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浑身抖得厉害,几乎都握不住马缰。
雨滴越来越大,砸在她的身上。
身下的骏马在雨中狂奔,寒冷的雨水仿佛浸入她的骨髓里。
她不相信,这一切是陆言所做!
她不敢相信,不愿相信!
远处,黑暗的夜雨之中,宝蓝顶的马车,已经能够看到。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沈兰怕了。
她不敢去问,不敢去面对真相,猛然勒马。
一声凄厉的马嘶,惊醒了黑夜。
轰隆的雷声彻响,闪电破开天幕。
沈兰颤抖的双手握不住马缰,从马背上被掀飞出去,滚落在雨水里。
雷声与闪电将她的行踪隐匿,那宝蓝顶的马车,也消失在黑暗之中。
沈兰在雨水里动弹不得,望着荀瑜离去的方向,眼前骤然一黑,在草地之中昏倒了过去……
第88章 风土
下了一夜的雨,二十万大军露宿野外,虽睡在帐子里,但阴冷的寒气侵袭,几乎没有一人睡得好。
次日一早,雨停了,温度骤降,地面潮湿而泥泞,军队不能因为这一点小雨而停滞,早早的便开始收拾营地。
承渊端了两碗热腾腾的米粥进来,问在一旁伺候的金玲道:“姑娘怎么样了?”
“还是昏迷着,没能醒过来。”金玲按着承渊的吩咐,给沈兰服了药,又用清水一遍一遍的给她擦身子降温,如今身子虽没有那么滚烫,可还是昏迷不醒。
“你吃东西吧,我先把她带到马车上去。”
承渊说着,将躺在地铺上的沈兰用被子裹着,抱了起来,转身便往帐子外去。
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嘱咐了句,“昨晚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看金玲点头,承渊抱着沈兰离开了帐子,将她抱到了马车上。
马车还算宽敞,正好可以让沈兰躺下。
他回去吃了些东西,和金玲一起把东西和营帐收拾起来,跟着大军启程。
下了雨,道路难行,马车亦十分颠簸。
沈兰感觉自己如同乘在一叶小舟上飘摇,渐渐醒转。
“姑娘,你可算醒了。”金玲就在她的旁边,时时刻刻的照顾着她。
沈兰一眼看出自己是在马车上,外面是将士行军的脚步声与马蹄声,“我昏迷多久了?”
“昨天晚上承渊把你从外面带回来,你一直昏迷到现在,已经有五六个时辰了。”
才五六个时辰,沈兰松了口气,一边回想着昨日的情况,一边问道:“公主不知道昨晚的事情吧?”
金玲摇了摇头,“应该不知道的,承渊嘱咐我不要告诉任何人,公主也没有派人过来找你。”
“那就好……”沈兰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发现浑身酸软,没有什么力气。
金玲忙扶着她,“昨晚你烧得厉害,浑身滚烫,承渊找了草药来,又让我一直用温水给你擦洗身子,直到今天早上才好了些,你现在肯定还没有完全恢复,还是继续躺下歇着吧。”
沈兰却不愿意躺下,她借着金玲的力气,依靠着马车的车壁,坐了起来。
她垂眸凝思,昨晚的一切,又在脑海里浮现。
但是她的心情,已经平静了下来。
不管她的猜测如何通顺合理,终究也只是猜测而已。
也许,能从公主那里,得到答案。
午时,停军造饭,沈兰换了身干净衣裳,去见公主。
萧瑞一身黑色轻袍,跟在公主身边,两人垂眸低语,轻声说笑,不知在说些什么,但举止亲昵,仿佛一对情人。
阿尹远远的在后面守着,默默无语。
沈兰诧异的将这一幕揽入眸中,向阿尹走了过去,浅浅行礼,“尹公子。”
阿尹仿佛在愣神之中,听到沈兰的声音,略有些局促地回过神来,“沈姑娘怎么来了?”
“我想见公主,不知,现在可否方便?”沈兰暗暗扫了一眼远处的公主和萧瑞,觉得有些刺眼。
她实在不希望萧瑞这样的卑劣的人,与公主走得如此之近。
可这些,她又无法改变。
阿尹看向公主与萧瑞,眸中亦闪过几分酸涩,温声地道:“沈姑娘稍等,我去通报。”
他仿佛这才有了理由走到公主身边,身影莫名有些落寞。
片刻,阿尹回来,带沈兰到了永安面前。
“兰娘脸色好像不太好,是不是昨夜着了凉?”永安看到沈兰脸上的病容,不由关切道。
沈兰行礼道:“沈兰没事,多谢公主挂怀。”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是不是缺了什么?”
