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的站起来,霍星伊探身去查看他,发现冷阳并未睁眼,浓密睫毛不住的抖动,像是下一秒就会醒来的样子。
他的太阳穴位置贴着两个磁铁,两根颜色不同的电线连接着一台机器摆在病床边,并不发出声音,只是能看到两条波动线,从有规律变得跳动起来,变化激烈。
“这是怎么了?老公,老公?”她抬手按下了呼叫铃,紧紧握住冷阳指尖微缩的手,凌乱的摩擦着。
她好怕他又发生意外情况,把脸凑近冷阳的脸,想听听他是否在说话。
“星……别……”冷阳的梦里,霍星伊穿着芭蕾舞裙,渐行渐远,他追不上她,碰不到她,连一片裙角都碰不到。
现实中冷阳急出了一头的汗,完全退烧了。
醒过来的时候,病房里只开了淡淡夜灯,冷阳第一个感觉便是自己又到医院里来,嘴巴被罩上不说,头上还被什么东西固定住,十分不舒服。
一种奇妙的感觉,平时冷阳睡醒来,会觉得身体沉重、僵硬,但他此时却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冰凉的手,僵硬的腿脚,似乎都不见,连无力的腰,也不觉得酸痛难耐。
问题是,他想挪动腿脚,却不知道自己的脚在哪里?想抬手摸摸脸上的东西,手却像被什么重物牢牢压住,他努力良久,却只是带动肩膀怂了怂,无法移动分毫。
“呃——呃——呵——噗——噗——”霍星伊被冷阳这些奇怪又吃力的声音吵醒,她并不是故意要睡在他床边,不知道是否打扰了病床上的人。
连忙摸摸手边的人,这个时候护工也走了进来,打开灯查看后,说冷阳醒了。
一番检查心率、脑电图,撤掉面罩换上鼻氧后,冷阳的眉头不再紧皱,眼睛迷茫的望向霍星伊,侧着头,一瞬也不离开。
“天线宝宝,乖,这个仪器要戴足24小时,你再忍一忍哈。”他不再发烧,她已经满足。
对于她叫他天线宝宝,冷阳倒是没生气,只是无奈又有些忧郁的神情,哑哑的嗓音开口叫她,“老婆……”婆字刚一出口,由于头的方向朝着霍星伊,冷阳嘴角轻启,不小心有一滴晶莹涎水溢出嘴角,小小一滴,霍星伊却是看得清楚,连忙伸手过去,用食指轻轻给他擦去。
夜深了,医生检查冷阳身体没其他异状,便回去休息,护工好心,提议喂冷阳几口水润润喉再睡,霍星伊同意了。
护理床被升起来三十度,冷阳大概是坐不住,脖颈歪斜,眼睛却亮亮的执意看向霍星伊,星星般闪耀。
霍星伊穿着前一天出去见经纪人的连衣裙,长发随意披散,鞋子早换成了拖鞋,一直守在冷阳身边,完全没顾得上自己。
“头会不会痛?你有哪里不舒服要讲哦。”
“没……”他觉得自己嘴巴大概肿了,讲话咬字格外费力。
“天线宝宝乖,喝几口水,我们继续睡啊。”举起柔软小勺子,半勺温水喂到了冷阳唇边。
他下意识张开嘴唇,却是含不住小小勺子,急得冷阳努力伸了伸脖子,水还是洒出去大半,顺着尖瘦的下巴流到脖子上。
手疾眼快,霍星伊又迅速出手,轻轻抹了冷阳的脖子一把。
“手,老婆,手,不行……”他难过的垂头,低低说着,努力控制自己的舌头,力求发音清楚。
“老公,别急,不急啊,怪我,喂的不好,怪我。”放下一小碗水和勺子,霍星伊拿起柔软的擦手巾,给他仔细轻柔的擦了擦下巴和脖子,抑制心中疯狂滋长的不安,她温柔的安慰病患。
“不是,不,怪你。”无论用多大的力气,冷阳也没办法摆手,右手因为用力专注而颤抖,也只是贴着床单移动寸余。
深更半夜没法再睡,冷阳被霍星伊抱着,一边咳一边哭,两个人同时发现了不愿意面对的事实,他的身体变得更糟糕了。
第二天,请来医生给冷阳做了详细的测试,为了保险安全,还专门多等了半天,所有脑部检查结果出来后,医生才正式告知霍星伊,冷阳目前的情况的确是有恶化,但也在合理范围内。
吞咽还是有的,慢慢吃的话,他可以自主进食,腿脚觉得麻痹,其实是末梢神经失去了与中枢神经的联系,肢体渐渐完全瘫痪;最让冷阳崩溃的是他还能做很多事,例如写字、吃饭、操作电子产品的右手,变得很差很差,除了蹭动,几乎抬不起来,已经无法做任何事。
除了这些,冷阳的听力也有问题,霍星伊在他身边讲话可以听得清楚;护工站在床边,正常讲话的话,他可以听到声音,却听不清楚说的内容。
“医生,除了手术,没有其他治疗方法,或者是药物?麻烦你帮我们联系全世界的专家会诊,如果有办法,我们愿意去试试。”主治医生办公室,霍星伊趁冷阳洗澡的时候,单独去跟医生谈话。
