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安排。
是福是祸都躲不过,只能认命。
陈肖没说话,目光始终落在那个他疼了二十几年的妹妹身上。
良久,他转移了话题,“对了,老唐他能做饭了。”
气氛太凝重了,许兰亭故意用轻松的语气回他,“你才知道?”
“这么说,你已经吃上他给你做的饭了?”
“一天三顿,不带重样的。”
陈肖瞥了她一眼,不屑地撇了撇嘴,“这有什么,他出事儿之前,也天天给我做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不带重样的。”
这是在争宠吗?
也够幼稚的。
许兰亭故意跟他较劲儿,得意扬了扬下巴,“那是过去,未来的几十年,他只会给我做饭。”
陈肖:“……”
许兰亭看他哑口无言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诶,你这话味儿太酸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来是情敌呢!”
“可不就是情敌。”
陈肖瞪着她,痛心疾首的开始控诉:“以前他就我这么一个兄弟,我什么时候想吃他做的饭,都是随叫随做的,他这几年PTSD做不了饭,我还为他操碎了心。谁知道他跟你结婚后,直接一脚把我这个兄弟踢开了,现在病好了,让他给我做顿饭也不肯。”
他几乎咬牙切齿,“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太不是人了。”
他满眼怨念的样子着实有些好笑。
许兰亭大度地拍了拍他肩膀,“周末来家里吃饭,我让他给你做。”
“真的?”陈肖的眼睛立刻亮了。
“我纠正一下。”许兰亭一本正经的补充道:“不是让他给你做,是给我做,我大方的让你蹭下饭。”
“无所谓,有的吃就行,要知道,我馋他手艺快四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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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慢慢步入夏天,温度也高了起来。
工作室的生意趋于稳定。
林凡陶艺学得很快,现在已经完全能自己上手了,因为绘画功底好,主要瓷板画做得多,这个月还独立接了两个定制单。
她闲暇时间还是会去儿童福利院做志愿者。
半个月前,他们又带孩子们来玩泥巴,还叫来电视台的记者拍摄了现场的情况,当晚就在晚间新闻里播出了,隔天不少顾客慕名而来,销售额创历史新高,也有不少顾客表示想亲自动手体验。
许兰亭学习期间就调研过,很多陶艺工作室都接受顾客动手体验。
可这样一来,她就要花大量时间和精力在顾客身上,而她开陶艺工作室的初衷,就是想安安静静做自己想做的东西,享受时光流淌的感觉,所以才没安排这项服务,只售卖成品,或者定制。
如今这么多顾客提及,她也在考虑,要不要开设这项服务,然后专门请人来负责教学,自己就继续专注自己的。
七月初,徐盛参加了拳击公开赛,拿下了一枚银牌。
这是他开始打职业拳击赛以来,第一次参加大型赛事,并且拿到了不错的成绩,也在业内引起了不小的关注。
他赛前跟许兰亭说过日期,但比赛那天,许兰亭正忙着制作一套顾客定制的摆件,没时间观看。
这是她和徐盛说的理由。
但实际上,她还是见不得徐盛在擂台上和别人肉搏,她本来就讨厌血腥暴力的场面,更何况那个人还是他弟弟。
徐盛大概猜到她心里所想,也没说什么,只拍了张银牌的图片发给她,配上一句话:等我冲WBA金腰带那天,来现场看吧!
许兰亭回复:OK。
八月中旬,江宁市镇府在会展中心举办了一个陶艺展,展品汇集了国内各大陶艺家的作品,还有一些新锐手艺人获奖的作品。
展期十天。
许兰亭第一天就兴致勃勃地跑去看了。
这几个月以来,她一边经营工作室,一边研读了很多相关的书籍。
陶瓷这种艺术,外行看着简单,以为就是玩玩泥巴,可深入了解后,才知道中国这五千年来的瓷器发展与文化有多深厚。
她越了解越着迷,也越发现自己的对瓷器的了解有多浅薄和无知。
当初学习陶艺,开工作室,几乎是心血来潮一气呵成,可现在再回忆起来,这一切都太草率了,像是过家家一样。
幸好工作室盈利了,要不她都不知道躲哪儿唉声叹气后悔呢!
