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是一对夫妇,摊位旁边的小桌子上,坐着几个客人,正在那里吃得津津有味。
沈兰走了过去,“老板,你这卖的是什么?”
“姑娘,你是从东边来的吧?”老板娘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少妇,皮肤有些粗糙黝黑,但一张笑脸十分亲善。
她看着眼前的一袭青绿笼纱绣裙的沈兰,恍如看到了烟雨江南。
北关养不出如此轻柔秀美的女子。
“我是从上京来的,第一次到北关。”沈兰笑着道。
“我就说呢,姑娘一看就不是我们本地人。我们卖的这个东西,是北关特有的奶冻,可好吃了,一碗才十文钱,姑娘坐下尝尝吧。”
“好,那就来两碗吧。”
沈兰让承渊一起坐下,没一会儿,老板娘端了两碗奶冻上来,还给他们送了两块奶糕。
“这奶糕也是我们家自己做的,姑娘一定没吃过,这个不要钱,让你们尝尝鲜。”
来这里的第一天,沈兰就感觉到了北关百姓浓浓的热情。
她和承渊相对而坐,吃着奶冻,品味这北关的风情。
忽然,一阵清脆的叮铃声传来。
“快看,是那个大和尚!”
“听说他是从北羌国来的,是个妖言惑众的妖僧!”
“什么妖僧?我看是奸细!从北羌国来的能是什么好人?”
旁边在吃奶冻的那桌客人,对从远处街道上走来的和尚嗤之以鼻。
沈兰听到“北羌国”三个字,好奇地向那个和尚看了过去。
那和尚也就是二十多岁,穿着件雪白的纳衣,手持锡杖,一眼看去,宝相庄严。
他的相貌有几分胡人长相,眉眼深邃,五官饱满,带着一种天然的温柔与慈悲。
他一步步走来,手中的锡杖发出轻灵的撞击声,那声音仿佛从远古而来,让人的心里格外平静。
沈兰又听到别人议论。
“这大和尚是个好人嘞,我前几天看到他给几个小乞儿治病,还把自己的口粮分给他们吃。”
“我听说,阿吉桑的女人难产一直生不下来,这大和尚给她诵经祈祷,结果没过一会儿就生下了个大胖小子!”
“嗨哟,这可是活佛转世呢,我们村子里老刘家的那头母羊几个月了都不产奶,这和尚找了几个草药来给那头母羊吃了,当天就下奶了。”
“……”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可不管是夸赞还是毁誉,这位和尚都面不改色,恍如未闻。
忽然,一群官兵冲了过来,将那和尚围了起来。
为首的一个把总模样的人指着那和尚道:“你就是那个从北羌来的伽什和尚?”
伽什行了一个单手礼,“贫僧正是伽什。”
他的声音亦如白云般轻柔,让人如沐春风。
那把总上下打量了伽什一番,迟疑了一下,还是抬手下令道:“把他抓起来,关到大牢里去!”
“这位施主,贫僧犯了什么错?你为何要把贫僧抓起来呢?”他不紧不慢地问道。
“你是北羌国来的人!现在我们燕国正在和北羌打仗,谁能保准你不是北羌国来的奸细?我们大人说了,宁可错抓,不能放过!你若不是奸细,等到打完仗,自然会放你出来的!”把总蛮横地道。
几个官兵立刻把那和尚抓了起来,押着便要带走。
伽什和尚叹了口气,道:“既如此,烦请施主先让贫僧回住处一趟,贫僧想带些东西到大牢里。”
“少废话!快走!”
那位把总不给和尚回去的机会,让人押着他便走了。
周围的百姓没有一人站出去为那位和尚说话,而之前嘲讽和尚的,更是幸灾乐祸。
“瞧吧,他肯定是奸细,要不然怎么会连个屁也不敢放,就乖乖跟着官兵走了?”
