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安慰你,现在只要有技术,在哪儿都不愁没饭吃。我有个同学,上完初中就进厂当学徒了,现在都自己带徒弟了,一个月工资都六七千,比好多大学生都高呢。”
“真的吗?”奶奶有些不信,“你同学在做什么啊?”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那你刚刚说找到工作了,找得是什么工作啊?”
“修车,就金角街那家宏旺修理店,给人当学徒,现在工资不高,不过学会了可以自己开个修车店,到时候你和爷爷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奶奶沉默了下,又叹了声气:“你先上着班吧,我和你爷爷再想想办法,这学还是得上。”
他们祖孙俩闲聊着。
许兰亭没着急进去,原地站了会儿,等里面安静下来了,才拎着东西走进院子。
门是开着的,奶奶不在屋里,只有唐厉行一个人坐在窗户前,看着桌上的一大堆书籍怔怔发呆,完全没有发现门口的人影。
许兰亭礼貌的敲了敲门板,直接大步进去了,“小唐哥哥。”
唐厉行闻声抬头看来,怔了下才问:“你怎么又来了?”
“我刚刚来的时候,不知道奶奶受伤住院了,都没准备礼物,所以特意去买了些。”许兰亭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放,给他介绍,“这些是给爷爷奶奶买的营养品,听说对手术后恢复很好的,上面有说明书,你一会儿……”
“你买这些干嘛?”唐厉行冷声打断了她。
“给爷爷奶奶补身子啊?”
“不需要。”唐厉行看着她,目光冷冽,“我说过了,那本来就是你的钱,我只是物归原主,你不用非得感谢我不可。”
“我也说过,我这个人知恩图报,不喜欢欠别人的。”许兰亭扬着下巴看着他,回以坚定的目光,“更何况你还因为帮我把工作都丢了,我不可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唐厉行没想到她知道自己被辞退的事儿,沉默了下来。
见他不说话,许兰亭又从袋子里拿出鞋盒,打开盖子,拿出那双鞋递给他,“这是送你的,我那天无意间看到了你的鞋码,买了双一样的,你试试看合不合适,不合适的话我拿去换。”
唐厉行虽然从小穷到大,但也认得耐克的牌子,这个牌子的鞋少则几百,多则上千,再加上这两盒看着价钱不便宜的营养品,她那一千六大概也花得差不多了。
这些钱对她来说也许不算什么,但却刺激到了他的自尊心。
那天在网吧拦下两个小混混,是处于网管的职责所在,后来钱又被抢走以后,他也没打算再多管闲事,可那天傍晚,当他麻木的心,因眼前这个女孩儿而悸动后,他鬼使神差的觉得不甘心,硬是找到了人把钱要回来了。
把钱还给她的那一刻,他恍惚的觉得他们是平等的,他们似乎可以并肩站在一起。
可当同样优越的周彦均出现在她身边,用高高在上的姿态打量他的那一刻,他瞬间被打回了现实,也看清楚了自己和他们之间的距离。
如今,她又用这些钱买了这双鞋送给他——
他想起中午送她离开的时候,她盯着院子的围墙看了会儿,想来是在看他那双破得已经硌脚的板鞋吧!
一股无形的力量忽然拽着他,将他拉回了不见天日的阴沟里,而她依然站在阳光下,明亮耀眼,灿烂夺目。
是他妄想了,他们之间的云泥之别,是他怎么努力也越不过去的。
唐厉行咬着牙,盯着那双鞋没动。
“愣着干嘛?”许兰亭催促道:“快试试啊!”
“不用试了。”唐厉行回神,拿起鞋直接装回鞋盒里,连同营养品一起塞回她手里,说话的语气甚至带着些莫名其妙的愤怒,“你拿去退了,我不需要这些。”
“我买都卖了,你就收下吧。”
“我帮你把钱要回来,不是让你用在我身上的。”
“你听过一个词叫‘破财消灾’吗?”许兰亭一本正经道:“我这钱丢了两次,说明它就不该是我的,结果你又帮我要了回来,那我就必须把它花出去啊,要不然我会倒霉的。我想了想,用在你身上最合适,顺便当做感谢你,两全其美。”
唐厉行不管她的歪理,直接推着她往外走,“我别忽悠我,我不迷信。”
“诶,我说你这个人为什么老这么别扭啊?请你吃饭不吃,送你礼物也不收。我东西都卖了,人家不会给退的,你就爽快点儿收下不行吗?”
“我跟你去退。”
“……”
许兰亭感觉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犟的人,看他一副铁了心的样子,梗着脖子,皱眉道:“你真不打算收是吧?”
