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沈先生未婚夫叫什么名字来着?快看看他有没有中。”
大家又连忙从前往后的去翻找。
第二名的俞越又让他们议论了一番,待看到第二十八个的时候,沈兰看到了“许漟”二字。
但直到最后一个,也没有杜允的名字。
他落榜了。
沈兰心里没有失望,也没有难过,那日与他见面之后,她好像便预料到了这一切。
但此刻气氛确因杜允没有中榜而有些尴尬,萧贞萧怜也都笑不出来了。
沈兰淡淡道:“上万学子,只录三十三人,落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杜公子也还年轻呢,他将来必能中榜的。”萧贞安慰沈兰道。
沈兰笑了笑,没说什么。
晚上大宴,沈兰不想在那里坏了她们的兴致,便一个人早早地回了落雪斋。
三月十五,沈兰想去白云寺,但刚一出门,便遇到了永安公主府的人。
“沈姑娘,公主请您到天香阁一叙。”
来请她的是个相貌极其出众,如白云般清淡温润的男子,他的声音如水波潋滟,极是好听,一袭雪衫,风雅如画。
沈兰不敢多看,行了礼道:“请公子带路。”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马车停了下来。
沈兰掀开车帘,往外看去,一眼就看到那檐角翻飞的高阁玉宇,又阔气又奢靡。
门上一道金红横匾,镶着“天香阁”三个大字。
沈兰在那位公子的引路下,直接掠过一楼客朋满座的茶馆,上了三楼。
三楼没有过廊,只有一个房门。
那位公子推开那房门,顿时一股清冽的幽香从那屋中传出。
沈兰向屋内看去,房间里那宽阔的空间让她一下子反应过来,整个天香楼的三楼与四楼,恐怕就这么一个房间,极尽宽大,极尽豪奢。
尤其是中间那一条长长的红玉阶梯,直通到楼上,万千价格昂贵的金丝玉纱沿着两侧落下,将整个屋子里渲染得又梦幻又缥缈。
沈兰只觉眼前的一切,与楼下相比,简直是天上人间。
“姑娘请。”那公子引着沈兰往楼上去。
但他们刚走到红玉阶梯前,便见永安公主从上面走了下来。
她穿了件红色的鸳鸯裹胸,外披着赤玉狐狸大氅,白皙如瓷的肌肤与这炽烈的红相映相辉,妩媚风情已尽极致。
永安头上一支金钗,青丝半挽,十分慵懒。
几缕发丝擦过她漂亮的肩颈,滑进鸳鸯裹胸那巨大雪白的缝隙里,勾惑动人。
“阿尹,你在下面等着。”永安说完,又对沈兰道:“沈姑娘,你上来。”
说着,她转身往楼上去。
沈兰只好跟上。
永安在一个墙壁前停下,那墙壁上贴着一张红纸,纸上正是昨日中榜的贡士名字。
“沈姑娘可看到今年的红榜了吗?”永安问道。
沈兰点头,“回公主,沈兰已看过了。”
“本公主听说你未婚夫没有中榜?”永安的语气仿佛还挺高兴。
沈兰垂眸,“杜公子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
“年轻?他多大了?”
“二十有二。”
“你呢?”
沈兰沉默了下,道:“民女十八。”
她不知永安问这些做什么。
“你可知这红榜第一名是谁人?”永安又问。
“沈兰不识。”
“那你可想看看她的文章?”永安似笑非笑。
沈兰心里微微一动,抬眸向永安看去,“若有机会,沈兰的确想领略一下今年文昌星的风采。”
“本公主让人誊抄了一份她的策论,就在前面的桌上,你去看看。”
永安指了指不远处的摆放着的一张书桌。
桌上确有一份文章。
沈兰走过去,只看了第一眼,就愣住了。
这……怎的是她的文章?
“怎么了?难道是这位文昌星写的不好?”永安玩味地道。
沈兰忙道:“公主莫耍弄沈兰,这明明是前些时日公主您让我写的策论。”
永安勾唇一笑,在一旁的软塌上悠然坐下,“可本公主把这篇文章放到科考卷子里了,沈姑娘,你得了头名。”
沈兰震惊地抬眸,“公主这岂不是徇私舞弊?”
