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咬着牙,使了吃奶的劲儿,才把箱子挪动了一点点儿,她一个踉跄,一屁股摔到地上,惊讶地道:“这箱子里是什么呀,怎么这么重?”
“这一箱应该是我的书……”沈兰也拿不准。
毕竟这里的东西太多了。
“沈姑娘还是读书的?怪不得我看你和一般女子不一样,我家夫君是金鱼坊私塾里的先生,他教的学生里出了好几个秀才了。”
说起自己夫君,周嫂子颇有些得意,她拍了拍屁股,从地上爬了起来。
沈兰忙去扶她,“教书育人是大功德,周先生将来定有福报的。”
“沈姑娘不愧是读书人,说话真是好听。”
正说着,苏福从屋子里出来,看了眼这陌生的周嫂子,也没多问,默默地把那个大箱子搬起来,扛到屋子里去了。
周嫂子转身找了个小箱子也帮忙搬了起来。
邻居都来帮忙,沈兰也抱了个小箱子进屋里。
锦书正在屋里忙活着,回头一看进来了个陌生人,正要问话,又见沈兰搬着东西进来,忙着急地迎过去,“姑娘,您怎么能搬东西呢?快放下让奴婢来。”
“没事,这个很轻的。”沈兰道。
锦书一把把那个箱子夺了去,瞪着眸子哼声道:“轻也不行,只要奴婢还活着,就看不得姑娘干这种活。”
沈兰无奈,又被锦书强拉着坐到一边。
忙了一个多时辰,眼看着便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家里的小厨房还没有开火,沈兰打算带锦书和苏福到馆子里吃些,但周嫂子却拦住他们,“费那个钱做什么,你们等着,今日吃我家的,我给你们做我最拿手的焖面,保证你们吃了都说好。”
沈兰还从未吃过焖面,又想着可以和邻居热络一番,便答应下来。
只过了小半个时辰,周嫂子便端着一锅焖面过来,锦书又忙去准备了碗筷,先给沈兰和周嫂子各盛了一碗。
周嫂子看锦书不给自己和苏福盛饭,忙道:“锅里还多着呢,你跟那小子也快吃啊,不够我再去做。”
锦书道:“姑娘吃完了我们才能吃,这是规矩,周嫂子您莫管我们了,您跟姑娘先吃吧。”
“锦书,你和苏福一起坐下吃,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不许再讲什么主仆之分。”沈兰道。
锦书瘪着小嘴哼声,“不行,奴婢有自己的坚持。”
她不知哪里来了脾气,从搬家到这里之后,便好像一直在闷着气。
吃过午饭,沈兰把锦书叫到一边。
“锦书,你怎么了?”沈兰温声问道。
锦书一时眼眶红了,哽咽着道:“奴婢不明白姑娘为什么要搬到这边来,明明还有银钱可以买东城里的大宅子,却要到这龃龉的西城,奴婢觉得难受。”
她家姑娘虽不是世家千金,可也是从小娇养着长大的,看着自家姑娘干粗活儿,还要和她们这些下人坐在一起吃饭,她觉得委屈。
“锦书,难道你也觉得东城的人高贵,西城的人低贱吗?”沈兰的语气有些严肃。
锦书怔住,撇了撇嘴巴,“奴婢没这么想。”
“我们从小就生活在世家闺宅里,是囚在笼中的鸟,从没真正的见过世间百态。所以我才要到西城来,看看市井百姓是怎么生活的,看看世家与平民有什么不一样。同样都是人,东城和西城只是生活方式不同而已,并无高低之分。死在花轿里的贞姑娘和会做一手好吃的焖面的周嫂子,她们两个人的人生谁更快乐,谁更有意义呢?”
“奴婢不知道。”锦书低下头,有些羞愧。
她刚才确实觉得,周嫂子不配和自家姑娘坐在一起,可经沈兰这么一点,锦书觉得自己实在狭隘。
沈兰温柔地抚过锦书的面颊,帮她把鬓边的碎发拢了拢,“锦书,从现在开始,我们来一起勇敢的面对新的人生,咱们不再是主仆,而是姐妹,你别再自称奴婢了好吗?”
