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夜公子,此去北关,沈兰亦不知何时才能够回来,所以,有些话,我想问明白。”
“什么?”
沈兰直勾勾地对上他的眸子,“对公子来说,沈兰是什么人呢?请恕我冒昧,可我不愿意做一个不清不楚的人,如果不把话说明白,我这一路上都不会安心的。”
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天开始,荀瑾帮了她已不知多少次,沈兰感激他,之前在褚县,她曾经试探,猜测眼前之人对她并非男女之情。
可她还是想问个明白。
沈兰的问题,让荀瑾一时梗住。
他并未想过那么多,只是想帮她,就做了,想见她,便来了。
他从不打算从沈兰这里索取什么,亦未想过与她成婚,他只是看着她一步步的成长而高兴,看着她过得开心而欢喜。
这种感情如此纯粹,让他贪恋又上瘾。
可这些话,他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朋友。”荀瑾沉吟许久,终于开口道:“我只是欣赏你,把你当做朋友。”
朋友……
沈兰怔了怔,从小,“朋友”这两个字,她就只从父亲和兄长那里听到过。
好像朋友是只有男子才能够拥有的。
当这两个字从荀瑾口中说出,沈兰心里忽然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朦胧的夜色之中,她的眸子越来越亮,小脸高兴得微微泛红,“夜公子是沈兰第一个朋友!”
荀瑾第一次看到沈兰如此兴奋的模样,平日里眼前的女子总是那么端庄自持,而此刻,她好像脱下了外面的一层坚硬的壳,在他面前露出最真实的情感。
他望进她的眸子里,忍不住沉浸了进去,寂静的深夜,他听到自己凌乱而紧张的心跳声。
荀瑾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他好像落荒而逃。
直到远远地离开淮清河岸,离开沈兰的视线之中,他才在一个漆黑的巷子里安定下来。
冰冷的墙壁贴着他炽.热的身躯,他摘下蒙面的面巾,颤抖的呼吸,俊脸红得滚.烫。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在刚刚说完只是把沈兰当做朋友之后,他对她产生了男女之间的欲.望。
原来,从不只是好感。
是他自己没有发觉……
*
九月初一,大军出征之日。
巳正出发,沈兰卯时便已醒了,实际上她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
她的行礼,收拾了整整一辆马车,只要是锦书能够想到的,全都给塞了进去,幸好她的马车宽大,要不然连坐的位置都要没有了。
沈兰苦笑不得,但锦书还孜孜不倦地拉着她,把每个包裹、箱子里放的东西告诉她,又特意列了一张单子。
沈兰看她说个不停,拉着她轻轻拥到怀里,“锦书,你别担心,我会平安回来的。”
锦书再忍不住,“哇”的一下就哭了。
“姑娘,我不想和你分开。”
沈兰正想要安慰她,外面传来马蹄声,一辆马车停在了院子门口。
“兰娘,我给你准备了些东西,你带着路上用。”荀瑜带着一个黑衣男人,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天还没亮,他竟就来了。
“子先哥哥。”沈兰将锦书放开,前去迎他。
她看向荀瑜身后的那个黑衣男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神色淡漠,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
沈兰顿时了然,这位恐怕就是陆言说的那个这一路保护她安全的那个江湖人。
荀瑜道:“兰娘,他叫承渊,此去北关,这一路上他会照顾你的,无论你遇到什么麻烦,事无大小,都可以找他,我已经安排好了。”
沈兰向承渊浅浅行了一礼,他默默地低着头,好似没有看到一般。
荀瑜道:“他不爱说话,但办事很是谨慎,兰娘尽可放心。”
“多谢子先哥哥。”沈兰感激地道。
荀瑜叹了口气,面色担忧,“兰娘,我还是希望你别去,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意已决了。”这话她已不知说过多少回,但却一次比一次坚定。
荀瑜知道自己终究劝不住她,叹了口气,难过地道:“答应我,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我答应你。”
荀瑜又在装得满满的马车里,塞进了几个箱子。
沈兰不想分别伤感,刚过辰时,便上了马车。
承渊默默做了马夫。
“走吧。”
终究要有这一刻,沈兰放下了车帘,让承渊启程。
身后传来锦书的哭声,她狠心,没有回头。
巳时正刻,文武百官奉天殿祭祀,永安公主一身戎装,从皇帝手中接下帅印,亲上点将台。
“今日,吾代父皇亲征!吾虽为女子,但亦愿抛却此身,保家卫国,不破北羌,誓不回还!”
