿的菜。”
可表情明明像是在渡劫。
想到这里,望渡眉梢不自觉带上笑意。
病床上把粥喝到一半的小满抬头看见,疑惑地问:“怎么啦哥哥?”
望渡轻咳一声,假装低头看书,自然地回答:“没什么。”
-
十一点多的时候,秦洋到医院门口,打电话叫望渡去接。
等人到了以后,大包小包往桌子上放,都是给小满带的东西。
看到小满没事儿后,秦洋忍不住直接上手揉她的头发:“担心死你二哥了,我考完试去了趟老家,回来以后就往这边赶,谁知道最近高考完票那么难抢,晚买了一天票就只剩下绿皮火车,我坐了一天一夜来的。”
“感动吗小满?”
“感动!”
望渡不动声色地把秦洋手挡开,蹙眉:“能不能轻点儿,头发都给她弄乱了。还有,二哥什么鬼?”
秦洋:“你是大哥,我是二哥,有问题吗?而且你平时不也老上手……好久没看到小满,我也摸摸怎么了……这要不是关心她,我能坐绿皮火车来?”
“……”望渡,“行了,赶紧坐下吧你。”
-
小满在医院住了十天,做完一系列的身体检查后办理出院。
她原以为已经可以回梧城,可黄喜芸不放心,带她在江城的一家家庭酒店住了下来,说要再过一个月完全复查好了再走。
望渡不方便和她们一起在江城长住,在她出院那天也回了梧城。
他回去之后,给小满把她的一部分书寄了过来。小满虽然不用参加这个学期的考试,但她还是不想落下太多课程。
新手机比小滑盖好用,姗姗会每天都会借用老师的手机拍笔记给小满发过来。
六月二十三日,高考出分。
望渡和秦洋都考得很好,华附的重本率一向变态,他们几次联考的成绩排名都在省前百。
望渡这次的排位是36,班主任连夜给他打电话,说他的分数去公大太浪费,就应该去江大或者华大那样的学校才不亏。
杨晓玲知道望渡一直以来的想法,就算是老师把电话打到她那里去,她也没帮着劝两句。
出成绩的那天晚上,小满和望渡一直打着电话,聊到凌晨三点才不知不觉睡着。
她把望渡成绩的截图存到手机里,觉得不够,又在□□空间的相册里创建了一个叫“目标”的私密相册。
要是等她高考的时候能考过哥哥,那她也太厉害了吧。
她数着日子,距离她长大,还有整整五年。
岁月漫长,她只希望时间能走得再快一些。
-
出分的第二天,望渡和秦洋回华附参加校领导组织的志愿填报辅导会。
他们再回到西林已经是下午六点。
下公交后,秦洋伸了个懒腰。
“真好,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的高中生涯终于结束了。”
望渡随口问道:“去哪个学校,想好了吗?”
秦洋耸肩:“当然是华大,我这个分数不去华大亏了好吧,而且华大也在北城,到时候咱俩还能约饭。就是得操心操心去哪个专业,这个倒是还没想好。”
“不过话说回来,你真不考虑别的学校了?我看公大官网上的视频,都是一根绳子爬楼,射击场馆训练什么的,寒暑假都还得去训练基地。”
“多累啊,你为什么非想去?”
小时候,望渡只是念头一起就决定这样做了,长大后仔细想想,觉得能拥有保护别人的能力也还不错,便沿着这条路一直走。
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他忽略了一个很严重、他从未考虑过、足以毁掉他整个未来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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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在江城的酒店住了快一个月,华附的初中部都快要放假了。
妈妈说等到八月,再做一个全套的身体检查她们就可以回家。小满有一点小小的失落,因为她原以为这个夏天是要和大家在筒子楼里度过的。
小满翻手机里四人小群的聊天记录,时不时就会跟着笑一下。
突如其来的一个瞬间,她发现她和望渡好像很久没有聊天了。
点进单人聊天框,果然,上句话还是27号时她问望渡填报志愿相关的。
望渡只回了个:别担心。
这么些天,他几乎没有再主动发过信息。
小满隐约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她给秦洋发信息。
【星星晃呀晃】:二哥,望渡哥哥最近还好吗?