“舞弊?这文章可是礼部尚书和几位大学士亲自评断出来的。”永安忽的站起身,走到沈兰面前,“沈姑娘,本公主只是想看看,是不是天下女子皆不如男儿?可现在本公主明白了,原来男人不让女子读书考科举,是怕考不过女子,丢了自己男人的颜面。本公主真的很想知道,在你的未婚夫落榜,而你得了头名之后,你会怎么看待他?而他若是知道此事,又会怎么看你?”
沈兰脸色泛白,不由后退了两步,“民女与公主无冤无仇,公主为何要害我?”
“害你?沈兰,本公主爱你还来不及,怎会害你?”永安逼近到沈兰面前,抓住她的手,“杜允根本配不上你,难道以你的才德,竟要此生屈于后宅之中?”
沈兰咬唇,“男主外,女主内,此是天理。”
“狗屁天理!那些男人只不过是把女子关在后宅做一个生育的工具,他们害怕女子走到前面来,比他们强,不受他们管制!他们只是在维护他们的霸权而已!”永安挑起沈兰的下巴,“沈姑娘,难道你甘愿成为男子的附庸?难道你不想一展自己的抱负?”
沈兰就算再笨,此刻也已经明白永安是什么意思了。
她思索片刻,在永安面前跪了下来,“公主既知我兄长沈章之名,一定知道其中内情,只要公主将兄长之事告知于我,沈兰愿为公主效死!”
“我当然可以告诉你,这个世上恐怕也只有我敢告诉你。”永安扬起唇角,俯身轻抚沈兰的脸颊,“你兄长沈章与礼部尚书府千金容雅私定终身,去年容尚书府上办了一场文昌宴,请的都是有名有姓的太学诸生,酒醉之余,众人发现你兄长沈章不见踪影,便到处寻找,最后在尚书府水榭中找到他,当时他与容雅正颠倒龙凤,场面十分不堪,此事由皇上和太子亲自压下,赐沈章一死,以全容府清白。”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我不相信兄长会做出这种事!如果兄长一事没有任何隐情,为何我暗查之时处处受阻?”沈兰悲愤地道。
永安道:“你应该接受这个结果,这个世上男人就是这样,永远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就算是你兄长也一样。沈姑娘,你应该庆幸此事被压的严密,上京没有几个人知道沈章是你的兄长,要不然你怎能安然呆在定远侯府?至于你调查受阻……也许是有人怕你接受不了真相。”
沈兰的面容惨白一片,她是绝不可能接受兄长那样清风霁月的人会做出那种事,可每个人都言辞凿凿,好像她的不愿接受只是因为自欺欺人而已。
“沈姑娘,请节哀。”永安看她如此,低声叹息。
“不,此事一定有内情!”沈兰的目光忽然又坚定起来。
永安蹙眉,“本公主不是说了……”
“有人曾经想要暗害我!”沈兰握紧拳头,目光灼灼,“我在上京从未与人结怨,要害我之人,必定与兄长有关!他要像毁了兄长一样毁了我的清白!绝不会错,兄长那日一定有人暗害!”
她清楚的记得,十月初十那天,她被人打昏,送到了萧瑞的房里。
看萧瑞那天的反应,那件事并不是他所做。
而且房中还有迷香。
沈兰后来每次想起都觉得奇怪,现在更是确定了,是有人想要借萧瑞之手,毁她清白!