“除了手术,所有的方式都是在治标不治本。冷先生的病我们关注很多年了,一直有专门的团队,负责对接其他国家和其他优秀的医生团队。如果有更优于外科手术的治疗方式,我们保证会第一时间知道。”
“手术后,他可以走路么?听力也会恢复吧?”她关心他的生活质量,丧失所有活动能力,太让人崩溃。
“介入手术可以改善患者肢体运动能力,但能修复多少,因人而异,跟损伤程度和个体差异有关。听力,理论上会改善,不过,也要看手术效果。”医生说话十分保守。
对医生的话,霍星伊十分不满意,垂头丧气回到病房后,她下定了决心,不给冷阳冒险做这个成功率并不高的脑部手术。
回到家后,除了给冷阳聘请更专业的护工,霍星伊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照顾他。
身体没什么提抗力,炎炎夏日里,冷阳照例会感冒,哮喘也变得很敏感,很容易发病,他离不开药和氧气,身边时刻需要有人在。
霍星伊没有说出口的担心,是她很怕冷阳会再次高烧抽搐,她不怕他发病时表面样子吓人,是怕更大的后遗症随之来临。
“头疼么?你放松,我给你揉揉,难受了要告诉我。”
“好。”
从起初讲话不清楚,吃东西喝水会漏出好多,到花时间练习好多天后,适应身体变化后,冷阳讲话基本恢复常态,除非他状态特别不好发音会有些不清楚,大部分时候交流没有问题。
但讲话多了有些流口水,吃东西无论多么注意也会偶尔流口水,冷阳自己很介意,央求吃药来控制,霍星伊告诉他没有药,他消沉了好久。
午后躺在卧房里,由于头部抽痛厉害,冷阳不能睡,也不能看书,孱弱躺在床上享受来自老婆的温柔按摩。
他看到霍星伊手指头上指甲全部剪掉,修剪得干净整洁,可这还是芭蕾舞者的手么?她虽然不做五颜六色的指甲,但为了配合角色,霍星伊的指甲常年保养的修长尖细,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可以做所有造型的指甲状态。
“老婆,你的,指甲,剪了?”冷阳不禁开口问她。
“太长了会不小心弄伤你,这样干净也很好看呀。”
“不,不好看……”他喜欢的是十指尖尖,舞蹈表现力、可塑性强的霍星伊,是在芭蕾舞台上被众星捧月,是所有人目光焦点的她。
“老公,你讲几句好听的嘛,乖啊。”大实话气的霍星伊想打他,看他努力喘息,讲话费力的样子,又舍不得,只好拿了柔软的口水巾,轻轻给冷阳擦拭唇角的涎水。
新婚妻子会亲自喂水喂饭喂药,会温柔陪伴,会给他按摩手脚给他暖身体,会趴在他耳边依旧用软糯的少女音柔柔的跟他讲话,还会主动亲他,可冷阳越来越不开心,越来越沉默寡言。
第38章
身体严重瘫痪,冷阳觉得是自己太任性,要的太多得到了报应,但累及霍星伊,是他绝不愿看到的。
十几岁生病,冷阳一直被照顾的很仔细,他身体变形轻微,没生过褥疮,皮肤保养护理得相当好,连不能走路脚部皮肤,亦被护理得柔韧有光泽。
做为霍星伊的丈夫,因为爱她,冷阳心里的抱歉犹如深潭,无尽无休。
卧床的时间更多了,冷阳完全不能自己坐,只能偶尔坐一会儿,看一会儿电脑或是公司送过来的文件,有时会头晕,有时又会引发他头痛,越是觉得清醒,越能深刻体会自己的无能为力。
虽然日日在家,但霍星伊不是宅女,每天有坚持练习芭蕾基本功。她练功出来,看到冷阳还歪斜坐在书房的龙凤榻上,护工拿着水、药和一包他贴身用品,站在门口沉默等待。
“我来吧。”她伸手跟护工示意,把东西给她。
“需要导尿,医生提醒我们,最好每天做一次导尿,防止尿潴留,降低引发炎症和发烧的风险。”因为霍星伊不会插导尿管,护工并没把托盘给她。
愣了愣,霍星伊点点头走进了书房。
“老公,你忙了多久啦,已经超时,该休息啦。”她向来不对冷阳说重话,全部是商量的口气。
歪斜的身子被固定在定型靠垫里,冷阳右手摆放在pad上面,仔细看着其中内容,不灵便的手指,被只剩不到百分之十功能的手腕带动,能够在十几寸屏幕上滑动,帮助他完成自主阅读。
“哦,我再,看一会儿,你去洗澡吧。”
他甚至头也没抬,霍星伊并不会介意,走到他身边,半蹲下来,双手伸到冷阳腰间,摸着柔软的腰已经歪了,她心里担心只好忍耐不说。
“我洗过澡啦,可不可以抱老公呀?”