“姑娘,你这是在为难奴婢,奴婢不能接受。”
锦书从小就是伺候沈兰的下人,她也决定要一辈子伺候沈兰。
自家姑娘是那般的高贵,她宁死也不想让沈兰落入尘埃。
沈兰无奈,她知道锦书的脾气就是这样的拗。
而这股拗气,就是从她这里学去的。
她叹了口气,“那好吧,咱们还算是主仆,只是以后你不许再自称奴婢,行吗?你这都不答应的话,我可要生气了。”
锦书思索了下,“这样的话,奴婢能够勉强接受。”
沈兰捏了捏锦书的脸颊,调笑道:“上句话不算,从这一刻起,要开始改口。”
锦书嘿嘿一笑,“是,我知道了。”
下午申时,行礼收拾了差不多,周嫂子也回去了。
锦书和苏福累得倒在一边休息,沈兰则开始思考以后的路。
宅子里变得格外安静,外面淮清河上的风声清晰可闻。
忽然,院门被人敲响。
锦书一个激灵起身,“难道是周嫂子落了什么东西?”
她过去开门,看到外面的人,原本疲累的身体立刻仿佛浇了盆冷水般的清醒。
“大公子?”锦书瞪直了眸子,不知道萧瑞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萧瑞径自进来,幽幽然地道:“看来我找对地方了。”
他四下打量起来,对这个破旧的宅子不太满意的蹙眉。
沈兰从屋里走出来,脸色冷漠又疏离,“都尉大人私闯民宅有什么事吗?”
她刻意咬重了“民宅”二字,提醒他此处已不是定远侯府。
“有人要见你,跟我走。”萧瑞向来不拐弯抹角,直言道。
沈兰毫不客气地拒绝,冷嘲道:“抱歉,今日搬迁,我已累了,更何况男女大防,我一孤身女子若是跟都尉大人一起离开,被人看到岂不有损大人你的清誉。”
看她义正严词的模样,萧瑞只觉得好笑,“少废话,俞越要见你。”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是料定她会和他一起走。
第47章 惹怒
上马车的时候,沈兰注意到了萧瑞眸中闪过的那一抹仿佛是拿捏稳了她的得意,她又觉得恶心。
可是想到俞越,她忍住了下车的冲动。
俞越是个君子,令她敬重。
而且,俞越也很可能知道,她兄长和陆言的事情。
今日是俞越要见她,看在他的面上,她只能忍下萧瑞。
锦书对萧瑞也十分警惕,还故意坐在了沈兰前面,夹在两人中间,让萧瑞不能对沈兰动手动脚。
不过萧瑞此刻也并没有逗弄她们的兴趣,他让康景驾车,离开了燕子巷。
上了路,沈兰问道:“俞公子找我有什么事?”
“到了你就知道了。”萧瑞显得兴致缺缺,冷淡的应了句。
沈兰只好沉默。
但马车走了一会儿,她又忽然想起了什么,“玲珑的案子,你查的怎么样了?”
玲珑死得凄惨,沈兰一直让自己不要去想这件事,但玲珑的死状却总是一遍遍的在她眼前闪现。
萧瑞抬起眼皮扫向她,“我没查。”
沈兰不敢置信,“在你的辖下出了一家六口的血案,你竟然不管?”
“要想在朝中呆的长久,自然该知道什么案子能查,什么案子不能查。”萧瑞悠然的依靠在马车的车壁上,幽然道:“比如说,和沈姑娘有关的案子,就不能查。”
沈兰心里一下子涌出一股无名之火来,冷嘲道:“你真是当的一个好官!燕国每年千万的税赋,就养出了你们这样的东西!”
官官相护,权权相护!
只因幕后之人可能是一位权贵,堂堂一个正四品的上京北部都尉,竟然连案子都不查。
燕国的官僚已烂到了骨子里!