她高举御赐的天子剑,一改往日不羁之态,声音振聋发聩,坚如磐石。
“不破北羌,誓不回还!”
“不破北羌,誓不回还!”
“不破北羌,誓不回还!”
“……”
众将官吩咐高声呼应,一时恍如山摇地动,万雷轰鸣。
永安看着点将台下数百名将官,心中豪情万丈。
“出发!”
将官出城,在城外五里坡与征集而来的二十万官兵会合。
沈兰早已在此等候,在永安公主的男侍阿尹的接引下,入了公主的亲兵队伍。
直到出发之时,沈兰也没来得及和永安说上一句话,只远远地看到永安一身红衣戎甲,烈若骄阳,在众将官的簇拥之下,纵马行在队伍的最前面。
世人说,天下女子如明月。
可此刻,沈兰却看到了太阳。
*
二十万大军,沿着京北官道,浩浩荡荡往北关而去。
沈兰乘坐马车,跟着亲兵营,她暗暗掀起车窗的布帘,看向外面徒步而行看不到首尾的官军,此生第一次,她见到这么多人。
世事真是奇妙,在衡州府待字闺中之时,她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有随军出征的一天。
看着他们徒步,沈兰心里莫名有些愧疚。
二十多万人,只有她一个人乘马车。
虽然她已经学会了骑马,可作为除了公主之外的唯一女子,她还真有些不好意思从马车里出去。
太扎眼了。
从上京城出来,行三十里,停军造饭。
直到此刻,永安公主才来见沈兰。
“兰娘怎么没把锦书姑娘带上?”永安见沈兰身边只有一个她从来没见过的承渊,还是个男人,忍不住问道。
沈兰道:“锦书近来身子不好,我就让她留下了。”
永安怎会看不出沈兰的心思,轻笑了声,“你太高看自己了,这一路上不知要有多少不便,你身边还是要有个侍女照顾为好。等今晚扎营,我让阿尹给你安排。”
“公主,沈兰并非娇贵之人。”她连忙说道。
永安笑道:“我让你跟来,可不是为了让你吃苦的,你不必多说,听我安排就是。”
她不给沈兰拒绝的余地,沈兰只好道:“多谢公主。”
“这个人是谁?我怎么从未见过?”永安抬眸扫向了沈兰旁边一身黑衣的承渊,问道。
沈兰如实说道:“他叫承渊,是陆公子安排跟来保护我的。”
“陆公子?”永安一瞬间忽然警醒,猛然抬眸看向沈兰。
“陆子先陆公子,他是我爹当年在衡州府时收养的一个学生,如今在东澜王府做参事,他知晓我跟随公主出征,担心我的安危,所以找了这位承渊公子来保护我。”
永安被沈兰这一番话说的愣了。
她怎会不知,陆子先就是荀瑜?
这些时日她一直在忙着出征北关的事,并没有太在意沈兰这边的情况,没想到太子竟然已经接近了她,还编出了如此蹩脚的借口。
一时间,永安不知道该不该把陆言的真实身份告诉沈兰。
若是不告诉她,任凭沈兰与荀瑜感情发展,对以后的计划自然是有好处的。
可,如此利用沈兰,她还能得到沈兰的真心吗?
第85章 真相
承渊将午饭送到沈兰面前的时候,她看着眼前的稀粥、薄饼和一块腌肉,略微怔了一下。
“姑娘若是吃不下,晚上扎营时我到外面买些干粮。”承渊注意到沈兰一瞬间的错愕,开口说道。
沈兰惊讶地抬眸看向他,“你会说话?”