对面几乎是立马就有了动静。
上面的备注下面多了一排“对方正在输入”的小字。
小满等了三分钟,秦洋才回消息。
【Qin】:好着呢,放心吧小满,你哥最近回老家了,估计有事儿在忙。
与此同时,姗姗的聊天框闪动。
【三三睡不着】:小满,我刚考完试回家。
【三三睡不着】:望渡哥家出事儿了。
小满大脑像断片,盯着那一行字僵住。
当晚,黄喜芸给杨晓玲打电话,杨晓玲一开始只顾着打哈哈过去,并不想说的样子。问了差不多半个小时,黄喜芸才从她口中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情。
望渡的父亲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合资在游戏厅后面开了个偷偷赌钱的场馆,一周前,有个人打麻将输了十几万,他家里人把那里捅了出去。
望呈被抓的时候,还骂骂咧咧地喊着:“我儿子高考全省前一百名,他以后是要当官儿的!你们别抓我,我真的什么也没干,我把钱都给你们还不行嘛!”
……
这是小满第一次知道,如果家里有人坐牢的话,那家人是出不了警/察的。
杨晓玲被气得晕倒,在医院躺了两天。
小满抖着手,给望渡打电话。
打到第三个时,望渡接通。
电话那头传来那声熟悉的、浅浅淡淡的:“小满?”
原本她想的是她要先亲自问问望渡情况,然后想办法安慰他。
可只是听到望渡的声音,小满就心疼得哭出声。
她打着电话哭了十分钟,望渡在那边听了十分钟。
“哥、哥。”她声音沙哑,几乎连音节都发不出来,只这两个字,就耗尽她所有力气。
她之前听妈妈说,高考志愿填报早就结束了,如果望渡真的填了公大,那就意味着他就算读完四年也根本没用。
他的路都被堵死了。
以他的成绩,不会落榜,也滑不到第二志愿去。
他的高三,会完蛋。
望渡那边停了几秒,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小满,等一下。”
电话被挂断。
小满擦眼泪的时候,望渡打来一个微信视频。
几乎没有犹豫,小满按了接听。
视频那边,望渡在老家的一个房间。
他老家那边小满也去过一次,一个独栋的宅子,院子里种了棵橘子树。他的房间是在二楼有树枝伸进窗台的那一间。
房间里是老实灯泡,光线昏黄。
望渡指尖夹着只笔,似乎在她打电话过来前,他正写着什么。
望渡放下笔,对着摄像头轻笑了一声,温和地说:“怎么眼睛都哭红了。”
“都知道了?”
小满点头。
“哥,你怎么……”
都不跟她说。
虽然跟她说了也没用,虽然她只是一个没有用的小孩儿,可她……不想在他难过的时候,什么也不知道。
“好啦,哭得说不出话来就别说了,小傻子。”
望渡像是在哄她。
小满深深呼吸,想赶紧把压在喉头的那种酸涩感压制下去。
她再磕磕巴巴的,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再耽误望渡的时间了,她连忙打字。
【星星晃呀晃】:哥哥,你等我一分钟。
她低下头,闭眼调整呼吸。
深呼吸到第三次的时候,手机里响起望渡的声音。
“看我。”
她眨眨眼,抬眸看向手机屏幕。
望渡伸出中指放在唇边,而后手伸展,手指并拢放在耳边晃动两下。
小满恍然,愣愣着,连哭都忘记。
是手语。
是她曾经最熟悉的手语。
而刚刚那个动作,是她七岁那年的夏天,她见到他时做的第一个动作。
意思是:「哥哥」
望渡一个一个动作做着,都落入小满眼里。
「哥哥很好。」
「别担心我。」
「小傻子。」
……
志愿填报会开完那天下午,望渡回家后把前几次见到望呈时的事情都串联了一遍。
望呈已经好几个月没来打扰过他们,中间有一次,望渡看见他带着人一脸谄笑地往住处走。再后来,就是他说自己发了财过来炫耀。
杨晓玲听完面色泛白,提着牛奶和水果去了一趟叔伯那边,打听到望呈几个月前卖掉了爷爷留下来的房子,而他打交道的那些人,稍微问问就知道都是个什么情况。
望渡知道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如果望呈真的在做违法的事情,那他的计划就必须全盘打乱。
在望呈被抓的前三天,望渡修改了他的第一志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