“没有……”沈兰看了眼旁边的萧瑞,见他那别有深意的目光盯着自己,心里觉得厌烦,转眸对公主低声道:“公主,能否移步到旁边,沈兰想单独和您说。”
永安看出了沈兰的意思,让萧瑞回营去忙,带着沈兰走到了一旁的偏僻小路,边走边道:“兰娘有话就直说吧?”
“沈兰想问公主一件事,关于太子。”
和太子相关之事,永安亦十分在意,“什么事?”
“沈兰曾听闻,太子是因为一块玉佩,而与皇上相认,不知,是什么样的玉佩?”沈兰尽量克制着自己,不让声音发抖,可还是紧张得轻颤。
永安道:“是一块紫云玉佩。”
沈兰一瞬间,如遭雷震。
竟然真的是……
但永安似乎陷入了回忆,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那块紫玉是南越进贡上来的珍宝,由当时极富盛名的治玉师回安所制,父皇宠爱云妃,赏赐给了她。天下间仅此一块,所以当时在琼林猎苑,父皇一眼就认出了那块玉佩。”
“皇上为什么会知道,那块玉佩是陆公子的呢?”
“玉佩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不是他的还能是谁的?此事确实玄奇,当时父皇追猎一头小鹿,却不小心坠马,遇到了熊瞎子,正是太子忽然出现救了父皇。也许……这就是父子连心吧……”永安嗤笑了声,想到因为荀瑜的出现,而使自己陷入的窘境,心底暗暗自嘲。
终究因为她是女子,得不到父皇的欢心。
沈兰垂眸,那日竟然还有这么一件事,看来,陆言真的是费尽心机。
可是,连她都不知道兄长的身世,陆言怎么会知道?
她要不要把这一切告诉公主呢?
沈兰应该告诉她,可是想到永安接下来要处理北关战场的战事,就算知道了,也没办法立刻回去解决问题。
知道的人过多,万一引起了陆言的警觉,会不会提前把一切的证据湮灭掉?
而且……刚才永安和萧瑞那般亲近,也让她心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件事,也许还是暂时埋在她的心里为好。
等到北关战事结束,回到上京,再做决断。
心里做了决定,沈兰与公主分开,回了自己的马车。
她把承渊叫到一旁,直接问道:“你和太子,是怎么联系的?他有没有安排你,多久和他联系一次?”
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陆言,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了真相。
“殿下吩咐,在邮驿附近停留时,小人便要去一封信,上报姑娘的近况。”承渊如实说道。
“他还有没有安排你做其他的事情?”
“殿下让小人听姑娘的吩咐,照顾姑娘,保护姑娘的安全。”
沈兰打量着承渊,看出他没有说谎。
陆言害死了兄长,杀了玲珑一家,甚至还曾经想让萧瑞侮辱她的清白。
可,他却又派人保护她的安全……
若是因为愧疚想要补偿她,又为何会那样害她?
她不明白,但她觉得恶心。
可她现在不能打草惊蛇,只能接受让承渊留在她的身边。
看着眼前的承渊,本来这些时日,她对他亦生出几分好感,可现在,这些好感都消失殆尽了。
他只是陆言派来监视她的眼线而已。
沈兰抿唇,声音冷漠了几分,“他有说过,你写的信送出去不能让我看吗?”
“没有。”
“那你能否在送出去之前,先把信给我看看?”