唐厉行点头。
“行,营养品是我送给爷爷奶奶的,你没有权利拒绝,至于鞋子。”许兰亭瞪着他,气鼓鼓道:“你不要算了,我拿去扔垃圾,反正我不会退。”
她放下营养品,拎着鞋子大步往外走。
唐厉行看出来她是认真的,跟了出去。
果然,出了院子,许兰亭直接将鞋子扔在对面的垃圾桶里,然后扬着下巴挑衅地瞅了他一眼,傲娇地扭头走了。
唐厉行对她的任性很无奈,捡起鞋子跟了上去:“拿去退了吧!这鞋不便宜。”
“便不便宜都是我的事儿。”许兰亭双手插兜没有要接的意思,“我说过了,我买了就不会退,你要么自己拿走,要么就扔垃圾桶里,等着送去垃圾站销毁,反正我是不会要了。”
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唐厉行倔强的维持着自己的自尊心,可他也知道,许兰亭的倔强并不比他少,她是铁了心要把这双鞋施舍给自己,也是铁了心的要可怜自己。
苦涩、酸楚、难堪,无数复杂情绪在心里翻涌,快要将他湮灭了。
盛夏的太阳悬空高挂,炙烤着大地。
少年像一根水泥柱子,直挺挺的在原地站了很久,静静地看着少女的背影逐渐走远,消失在视线里,才迈着沉重的脚步进了屋。
鞋的款式很简单,做工却很精细,材质也很好。
这双鞋,不知道要抵上他多少双劣质的板鞋了,她却随手扔进了垃圾桶,说不要就不要。
唐厉行看了好久,起身去后院打开水龙头洗脚,洗完了还不死心,又擦上肥皂认认真真洗了一遍,才用毛巾擦干,伸进那双鞋里。
许兰亭回到学校以后一直很烦恼。
她觉得唐厉行应该会拿走鞋子,可想起他死倔死倔的样子,又觉得他可能真的会把鞋子扔回垃圾桶。
她想不明白,一个人怎么会那么拧巴。
然而她并没有烦恼多久,周彦均和老师一前一后来找她,老师还把她偷溜出学校的事儿告诉了许利明,许利明打来电话训了她一顿,说明天就过来把她接走,省得她到处乱跑惹出什么事儿来。
刚来的时候,许兰亭很讨厌这个地方,巴不得赶紧走,现在可以走了,她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晚上睡觉前,许兰亭打开Q.Q,意外收到了唐厉行发来的消息:鞋子很合适,谢谢。
郁闷了一天,她终于扬起了唇角,回复消息:合适就好。
第二条:当时直接收下多好,非要来这么一出。
发完消息,她放下手机开始酝酿睡意。
一分钟后,她又睁开了眼,打开手机发出了第三条消息:对了,小唐哥哥,我明天就回去了,以后估计没机会见面了,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能够认识你,祝你以后一切顺利。
第87章
许利明在隔壁市出差,办完事儿以后顺道来到镇上,跟老师赔礼道歉以后,领着许兰亭走了。
午饭时间,他们找了家饭店,准备吃完饭再走。
许利明昨天在电话里已经训过许兰亭了,今天没打算再说她什么,只是闲聊似的问她这几天的经历,有什么收获之类的。许兰亭回答得很敷衍,不是很想跟他交流的样子。
许利明轻叹了声气,没再说什么。
在他的记忆里,许兰亭小时候很怕周惠心,在她面前总是很乖巧听话,但只要跟自己独处的时候,她就会像其他小朋友一样撒娇黏人,任性胡闹,完全印证了那句话——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小情人。
自从他和周惠心离婚以后,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每天都闹腾得不行,一度让他头疼无措,不知道该怎么教育孩子,后来和张水莲结婚后,她更是变本加厉,每天把家里折腾得鸡飞狗跳的。
好不容易等她大了些,懂事了些,又迎来了她的叛逆期。
因为没有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庭,一个好的成长环境,许利明对她一直怀有愧疚心,所以只要不是什么太离谱的事儿,他都尽量纵容着她,养成了她现在这个性十足的性子。
这些年来,他时常想以前那个天天黏在他身上,爸爸长爸爸短,屁大点小事儿都要跟他碎碎念半天的小棉袄。
很遗憾,时光没办法倒退,他只能看着女儿离他越来越远。
饭后,许利明开车带许兰亭回江宁。
昨天在工地上跑了一天,车身上全是脏兮兮的灰尘,路过一个修车店,他直接将车开了进去,准备洗完车再回去。
许兰亭下车后,站在路边玩手机。
她昨晚给唐厉行发的消息,没有得到回复,她也没太在意,戴上耳机,打开音乐播放器,安静地听着歌。
“喂,你他妈没长眼啊?”伴随着舒缓的旋律,一个女人尖锐的声音也跟着响起,“我这鞋可是进口的名牌鞋,三千多买的呢?你上来就踩。”
许兰亭看都没看,只觉得这声音刺耳,可接下来却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对不起,我帮你擦干净。”
她下意识偏头望去,看见了唐厉行的身影。
他依旧穿着一身黑,一双黑色帆布鞋。
他个子不矮,但身形偏瘦,大风刮过,衣服贴着前胸从后背鼓起,显得人更清瘦了。他的手臂细长,皮肤黝黑,有明显的肌肉线条,一看就是经常干活练出来的。
少年眼神倔强坚忍,明明一身的傲骨,却低眉顺眼,拿着一块抹布蹲在女人面前,试图去擦她的红色皮鞋。
“你干嘛?”女人满脸的嫌弃的往后躲,“走开,走开,看看你那手,脏死了,拿块破抹布就上来乱擦。把我鞋子弄脏了你赔得起吗?你有没有脑子啊?”