沈兰叹了口气,起身向老板付了奶冻的钱,又买了两斤奶糕带回去吃。
刚到都尉署,沈兰遇到了从里面出来的永安公主,她上前行了礼。
永安公主一身戎装,道:“兰娘,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刚刚而已,我第一次到这里来,想看看这里的风土人情。”沈兰回道。
“正好,我要去一趟军营,你跟我一起去吧。”
沈兰让都尉署的人把奶糕送回自己的院子,带着承渊,与公主一起纵马去了军营。
二十万大军在青夏扎营之后,便立刻开始了日常的操练。
沈兰与公主一起,观看了新兵操练,便进了主将的帅帐,帐内摆着整个北关与羌国接临部分的地形盘和大地图。
“公主,刚才末将收到战报,骁骑关已经被北羌攻破。”萧瑞一根竹竿点在地形盘的骁骑关处,“骁骑关一破,从灵泉关到骁骑关这一整片的玉山草原,都将沦陷在北羌的大军之下,尤其是这一块的玉山草场,里面蓄养着将近两万匹战马,亦是燕国最重要的粮草补给地,绝不能被北羌所夺。一旦北羌得到玉山草场,我们短期内很难再夺回骁骑关,将来会在玉山草原进行持续的拉锯战。北羌擅长马上作战,这对我们很不利。”
萧瑞在北关数年,对这里的地理环境极为了解,大军一到这里,他就已经迅速的了解到最新的战况。
当然,也第一时间作出了应对。
“末将建议,左将军陈敖率两万精兵前去玉山县,抢占玉山草场,右将军崇进率两万兵马驻守在桑兰镇,这样,一旦北羌军从骁骑关东下前往玉山县,陈敖在前应敌,崇进从后包抄,如此,才可万无一失。”
“我们此行,虽然号称二十万大军,但大部分都是新兵,需要时间操练。眼下先控住玉山草场,再找时机夺回骁骑关。”
萧瑞不愧是从小就跟着萧虎久经沙场的老将,面对北羌的来势汹汹,他从容不迫,举手投足之间,皆是雄兵在手,驰骋天下的豪气。
沈兰在一旁默默的打量着他。
他人品卑劣,但确实有傲气的资本……
永安公主第一次来到北关,对局势的把控自然还不明朗,既然萧瑞已经作出了应对办法,她点头道:“好,那就先按将军之计行事。北羌军此次的主帅是谁?”
“北羌王族二皇子,呼延玦。我曾经和他打过几仗,这家伙确实是个难啃的骨头,他这次率兵来攻燕国,恐怕是想利用战功得到其他部族的归顺,篡夺王位。”
永安抬眸瞅了萧瑞一眼,“是吗?看来,北羌国的皇室也不安稳啊。”
她心里冷笑,这家伙和她打的竟是同一个算盘。
“北羌大皇子呼延勒,是王后所生的嫡子,极受北羌王宠爱,除了七年前曾经参加过一场战事之外,并没有独自带兵的经验,听说是个软弱无能的人。也怪不得呼延玦心生不满,妄图神器。”萧瑞对北羌王族亦深有了解。
初到北关,一番决断,两路兵马,同出灵泉关,飞奔而往玉山县和桑兰镇二地。
沈兰默默听着萧瑞与公主等人谈论军事,暗暗记在心里。
自从离开衡州府,她越看到外面的世界,便越觉得自己浅薄,要学习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回去之时,亦是日落西山。
这里的夕阳格外得近,格外的鲜红,仿佛是一道血光从天边洒出来,带着一种难言的悲壮。
“兰娘觉得萧瑞算不算是一个英雄?”公主与沈兰并马而行,心情欢快地问道。
沈兰抿了抿唇,道:“他确是一个有胆魄有智谋的将军。”
但在沈兰心里,他绝不是一个英雄。
公主看出沈兰是故意避开她的问题,笑着问道:“你对萧瑞有偏见?”
沈兰张了张嘴,想要说萧瑞曾经逼死妾室,又杀了正妻,他甚至还曾经纵容手下的官军,抢掠奸.杀百姓。
当初在定远侯府,他还曾经差点对她下手……
可这些事,公主大多都知道。
此刻,在公主眼里,萧瑞的能力与才华,已将他卑劣的品行掩盖了下去。
沈兰默默把这些话咽了回去,道:“沈兰知道,公主带沈兰一起到北关,是想让沈兰虚心跟着萧将军学习,沈兰不会辜负公主的期望。”
面对强大的对手,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习他!
只有如此,将来才能有战胜他的一天。
第90章 醉酒
“公主,今日我在大街上时,看到青夏城的官军抓了一个和尚关到大佬里,听这里的人说,那和尚是从北羌来的,我想去看看他。”
永安看出了沈兰的想法,“兰娘是想从那个和尚那里问出一些北羌现在的情况?”