这段时间,她偶尔也会思考,就一直这样下去吗?还是继续深入学习,深入学习的话,自己又能走到哪一步呢?
江宁这次举办的陶艺展,对她来说是一次很好的学习机会。
展厅很大,布局和规划大气又壮观。
展出的作品种类繁多,常见的碗、碟、杯、花瓶、烛台等等,还有人物像、动物像,以及很多说不出形状,只是为了好看的艺术摆件儿。
一些老艺术家的作品,极具浓厚的历史气息,只是看着,庄重感就油然而生,像是在逛博物馆,新锐艺术家的作品则更具现代气息,设计大胆、天马行空,充满了年轻的朝气。
逛着逛着,许兰亭忽然被一只名为“冰之火”的花瓶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一个普通的细颈花瓶,瓶身只有篮球大小,瓶颈接近二十厘米,淡天青釉色,釉光柔和,表面是冰裂纹。
圆圆的瓶身上,一只展翅欲飞的火凤凰,长长的尾巴绕了瓶身一圈。
天青色的釉,淡雅温润,格调清新。
火红的凤凰,热烈夺目。
两种色彩差别太大,融合在一起格外的不和谐。
可瓶身上的凤凰又像是被禁锢住了,而细细密密的裂纹是被它振翅撑破的,凤凰扬着颈向上的动势,仿佛下一秒就会一飞冲天,给人一种涅槃重生的感觉。
许兰亭忽然想到了肖檬檬,那个顺风顺水、无忧无虑长大的女孩儿,却遭遇了命运重创。
她又何尝不是一只涅槃的凤凰呢?
这应该是一件很适合送给她的礼物。
许兰亭叫来工作人员询问价格,对方表示这件作品并未标价,需要联系创作者询问,便走开去打电话了。
不一会儿,一个老人走到她身边。
她看着许兰亭专注的样子,笑着问:“小姑娘,喜欢这件瓷器?看你在这儿站很久了。”
许兰亭偏头看她,立刻认出她来,“您是胡景山老师?”
“你认识我?”
“陶艺人应该没有不认识您的。”
许兰亭显得有些激动,指了指主展区的方向,“我刚刚在那边看到了您的作品,只是没想到有机会这儿遇见您。老师,方便和您合个影吗?”
胡景山笑了笑说:“合影一会儿再说吧,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许兰亭有些懵。
胡景山又重复了一遍,“你喜欢这件瓷器?”
“也谈不上喜欢吧,就是觉得,这件作品挺有意思的。”
胡景山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瓶子,淡淡道:“这只凤凰的颜色太抢眼了,和瓶底的釉色完全不搭,凤凰的绘制也不够精细、传神,感觉像是小朋友随便画着玩的,不伦不类,完全没有艺术价值。要我说,这只瓶子就不适合出现在这个展馆。”
“我不这么觉得。”许兰亭笃定道:“这个展馆里的作品,大多出自像您这样的大师之手,从艺术层面来说都是顶级的,但只有它一眼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而且,它让我感觉到了很强的力量。”
“力量?”胡景山转头看向她。
“您不觉得,这只凤凰身上有很强的力量吗?冲破禁锢,涅槃重生。光是看着它,都觉得热血沸腾。”
胡景山没说话,又仔细看了看那只花瓶。
许兰亭笑了下,继续道:“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艺术作品的鉴赏也见仁见智。可能我的欣赏水平比较另类吧,它能够吸引我的注意,给我力量感,它就算不伦不类,对我来说也是有价值的。”
话音落下,一个穿着制服的短发女人走了过来。
她和胡景山点头以示打招呼,随后礼貌地问许兰亭:“女士,你好,我是这次陶艺展的艺术经纪周颖,听说您想购买这只‘冰之火’?”
“对,我想了解一下这只作品的价格。”
“这只作品,作者出价一元。”
“一元?”许兰亭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没跟我开玩笑吧?”