第39章 坟墓
永安被沈兰那坚定的目光震慑住了,她不明白,沈兰为何会对沈章如此信任,出身宫廷的她,从小就没有感受过家庭的温暖,后来被皇帝赐婚下嫁给南疆王赵裕,赵裕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他对当地百姓横征暴敛,搞得民不聊生,王宫里上上下下足足有三百多的侍妾,整日荒淫无度,永安嫁过去,只不过是安抚南疆王的一个棋子。
成婚两年,皇帝派兵平定了南疆,将她带回了上京,可在南疆王府的两年,也造就她再不是原来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她不理解亲情,也不相信任何人。
看着眼前如此坚定的沈兰,永安心里忽然有些羡慕。
不管沈章是个什么样的人,至少有这么一个妹妹,如此坚定的相信着他。
纵天下人误解,唯她信你。
“你想要继续调查沈章的事,本公主不拦着你,但是本公主也帮不了你,毕竟若是本公主管这件事,势必会得罪礼部尚书府,此事也会闹得更大更难堪。但若是你有其他事情你需要本公主帮忙,可以随时来公主府。当然,本公主若是有事寻你,也希望你履行刚才的诺言。”
“沈兰明白。”
“容姑娘葬在东郊容府别苑的后山,距离白云山不远,也许你想去看看她。”
沈兰感激不已,微微哽咽,“多谢公主。”
“可惜了,若是没有发生那件事,若是沈章今年能真的金榜题名,也许两人会是一段佳缘。”
永安眸中掠过几分伤感,虽然她根本不相信这个世上有什么佳缘。
送走沈兰,永安又回到那桌前,看起那篇文章。
“法无所始,亦无所成;礼无所益,亦无所损……写的多好,可这世上怎就容不得女子一展抱负……”她纤长如玉的指尖拂过那白纸黑字的文章,眸中流露出几分忧伤来。[1]一个男子从一扇宽大的金色屏风后走出来,他一袭玄墨束袍,腰间玉带上坠下两道琉璃绦,极其简约的装束却更显得他身姿端正,体态矜贵。
而那俊美无俦的容颜上,更是天质如玉,龙章凤姿,贵不可言,与永安身边那些卑躬屈膝的小侍男宛若天壤之别。
“皇姊不该把那件事告诉她。”他语气淡淡,声音清清冷冷,却又十分好听。
永安笑道:“阿瑾是觉得她承受不住?”
荀瑾沉默少顷,他想到那日雪地里沈兰坚定又倔强的目光,就知道她不是那么脆弱的女子。
只是……
“此事和太子有关,不是她能够插手的事,皇姊既然看上了她,不该再把她置于危险之中。”
永安不由多打量了荀瑾两下,“那日太子的确在场,但与沈章之事恐怕没什么关系吧?难道你知道什么?”
荀瑾垂眸,唇角扬起一抹不屑的笑,“我哪里知道他们的事。”
永安哼了声,神态颇有些娇憨,“我明白,你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我,这世上没有男人会帮我,就算是阿瑾你也一样,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利益交换罢了。”
荀瑾好笑地看着她,“皇姊若是这样,以后我可不敢来你这儿了。”
“好啦好啦,你和那些男人不一样好了吧?”永安把桌上的文章收起来,又问道:“对了,衡州府的那座铁矿开了几成了?”
“还余两成,今年年底就能收工。”
“记住,我六你四,要是被我发现你像上次一样贪了两成,我可饶不了你。”
“皇姊放心,这次定没有两成。”
“什么?你果真贪了!快给我吐出来!”
“……”
东郊,容家庄。
春风送暖,郊外早已是绿意盎然,马车在容家庄附近停了下来,沈兰带着锦书步行走了过去。
约莫过了一刻多钟,忽然听到前面传来打骂声。
“你这个丧门星,都是因为你,咱们全家都被赶来给那个贱人守墓,全家人一个月的月钱连一两银子都不到,现在天天喝西北风!我打死你!”
沈兰听到抽打声,男人的打骂声,还有女子的呜咽声。
“守墓”二字让她警觉了起来,忙走过去。
看到那男子又拿着手里的柳鞭要向那女子施暴,沈兰厉声喝道:“住手!”
那男人看沈兰衣着气质不凡,多打量了两眼,问道:“你谁啊?”
“瞎了你的狗眼!”锦书站出来指着男子骂道:“我们姑娘可是府上大太太的表亲,特意到此来拜祭大姑娘,没想到你一个小小的下人竟然敢在庄子里这般嚣张,小心回去我们姑娘跟大太太说两句,把你们全家都发卖了去!”
她那气势凌人的模样,颇能唬人,那男人听到顿时怂了,连忙跪下,“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求表姑娘恕罪,千万不要告诉大太太,我们在这里每天都有给大姑娘扫墓送贡品,不敢有一日懈怠的。”
容雅虽然做出了有辱门楣的事情,入不得祖坟,但毕竟是大太太唯一的亲生女,大太太对她的身后事还是十分在意的,之前还曾经亲自来看过。所以男人对锦书的话,半点怀疑也没有。
锦书哼了声,一叉小腰道:“还敢在这里碍我们姑娘的眼,还不快滚!”
那男人连连应是,忙起身跑了。
沈兰走到那女子身前,温声地道:“你是容姐姐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