萧瑞丝毫不恼,唇角噙着似有似无的笑,“沈姑娘慎言。”
马车行了小半个时辰,进了东十二街的麒麟巷,这边距离太学院很近,住的大都是太学院里的生员,虽比不上世家大宅,但也都是两进的院子,里面的环境更是清雅。
他们在巷子的倒数第二家停下,萧瑞走到门前,将院门推开。
院子里,一路铺红,直到正堂,而正堂前,两个缠着红绸的大红灯笼,格外的醒目,堂内摆的,竟如成婚的喜堂一般。
“沈姑娘,请吧。”
“这是……”
看到院里这样的铺设,沈兰心里已意识到了什么,但却有些不敢相信。
萧瑞催促,“先进来再说,此事不宜让外人看到。”
沈兰抿了抿唇,提着裙子进了院中。
锦书也忙跟上去。
她们一进来,院门顿时就关上了。
康景则把马车停到一边,在外面默默等着。
同一巷子隔了几家的对门处,此刻院门开着,一身太学院院生儒袍的杜允怔怔地看着沈兰刚进去的那个院子,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沈兰明明在定远侯府,怎么会在这里出现?还和一个男人一起进了那个院子里。
“怎么了?看傻眼了?”身后一个同样穿着生员袍的男子坏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常事,上京中不知多少女人倾慕咱们太学院的生员,暗中跑来私会呢,不过刚才那个女人确实漂亮,放在香满楼里,定是一等一的头牌。”
杜允听到男子这么说,脸色更加难看了。
“怎么了?你要是想女人了,今晚咱们一起去香满楼玩玩怎么样……哎?你怎么了?”
杜允没等他说完,便将他一下子推开,快步往那个院子走去。
刚一到那里,正要敲门,却被康景拦住了。
“你做什么?”康景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杜允不敢强闯,只好找了个借口,道:“我也是太学院的生员,就住在这附近,想认识一下你家公子。
康景冷冷地道:“今日不方便,你改日再来吧。”
“可是,我刚才你家公子进去了,旁边还有一个女人。”
“什么女人?你眼花了吧?都跟你说了不方便,还在这里胡搅蛮缠,难道是要讨打?”
康景说着便扬起了手中的马鞭,“啪”的一下抽在台阶上,气势凛凛的架势,仿佛杜允再多说一句,他就要直接抽打过去。
杜允不肯罢休,与他一个院子的那个生员忙跑了过来,把他拉了回去。
“你疯了?那马车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世家公子,你也敢去招惹?要是得罪了人家,轻者丢了前程,重则恐怕连命都要保不住了。”
他想把杜允带回院子里,但杜允到了门前,却再不肯进去,依旧直勾勾地看着刚才沈兰进入的那个院子,心里觉得格外的屈辱。
天色已晚,他的未婚妻,竟然和一个陌生男人回家,两个人看起来还那么亲密。
怪不得沈兰之前不愿意立刻成亲,她定然是外面有人了!
想到他们两个人此刻也许就在里面翻云覆雨颠龙倒凤,杜允当即一股热气上头,恨不得一下子冲进去,把沈兰和那个奸.夫分开!
可门口守着的康景拿着鞭子,一脸警惕的盯着他,让他不敢动作,再多的屈辱,也只能咬碎银牙和血吞。
他握紧拳头,死死的盯着那边,决心要在沈兰出来的那一刻,当场抓奸,让她辩无可辩!
此刻,俞越院中。
沈兰看着身着大红嫁衣躺在木板上的萧贞尸体,眼眶泛起酸涩,“不是已经下葬了吗?她的尸体怎么会在这里?”
萧瑞道:“下葬的那个,是我找的替身尸体。”
“你们是要办冥婚?”
沈兰看向俞越,今日的俞越着一身大红新郎服,面色惨白,却依然不失清俊。
他的眸中泛着血丝,咬牙决绝地道:“贞儿生不能与我成婚,死,我也要和她在一起。将来到了地府,她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妻。”
他握住萧贞冰凉的手,轻抚着她化着那精致妆容的脸颊,眸中满是悲伤和深情。
已死了数日的萧贞,上过妆容的脸却是面色红润,仿佛只是平静的睡着了。
沈兰暗暗看了一眼萧瑞,想到萧贞成婚那日,他还对俞越拳打脚踢,如今竟然会帮忙把萧贞的尸体换出来,让他们举办冥婚。
这个男人,真的很奇怪。
“沈姑娘。”俞越声音微颤,眼眶泛红地看向沈兰,“能否请你为我和贞儿主婚?”
“我?”沈兰诧异,她没想到俞越请她来,竟是为此。
俞越道:“我在上京没有亲人,大公子是贞儿的平辈,我想了想,只有你最合适,你是贞儿的先生,贞儿也一定希望你来为我们主婚。”
他的声音悲伤戚戚,让沈兰心里也不禁泛起酸楚。
想到萧贞每每提及俞越,那羞涩幸福的模样,她眼眶又是一酸。
“好,我答应你。”
她被安排坐在上位,一旁的萧瑞唱词,俞越一个人拜过天地,拜过沈兰,又与萧贞夫妻对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