周颖笑着说:“当然,我从不跟顾客开玩笑,至于原作者有没有跟你开玩笑,您还是要问一下您身边这位胡景山老师。”
许兰亭不明所以地看向胡景山。
老人笑眯眯地看着她,“我也不随便开玩笑,这件‘冰之火’,的确售价一元,我会附上亲笔签名的保证卡,外加一张合影。”
“所以,您就是这件作品的创作者?”
“没错。”
“可是,这作者名写的是胡小莲。”许兰亭又看了眼标牌上作者的名字,忽然明白了什么,“胡小莲,胡景山……”
“胡小莲是我的本名,胡景山是后来改的,按你们年轻人的说法,应该是艺名。怎么样?是不是很不像一个艺术家。”
“当然不会,艺术是看作品,不是人名。”
她的语气很诚恳,胡景山眼里满是欣赏,转而又问道:“你刚刚说,你也是做陶艺的?”
“嗯,不过我不是什么专业院校出来的,属于半路出家,只学了三个月,在文创园开了个工作室,已经小半年了。”
“方便去你工作室看看吗?”
今天以前,胡景山是遥不可及,属于艺术殿堂里的名字。
这样大名鼎鼎的陶艺家,要去她的小作坊?
许兰亭有些不可置信,又惶恐得不行,“方便是方便,就是我那都是些小打小闹的,过家家似的,完全谈不上艺术,怕耽误了您时间。”
“我学习陶艺,也是从小打小闹过来的。”
胡景山看着她,经过岁月沉淀的目光,从容淡然,又给人无限的力量,“你做出来的瓷器能不能称为艺术,在于你自己,你觉得在过家家,它就是你的玩具,你觉得它是艺术品,那它就有艺术价值。”
最初决定学习陶艺,许兰亭并没有想过什么远大的理想,只是想做着一分喜欢的工作,平平淡淡地度过漫漫余生。
后来,无数人在她面前,或真心或假意的称她为艺术家,她也只是笑着应和,从没往心里去。
“艺术家”这个词对她来说太遥远了,不是她这种普通人能触及的。
而胡景山的这番话,忽然点醒了她。
小半生的瓢泊,让她向往平淡安稳。
可认真想起来,她从小就不是个安分的人,她喜欢新鲜事物,喜欢动荡不安又充满刺激感的人和事。她内心有一团火把,她绝不会安于现状,更不会甘心止步不前,她的追求只会更高。
许兰亭心里的火把燃了起来,“好,我带您去。”
完成“冰之火”的购买手续后,胡景山如约跟她合了张影,然后跟她一同前往工作室。
下车后,胡景山看着门口牌匾上的字,轻声念道:“亭·留。”
“这是根据我的名字,取了个‘亭’字。”许兰亭解释。
“名字不错,很好听。”
“谢谢老师。”
店内有顾客,朱雨倩正在招待。
胡景山也缓慢踱步,一一看着展示柜里的作品。
许兰亭诚惶诚恐的跟着她,时刻关注她的表情,试图从她脸上看到她对作品的看法,奈何她始终保持淡淡的神情,完全琢磨不透。
途中,有一对小情侣进来,说是要定制一个摆件。
朱雨倩来叫许兰亭的时候,她小声的说一句:“你先给客人倒杯茶,让他们稍等一下,我一会儿就过来。”
“你先去招待客人吧,我自己看看。”胡景山说。
“行,那您有什么问题再叫我。”
许兰亭走到会客区,笑容满面的坐下,“你好,我是老板许兰亭,请问你们需要定制什么样的摆件呢?”
“是这样的,我们刚结婚住进新家里,玄关的位置有一个很大的柜子空着,我们想摆个艺术品,个性一点的花瓶,或者纯摆件儿也行,但一定要简单大气。”
“方便看一下你们家的装修风格吗?”
“方便的,我这有图片……”
足足沟通了半个小时,终于敲定了大致的设计方案。
胡景山已经早早逛完,坐在会客区喝茶了。
许兰亭送走顾客后,忙过来说:“抱歉,胡老师,让你久等了。”
“没事儿。”胡景山笑笑,放下了茶杯,“看你能说会道,沟通能力还挺强,做艺术经纪绝对是个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