一路上,承渊只是默默的赶着马车,这是沈兰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有些轻细,但是显得很温柔,和他冷漠的外表反差很大。
承渊垂下眸子,无声地点了点头。
沈兰笑了笑,“谢谢你给我打饭,这些已经很好了,我不挑食的,你也去吃饭吧。”
承渊离开后,她一边吃着薄饼,一边喝着稀粥,只是卖相差了些,也不难吃。
至于那块腌肉,实在太干硬了,沈兰试着咬了两口,咬不动。
可这么一口肉,扔了也太可惜,这样的腌肉可以放很久,她拿了个帕子,包着收了起来。
燕国行军,三十里一造饭,六十里一扎营。
吃完午饭,又行了三十里,直到深夜,才停下扎营歇息。
步行的官军都已经累坏了,拼着最后的力气在将官的指挥下安营扎寨。
二十万军队,扎起的营寨,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
沈兰这边,队伍一停下,承渊便默默将马车停在一个空地处,开始扎帐篷。
沈兰看他忙碌,便也过去帮忙。
“我自己来就好。”承渊疏离的拒绝了她的帮忙,让沈兰有些尴尬。
不过,她知道承渊没有恶意,只是不擅于与人交流,便想着先与他处好关系,毕竟这一路上还要长时间的相处。
“承渊公子,你和陆公子是怎么认识的?”她笑着问他。
承渊捆绑木桩的动作顿了下,但只是一瞬,他又利落的开始干活。
没回答她……
沈兰心里叹了口气,她也不太擅长和这样沉默寡言的人相处。
“沈姑娘,公主请您过去。”
阿尹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后。
沈兰便跟着阿尹去见公主。
帐子还未搭好,永安带沈兰到了附近的一个小河边。
不远处,一众士兵正在取水,忙得热火朝天。
“午饭恐怕不合你的胃口吧。”永安笑着说道。
沈兰道:“味道其实还不错,只是腌肉实在是太硬了。”
永安哈哈一笑,但转而,又叹了口气,“兰娘,其实我叫你过来,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公主请讲。”
“你口中的那位陆公子……”永安红唇抿起,顿了顿,还是如实说道:“其实,他就是太子。”
她不愿意隐瞒沈兰,不愿意以后两个人之间生出隔阂。
陆言是太子的事,终究是瞒不住的。
沈兰愣住,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永安的意思。
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这么重要的事情,公主自然不可能信口胡说。
陆言是太子……
所以,这些时日,他一直在骗她吗?
不,沈兰还是能够感觉到,陆言并非虚情假意。
他为什么要瞒着她?
兄长的事,又到底是怎么回事?陆言若是太子,为何当初没有救下兄长?
她一直压下的疑问,一瞬间又全都涌上了心头。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公主看沈兰沉默,忍不住问道。
沈兰叹了口气,“陆公子是孤儿,被我父亲收养在家,关于他的身世,我确实一无所知,没想到,他竟会是太子。”
忽而,她反应过来一件事,对公主道:“既如此,沈兰就全明白了,之前为何太子会送我那么多东西,公主之前所说,他心悦于我,只是无稽之谈,陆公子只是把我当做妹妹罢了。”
“把你当做妹妹?”永安好笑地看着沈兰,“你真觉得他只是把你当做妹妹?”
沈兰道:“陆公子从小便跟着我父亲和兄长,沈兰心里也一直把他当做二哥,兄长去世之前,曾经将沈家托付于他,只是这些私事,不便搬到台面上来,公主之前误会,也是情有可原。”
“好吧,就当他只是把你当做妹妹,你会不会后悔?”
“后悔?”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并不打算瞒着你,兰娘,我想要那个位置。”永安目光坚定地看向沈兰,“我已经筹谋了十年,原本已经势在必得,可他突然冒了出来。我和他之间,终有一战,兰娘,你会帮我,还是帮他?”
沈兰曾经想过,永安也许只是想得到权力,来实现她自己的夙愿,但后来,她也意识到,事情并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
永安图谋皇位,她早已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