唐厉行的手僵了僵,说不出话来。
店老板见状上来训斥了他一句,又陪着笑脸和女人道歉,说是给她免洗车费,附赠车保养什么的。
女人嘴里骂骂咧咧的接受了老板的道歉,完了还指着唐厉行说:“下次给我注意点儿,否则你这点工资还不够你赔钱的呢。”
唐厉行低着头没吭声,腮帮子却咬得紧紧的。
许兰亭摘掉耳机,和手机一并揣回口袋里,然后在旁边沾着机油的小铁桶上踩了踩,大步朝她们走去,目标明确的在女人脚上踩了一脚。
“喂,你瞎啊?没看见人啊?”女人再次暴跳如雷。
“呀,踩到你啦。”许兰亭故作无辜地看向她,“不好意思啊,姐姐,我刚刚听到这儿有什么东西叫个不停,还以为是苍蝇呢,原来是个人啊。”
“你骂谁苍蝇呢?”
“我没有骂你啊,我就是听力不太好,姐姐,你别介意啊!”许兰亭看着她鞋面上的黑色机油,露出了满意的笑,随后又故作天真道:“姐姐,你这鞋多少钱买的,我赔给你吧?”
女人被她的态度气笑了,上下打量了一番,“小朋友,你成年了没有?还跟父母要零花钱吧,你拿什么赔?”
“你就别管我拿什么赔了,就说多少钱吧?”
唐厉行知道她在帮自己出头,但他不能再欠她了,抓着她的胳膊将她拽到了一边,再次低头向女人道歉:“对不起,她不是故意的,你脱下来,我帮你弄干净。”
“我踩脏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别多管闲事。”许兰亭看不得他低声下气的样子,挣开了他的手,重新看向女人,“你说吧,多少钱?”
“许兰亭,你别闹了。”
“我闹什么了?我踩脏别人的鞋,赔钱不是天经地义吗?”
唐厉行看着她坚定,甚至暗含愤怒的眼睛,一句话说不出来。
女人看出来她是故意的,反而不生气了,双手抱胸,一副等着看笑话的表情,“我这是意大利进口的名牌鞋,三千五买的,看在你年纪小的份上,算你三千好了。”
十几年前的落后小镇,三千五买一双鞋简直是奇谈。
旁边一个看热闹的妇女一脸震惊:“三千五?美女,你让人骗了吧,这鞋要三千五?我前两天在老街看到一双一模一样的,才卖八十呢!”
“八十?”女人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鄙夷地瞥了她一眼,“你那些山寨的能跟我这比吗?我这可是名牌,意大利进口的真牛皮,实打实三千五买的。”
“再名牌也不能这么贵啊?”
“就是啊,金子做的鞋也要不了三千五吧?”
“这皮鞋擦一擦就干净了,还要人赔钱,我看你就是看人小姑娘年纪小,想骗钱吧?”
“人长得漂漂亮亮的,骗小孩子也太不厚道了吧!”
“小姑娘,你别怕,我们站你这边。”
周围几个看热闹的人对着她指指点点,满脸的义愤填膺。
女人被她们的话气炸了,大声吼道:“我骗她什么了?我这就是三千五买的名牌,你们自己乡巴佬没见过世面,张口就说我骗人,信不信我告你们诽谤啊?”
“你去告啊!看着人家年纪小就忽悠人,我看警察先把你抓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