沈兰点头,“也许并不能问出多少有用的东西,但可以借此了解北羌。”
“好,你去吧。”永安取下身上的一个令牌,递给沈兰,“这是我的令牌,你想要做什么,就自行决断。”
“多谢公主。”
沈兰手下令牌,在都尉署与公主分别,去青夏城大牢见了那个和尚。
大牢里很是阴冷,和尚并非犯罪之人,被关进来之后没有上刑,只是扔在了牢房里。
同一个牢房里,还有其他几个囚犯,他们仿佛没了生机的尸体一般潦倒得躺在地面的干草上,只有伽什盘膝而坐,身姿挺拔,默默诵经。
他像一尊温柔的宝相,净化着这肮脏阴暗的囚室。
沈兰走过去,一袭青绿纱裙成为了这里唯一的亮色,一瞬间,如同黑暗沼泽里盛开出一朵娇柔秀美的兰花,吸引了周围囚室里所有人的注意。
只有伽什和尚,还闭着双眸,仿佛已经与外界隔绝。
“师父好。”沈兰合十双手,向那位和尚行了一礼。
伽什没想到沈兰是来找他的,诧异睁开眸子,起身向沈兰行礼,“阿弥陀佛,贫僧见过女施主。”
“在下沈兰,是从上京随公主来到此处,今日白天在街上看到师父,听闻您是从北羌来的,故而过来拜望。”
“贫僧确是从北羌而来,但却并非奸细。”
沈兰恭敬地道:“师父安心,只要您将您的来历和从北羌一路过来的见闻告诉沈兰,沈兰也许能够为您洗清冤屈。”
“多谢女施主!”
伽什又向沈兰行了一礼,将自己的来历与在北羌路上的见闻一一诉说。
他是从摩罗国大皇觉寺而来的僧人,摩罗国与佛国相邻,佛教盛行,被传言为是最接近佛祖的地方。伽什为摩罗国皇子,自小便在大皇觉寺出家修行,二十四岁立誓此生弘扬佛法,从大皇觉寺离开,四处漂泊,成为了一个行脚僧。
他不仅去过北羌,还去过西羌、乌伏国、佛国、瓦楞、渊毒,安兰……
一步一个脚印,走过万里之遥,如今,来到了燕国。
沈兰听着他的讲述,仿佛也跟着他从摩罗国出发,在各国走了一遍。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燕国的外面还有那么多的国家,这个世界,竟然如此广大。
伽什平静的叙述着自己的过去,在各国经历的种种,但行程万里,他所说的这些也只是九牛一毛。
沈兰看着眼前的和尚,他浑身仿佛散发着一种圣洁的白光,拥有着无穷无尽的温柔的力量。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北羌的奸细?
沈兰选择相信他。
“师父放心,沈兰会帮您说情,让他们放您出去的。”
从大牢里出来,沈兰回了都尉署,本要去见公主,却在半路上遇到了阿尹。
阿尹看到沈兰,“沈姑娘是来找公主的?”
沈兰点头。
“公主此刻恐怕不方便,沈姑娘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转达。”阿尹道。
“尹公子可还记得今日我向公主提起的那个和尚?我方才去见了他,了解了他的情况,他确实并非北羌来的奸细,我想来求公主下令把他放了。”
阿尹笑道:“这种小事,何须劳烦公主,沈姑娘放心,明日我会让青夏县令把他从大牢里放出来。只是现在终究是战时,不管他是否清白,都是从北羌而来,为了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还是把他暂时□□起来比较好,沈姑娘以为呢?”
“伽什和尚如今暂居城中的惠恩寺,就让寺里的其他和尚看管□□如何?”
“如此,甚是妥当。”
商定好伽什和尚之事,沈兰本要离去,却忽然心里一动,小声地问阿尹道:“尹公子,公主与萧将军近来似乎走得格外近?”
这话,戳到了阿尹的痛处,他的眸光微微一黯,闪过一抹落寞,“沈姑娘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将军他……罢了,我不该多言的。”
沈兰抿了抿唇,告辞离开。
这些天来,她总感觉公主看萧瑞的目光有些不对劲,但……就算他们之间真的发生了什么,也不是她该置喙的。
沈兰走后,阿尹痴痴的看着公主卧房的方向,越发伤身。
终究,他只是个下人,配不上公主。
*
萧瑞的所料不错,北羌人果然东下,直指玉山草场。
燕军前后夹击,但北羌后面亦有伏兵,一时间,整个玉山草原陷入混战,战况有胜有负,双方拉锯。
天气越发冷了,北关的冷,是寒风烈烈,如刀子一般凌厉,狂风怒啸,每夜吵的人难以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