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老师。”
她又补充了一句:“做陶瓷也未必不是一块璞玉。”
许兰亭完全没想到胡景山会用“璞玉”两个字来形容她。
这是多大的肯定啊!
她还没反应过来,胡景山继续道:“这个世界上艺术创作者无数,除了个别天才型的艺术家以外,大部分艺术创作者,刚开始都是普普通通的,需要慢慢打磨才能让人看到光彩。”
她看向许兰亭,真诚道:“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跟着我这个老人家学习学习,看看自己能不能发光。”
“当然愿意。”许兰亭不假思索,“这个机会我求之不得。”
“你先别着急答应我。”胡景山笑笑说:“刚刚在路上,你说你已经结婚了,家人也都在江宁,还有这间工作室,目前也在稳定运营中。但你如果决定跟着我学习,就得跟我去北城,这一切你都得放下。”
许兰亭愣住了。
是啊,她怎么没想起来这些。
北城到江宁,两千多公里的距离,就算现在交通方便,也不是随时随地能来回的。
她真的能放下这一切去北城吗?
可胡景山是陶艺届大名鼎鼎的艺术家,多少陶艺人的偶像,做梦都想和她能有只言片语的专业交流。
这样的艺术家主动开口收她为徒。
她如果想深入学习,又有什么理由放弃这个求都偶求不来的机会呢?
胡景山看她纠结的表情,理解道:“不着急,你可以慢慢考虑,考虑好了给我答复就行。”
第96章
许兰亭回去以后, 第一时间把“冰之火”送给了肖檬檬,并且附上一张亲手写的祝愿卡片——
to:檬檬
浴火凤凰,涅槃重生。
愿你永远拥有脆弱的勇气,亦有振翅的力量,在属于你的天地里,自在如风、快乐飞翔。
肖檬檬选择回到自己的小家庭,就收起了所有的脆弱,伪装成坚强又快乐的妈妈。她在小果冻面前只有温柔的笑脸,从不曾掉过一滴眼泪,可看到这行字,她还是忍不住落了泪。
大概是母子连心,小果冻躺在旁边的婴儿床里,也跟着哇哇大哭。
肖檬檬好像没听见一样,只是抱着许兰亭越哭越凶。
这一刻,她不是那个无坚不摧的妈妈,她只是她自己,高兴了会笑,难过了会哭,不用在乎任何人,只在乎自己心情的小女孩儿。
周嘉铭闻声进屋,看着泣不成声的肖檬檬,心疼又不知所措,最后只是悄悄抱走了小果冻。
房间里只剩下了肖檬檬的哭声。
许兰亭轻轻拍着她的背,温柔安抚:“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
周末,工作室又新开了一窑瓷器。
许兰亭将合格的瓷器拍好照片,摆上展示柜,然后坐在电脑前开始P图,一一上传到几个网络账号上。
忙完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她累得直接趴在了桌上,闭着眼睛休息。
朱雨倩往她身上盖了件外套,又将音响里的音乐声调低了,连招待顾客的时候声音都压低了。
临近七点,唐厉行拎着保温饭盒推开门进来。
朱雨倩看见是他,笑着打趣:“姐夫,今天来晚了哦,天都黑了。”
“公司有点事儿耽搁了。”唐厉行边走边四下巡视,看见趴在电脑前的许兰亭,放低了声音问:“睡着了?”
“嗯,兰亭姐忙一天了,刚得空休息,要不你让她先睡会儿?”
“我没睡着。”
许兰亭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取掉头上的鲨鱼夹,边用手指疏理着头发,边盯着唐厉行手里的保温饭盒,“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唐厉行走过来,合上电脑放在了隔壁桌上,将饭盒一一拿了出来,“牛肉汤、花椒鸡、红烧茄子、虾仁炒西兰花。”
“好香啊!”许兰亭看着面前色泽漂亮的菜,眼睛都亮了,“快把饭给我,我快饿死了。”
唐厉行递了盒饭给她,又问向朱雨倩:“你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
朱雨倩尝过几次他的手艺,馋得不行,但人家夫妻之间的爱心便当,老跑去当电灯泡,属实有些没眼力见了。
她忍着馋意摆手,“不用,我最近减肥,你们吃吧!”
“你这小身板还减什么肥啊?”许兰亭边吃边含糊不清道。
“肚子上都一圈肉了,不减不行啊!”