承渊犹豫了一下,闷声点头,“好。”
“昨天晚上我曾经去追他的事,也别告诉他,行吗?”沈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柔,先把这个家伙稳住。
“嗯。”
承渊顺从的点头。
荀瑜并没有说,让他事事都要上报过去。
而沈兰的吩咐,却是他要听从的。
“谢谢你。”
他这么顺从,倒让沈兰心里生出几分愧疚。
说到底,承渊也只是听命行事而已,他恐怕什么都不知道。
*
军队行了近一个月,进了北州。
北州府气候干燥,如今渐渐入了冬,西北风呼啸而来,伴着风沙,又干又冷,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沈兰的故乡衡州府,是江南烟雨之地,气候湿润宜人。
从衡州府到上京,气候都适应了很长一段时间,来到北州,简直好似是南方一朵娇嫩的玉兰花被扔到了北方的沙漠戈壁上,她极不适应这里的气候。
幸好,行军赶路,她乘马车而行,一路虽有些病恹恹的,却也并没有耽误别人。
军队在北州青夏城外驻扎下来,沈兰和公主一起搬进了青夏城的都尉署。
北羌已经打到了北州的骁骑关,距离青夏两座城池,不远不近。
青夏往西北而去不远,是一座灵泉关天险,可以保青夏城池不失,而若是前方战事告急,需要紧急出兵,从这里最多一两天就能支援到战场。
进可攻,退可守。
是理想的大军驻扎之地。
因为灵泉关天险坚不可破,相比前线,青夏这里并没有因为战事,而惹得百姓民不聊生,这里的商业依旧繁荣。
进城之时,沈兰看到不少打扮奇怪的异族商人,拉着货物在街边买卖,十分热闹。
青夏都尉赵仲早就知道公主身边跟着沈兰这么一位女子,安排得倒很是用心,沈兰的住处在都尉署北角的一个清雅僻静的小院,旁边是存放各种青夏城典案的档库,除了每隔一段时间将都尉署内的文书、案牍等存录在此,平日里只有一个老伯守着,很少有人往来。
安顿好之后,沈兰便想要出去了解一下北州如今的情况,毕竟,她跟着公主来到这里,不是真的只想做个见证者。她想了解这里的情况,亦尽自己的一份力。
一出门,她就看到旁边的档库里走出来的那位老先生,沈兰上前行了一礼,“先生安好。”
“您是跟随公主而来的那位沈姑娘吧?”旁边的院子打扫起来的时候,他就听说住进来的,是一位跟着公主随军而来的姑娘。
如今看到沈兰,不由暗暗打量。
沈兰点头,“正是,先生是这档房的典吏?”
典吏夏常应是。
“先生今年贵庚?”沈兰打量着,这位老先生,年纪不小了。
夏典吏道:“小人今年七十有二了。”
沈兰惊讶,不由叹道:“先生真是高寿!您是青夏城本地人?”
“是,小人祖籍就在青夏。”
沈兰之前看过燕国的律例,官员六十五岁就要告老还乡了,这位夏典吏七十二岁还在官府中任职,想来其中必然有内情。
不过此刻,她并不在意青夏城内官员任职之事,这位高寿的老人,对她来说反而是个宝藏,他必然极为了解本地的风土人情。
“我初来青夏,本以为这里会笼罩在战争的阴霾之中,没想到全然不是这样,城中热闹得很。”
“青夏城是燕国与外国重要的通商城市,这里有三条商路,一条通往西羌,一条通往北羌,还有一条是通往乌伏国的,如今北羌的那条商路断了,但乌伏国与西羌的商路还通畅着。”
第89章 战况
沈兰听夏典吏讲着青夏城这些年来通商的往事,渐渐的,对北关的情况,更多了几分了解。
夏典吏见沈兰听得细心,一时说的越发兴起,“以前羌国没有分裂为西羌北羌的时候,羌国与燕国一直友好往来,那个时候,北关可不像现在这个荒凉样子,说是千里繁华也毫不为过,满街的珠宝香料,从玉山山脉流淌下来的玉河经过一座座的城池,飘满了奶香与酒香,人们甚至把燕国和羌国中间的葛兰沙漠,称为黄金沙漠,从这条沙漠中走过,在燕国与羌国之间往返通商,一个来回便能赚到数不尽的黄金啊!”
他的眼眸亮的出奇,苍老的脸上满溢着对那个时代的向往,少顷,他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苍凉的天空叹了口气,“可惜啊,自从羌国分裂,西羌北羌战事频繁,北州这边的商业贸易也越来越落寞了。除了像青夏这样的大城还有几分繁华,其他的小城小县越来越贫穷,连年战乱,战场上死了几十万人,北关这里因为贫穷饿死的,也少说有几十万人了……”
来之前,沈兰读过一些北关和北羌风土的书籍,但那些记录的实在寥寥,当年北关的繁华与羌国的分裂,只是史书上的草草一笔,如今,在所有人眼里,北关,只是一个让人望而生怯的苦寒之地。
听着夏典吏的话,沈兰心里对这片土地不由生出几分敬畏,更感受到了它历史的厚重。
与夏典吏告别,沈兰带着承渊走上青夏城的街头。
这里甚至比上京的东市还要热闹,一辆辆车马从人群之中驶过,两边是各式各样的商铺,街头巷尾数不尽的小贩,摊位上摆着银器、丝织品、香料、脂粉……远处从异国而来的外乡人正在街边卖艺,悠扬的胡琴婉转流长,仿佛在诉说着一段段优美壮丽的故事。
走着走着,沈兰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奶香,她看过去,前面是一个卖着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吃食,像是上京的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