她款款走过来时,冷阳便停下阅读抬头看她,无论何种打扮的霍星伊,都是赏心悦目的一副美人图。
“你多久,没跳舞了?”
“嗯?”面对突然认真发问的老公,霍星伊看他严肃之后美貌反而加倍的俊脸,有些迷茫了,“我刚刚还,练功了。”
“我身体,只能是这样了,你回去舞团,去跳舞吧。”他右手搭在pad屏幕上面,坐不直的身子,半趴半倚在靠垫上,无法移动分毫,低眉垂目,薄唇苍白,说出的话却精准击中重心。
“先不说这个,护工要帮你插管排尿,抱你回卧房吧。”她不想离开家,所以总是在回避跳舞之类的话题。
“不用,”他说不用不带任何感情,护工不敢再向前一步,霍星伊站在那里,左看看,右看看,明白冷阳不愿意的话,护工一定是不敢碰他。
“是医生的意思,每天插管一次,排干净余尿,对你的身体好。”她趴在他腿边,抬头跟他讲话,让他听清楚又能跟他撒娇,看他抿了抿唇,十分不高兴的样子。
“不用……疼……”扭过头去,冷阳不愿意示弱也是示弱了,插尿管那是男人的噩梦啊,他身子有感觉,当然不愿意遭那个罪。
“好啦好啦,我们回房间,我帮你揉揉,不插管。”虽不能感同身受他的痛苦,但冷阳被插管霍星伊是见过的。大男人疼的浑身打颤,嘴唇都快咬破了,他需要更精细的护理,所以她想学插管,但没学会的原因之一就是,看不得他疼痛抗拒的眼睛。
冷阳不再说话是默许了,霍星伊又伸手抱抱他,让他顺势倚在自己肩头,拿随身带的手绢,不着痕迹给他轻轻擦拭唇角的晶莹。她还试图把歪斜的身子扶正,摸着柔软无力的腰,霍星伊忍不住贴近他耳边说道,“你不能总这样坐,脊柱歪的严重了不仅仅是不好看,会伤到内腹的。”
“没事,无所谓。老婆,你回去,跳舞吧,我在家,不会有事的。”虽然有无数舍不得她的理由,但霍星伊只在家里练功不行啊,冷阳觉得自己残疾的身体不仅困住了自己,如今,也困住了她,他想放手,让玫瑰盛放,而不是把玫瑰藏在家里。
“没什么演出任务,我们才新婚不久,我想留在你身边。”他身体这样差,她的依恋却越来越深,不想离开他,霍星伊向来没什么事业心。
“我们,各忙各的,才是最恰当,你守在,我身边,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他要她上舞台表演,还是要离开家。
然而,霍星伊并没听话马上离开家,她不放心冷阳,但冷阳转头又帮忙联系了温一然,给霍星伊安排了一部新舞剧,指名要她做女主角。
老公支持他跳舞,婆婆、父亲、好朋友也都来劝她,请她不要虚度了自己舞蹈表演的黄金时期。霍星伊自己也放不下芭蕾,于是收拾行李离开家回去了南方舞团。
紧张、充实的舞蹈生活过得很快,霍星伊没有演出会第一时间飞回家,从不会有多余的应酬。毕竟冷阳身体不好,工作与生活却也格外忙碌,然而,他的经营管理能力和经验是无人能够取代的。
时间对每个人公平,总会让你觉得它过的很快,被冷阳“强迫”回到与芭蕾为伍的生活轨迹里,霍星伊的时间过的更加快,每一次回家,都会带回来新的进步和艺术创作,每一次登台演出,冷阳比她的家人更加在意,全部会帮她把影像整理收藏,十分珍视。新婚的小两口,转眼便成为结婚一周年的老夫老妻。
两个人相处也算多年,冷阳从最初的小心翼翼、半信半疑,到结婚一周年后,完全相信霍星伊是真的不嫌弃他,不介意他的病。
“好吃的来啦,今天的果汁是我榨的,汤是我炖的呦。”她提了冷阳专用的小餐盒来,里面从口水巾到大小餐具一应俱全。
躺在床上,护工帮忙撤掉双膝下的软枕,正在帮冷阳穿袜子,听到老婆来了,冷阳努力抬了抬右胳膊算是打招呼,还大胆逗了逗霍星伊,“咳,我,不要喝,你炖汤,味道太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