“好吧,不勉强你了。”
有顾客进门,朱雨倩招待顾客去了。
许兰亭和唐厉行边吃饭边小声聊着天,各自汇报今天的工作。
酒足饭饱后,许兰亭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身体的疲惫,抬起双手伸了个懒腰,唐厉行默契的起身走到她身后,轻轻捏着她的肩膀。
恰到好处的力道,疲惫感顿消。
许兰亭满足地叹了一声,“老公,你按摩的手法越来越好了,可以媲美专业按摩师了。”
“是吗?”唐厉行双手转而向上,轻轻按压着她的太阳穴,“有空我去考个证,以后就是你的专属按摩师了。”
“好啊,你最好把该学的都学一学,争取做个十项全能的好老公。”
“我努力。”
朱雨倩在玩手机,闻言忍不住“啧”了一声,“兰亭姐,你们要不要稍微顾及一下我这个单身狗,你们这狗粮洒的,我三天都不用吃饭了。”
许兰亭笑了下,“正好,你不是要减肥嘛!”
“是呢,我还得感谢你们呢!”
“不客气。”
“姐夫。”朱雨倩又开玩笑地问唐厉行,“你身边还有没有像你这样,温柔体贴会做饭的男人啊,给我介绍一个呗!”
唐厉行笑着道:“会做饭的很多,温不温柔就不知道了。”
“那还是算了,饭我自己也会做。”
闲聊了几句,唐厉行接到公司电话出去了。
朱雨倩这才走到许兰亭身边坐下,托着下巴感慨,“兰亭姐,你到底是怎么遇到这么好的老公啊,我都羡慕死你了。”
唐厉行的好,远比外人看到的好得多。
许兰亭心里美滋滋的,嘴上却故作谦虚道:“还好吧,也没你说的那么夸张。”
“我才不夸张呢!”朱雨倩严肃反驳道:“你看姐夫,长得帅就算了,还那么温柔、体贴,全心全意支持你的事业。最重要的是,他一个大公司的老总,居然愿意为你洗手作羹汤,一天不落,风雨无阻的送来,这样的男人都绝种了好吗?”
许兰亭看着玻璃窗打电话的男人,有些失神。
朱雨倩叹了声气,继续说:“我小时候,我爸妈天天吵架,周围的亲戚家也一堆烂事儿,出轨的出轨,离婚的离婚。哪怕是和我同龄的朋友们找对象,找的不是幼稚鬼,就是大男子主义,看得我都恐婚恐恋了。只有姐夫是我见过最完美的男人,我将来找对象,要是能有他一半儿好,我就谢天谢地了。”
-
唐厉行接完电话就回公司了。
晚上十点多,许兰亭回到家,洗漱完了,唐厉行还没回来,她便抱着电脑在沙发上统计这几天线上线下的交易汇总,结果没看多久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了开门声,下意识睁开了眼,“回来了?”
“嗯。”唐厉行坐在玄关处的凳子上换鞋,“怎么不回房睡?”
“还有些工作。”
唐厉行换好拖鞋,朝她走来。
白衬衫、黑西裤,领带被扯开了,歪歪地挂在一边,领口的扣子也解开了,露出了明显的锁骨,凸起的喉结。
满脸的疲惫,但难掩身上的精英气质。
在很多人眼里,他大概就是成功人士的代表吧!
许兰亭曾经也这么认为,得知他没有味觉以后才意识到,他风光无限的表象后面,是一颗死气沉沉,满目疮痍的心。
婚礼上,他说他对人生没有了期待,只是麻木的活着。
与她重逢以后,她成了他世界里的唯一。
他也曾承诺,PTSD好了就天天给她做饭。
他做到了,能做饭以后,他一天不落,风雨无阻,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他曾引以为傲的厨艺,那双创立起“亭外亭”的手,成为了她专属的,只为她烹饪,只照顾她的味蕾。
可她并不想他这样——
他也不该是这样。
许兰亭看着他的白衬衫、黑西裤,恍然想起了结婚周年纪念日那天,他穿着一身白色厨师服出现在她面前的样子。
专业、耀眼、意气风发。
那才是属于他的舞台,属于他的颜色。
“怎么了?”唐厉行在她旁边坐下,懒懒地靠在沙发上。
“没什么。”许兰亭把电脑放在茶几上,侧身跪坐着,伸手在他肩上轻轻捏着,“公司最近很忙吗?”
唐厉行有些享受地闭上了眼,“还好。”
许兰亭顿了顿,又说:“我听陈肖说,你们公司打算针对北方市场,研发一些新菜品?”
“嗯,南北方人口味还是有差异,原菜品里有几样在北方卖不动,而公司这两年的重心都在北方,门店还在大力扩展中,为了不影响推进计划,公司经过商讨,决定针对当地人调整菜品的口味。”
“那你呢,你打算回研发部参与研发吗?”
唐厉行睁开了眼,却没说话。
许兰亭是故意戳他痛点的。
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掰着他的肩膀面向自己,认真看着他眼睛,“老公,你想回去对不对?”
唐厉行睫毛轻颤了下,嘴角浮现一抹自嘲,“我回去能干嘛?又帮不上什么忙。”
“怎么会帮不上忙呢?你的PTSD都好那么久了,现在能拿刀、能拿锅铲,做的菜也超级好吃。陈肖也说了,你现在的手艺还保持着以前的水准,完全不输那些大酒店的大厨。”
“以前的水准!”唐厉行轻笑了下,“研发菜品,其实就是创新,只是保持着以前的水准,是没办法创新的。”
许兰亭说不出话来,心里酸酸的,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
唐厉行看出了她在自责,揽过她的肩膀,语气轻松道:“不瞒你说,刚失去味觉的时候,我感觉世界都塌了。陈肖劝了我无数次,说‘亭外亭’的研发团队已经很成熟了,少了我照样能转,让我想开点儿,找些感兴趣的事儿打发时间。”
“可我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也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天天跟自己较劲儿,靠酒精和烟来麻痹自己,过得醉生梦死的。即便后来,我打起了精神去公司上班,但我心里依然是迷茫、空虚的,直到我重新遇见了你。”
“亭亭,我知道你担心我,我也不怕告诉你,没有味觉,不能参与新菜品的研发,是我的一大遗憾,但能重新拿起锅铲给你做饭,对我来说,已经命运的馈赠了。”
许兰亭又难过又感动,“可我不想把你困在我身边,我觉得你应该站在更大的舞台上。”
“给你做饭,就是我最大的舞台。”
“可是……”
唐厉行捧着她的脸,在她唇上亲了亲,“我本来就是因为你选择了这个行业。几个月前,我甚至都不敢想象,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为你做一顿饭。承蒙上天的怜悯,我又能做饭了。余生只给你一个人做饭,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回归初心呢?”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动听的情话吗?
许兰亭知道,她应该坚持自我,帮助她的丈夫正视内心真正的需求,可她还是轻易沦陷在他的温柔里。
她鼻腔泛起阵阵酸意,故意嗔怪道:“老公,你这样下去会把我的嘴养刁的,我以后离不开你了这么办?”
“那就不要离开,永远待在我身边。”
她也想永远待在他身边,每天早上醒来就能看到他,晚上与他相拥睡去,享受他用心准备的一日三餐。
可是——
许兰亭想起了胡景山,那个慈祥和蔼的老人。
陶艺展已经过去一周了,还有三天展期结束,胡景山就会回北城。
这几天,许兰亭一直在考虑她的提议。
她不是为了艺术而学的陶艺,现在却有了成为艺术家的野心。
而胡景山是陶艺届知名的艺术家,如果能跟着她学习,算是真正走上艺术这条道路。
可她也是真的放不下这里的一切,放不下张水莲,放不下唐厉行,放不下她一心创办的‘亭留’,放不下这座熟悉的城市。
她也曾试图征求唐厉行的意见,可每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今天听他这番话,她心里的天平开始倾斜了。
留在他身边吧!
陪着他三餐,陪着他四季,就这样平平淡淡的,陪他度过漫漫时光。
然而,这个念头只在她脑海里停留了三天。
这天下午,一对小情侣来到工作室。
人是陈肖介绍来的,据说是他大学同学,女朋友想开咖啡店,特意来定制咖啡杯的。
女人脾气不太好,从进门开始就冷着一张脸,高高在上的提出自己的要求,与许兰亭的交流过程中,也抱着质疑和挑剔的态度,最终极为勉强的敲定了设计方案。
即便如此,许兰亭还是笑脸相迎的招待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