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厉行嘴角含着笑,在打开盖子,看到里面的东西后愣了下,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许兰亭。
“这是我根据你的身材尺寸,特地定制的厨师制服。”许兰亭说:“上面的logo和你的名字都是我亲手秀的。试试看,合不合身,不合适的话,我拿去修改。”
唐厉行没有着急试穿,沉默了下问:“为什么突然想送我这衣服?”
“因为我希望你能回研发部工作。”
她的答案言简意赅。
唐厉行顿了顿,忽然轻扯唇角:“亭亭,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你想回去吗?”许兰亭问:“除去没有味觉的外在原因,你从心里问问自己,你是想继续保持现状,还是回研发部,和你的兄弟们一起拼搏?”
她眼神坚定,又带着点咄咄逼人。
唐厉行与她对视了片刻,终是败下阵来,像个失败者避开了她的视线,“没有味觉是外在原因,也是最根本的原因,我尝不出味道,又谈何研发新菜品?”
“你没有味觉不是天生的,你曾经吃得出食物的味道,也知道怎么做出好吃的东西。你这几个月给我做的饭菜,你说是凭感觉做的,但对我来说,你的凭感觉,已经是大师级别的美味佳肴了。就算只是凭感觉,我相信你照样能研发出可口的新菜品。”
唐厉行沉默着,双眸黑沉沉的看不出情绪。
许兰亭却已经看出了他心底的答案。
她靠在椅背上,缓缓道:“我以前最讨厌做饭了,偶尔做一顿也难以下咽。阿盛天天说,吃我的做的饭就是活受罪。去年过年你也看到了,我压根儿就不是做饭的料,我甚至连剁鸡肉都不会,但你看这个蘑菇炖鸡,是我自己独立剁好,放好调味料炖上的。”
“老公,我讨厌的事情,我都能做好,你喜欢的事儿,又怎么会做不好呢?”
唐厉行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许兰亭仍掏出手机,在相册里翻出一张照片递给他。
是那天他穿着厨师制服,在“亭外亭”后厨扯面的照片。
神情专注,态度专业。
没有人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没有味觉,曾经连锅铲菜刀都拿不了,自暴自弃、颓丧又自厌的厨师。
唐厉行愣愣地看着照片里的自己,眸中的光亮了,又暗了,反复交替。
许兰亭心尖微微泛疼,仍继续道:“你知道吗?那天的你,和我平常看到的你完全不一样,你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我甚至能想象到,你和陈肖刚开始创业的时候,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我也能感觉到,你身体里依然蕴藏着巨大的潜能,等到着你去开发。”
她语气变得温柔,“老公,回研发部吧,那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这番话过分诚恳,终于燃起的唐厉行的希望。
他长久的凝视着许兰亭,不确定道:“你真的觉得,我可以吗?”
“当然。”许兰亭坐得笔直,笃定道:“我了解过,没有味觉,多少会影响厨师的厨艺,但对于你这种资深厨师来说,问题不大,你最大的问题是心里没底,不敢面对失败。你的PTSD虽然好了,但你的心结一直没打开。只有回到研发部,你才能真正正视自己的问题,才能真的好起来。”
不敢面对失败。
真是一针见血啊!
他找了一堆的理所当然的理由,来掩盖自己不敢会研发部,害怕失败的事实,而许兰亭早就看破了他——
在他故作强大的背后,是虚伪和懦弱。
许兰亭,他此生最爱的女人。
她从小就像一个小太阳,潮气蓬勃,生命力顽强,不管处于何种艰难、绝望的境地,她永远都有面对困难,努力向上的勇气。
他口口声声要保护她,照顾她,为她遮风挡雨。
可事实上,一直是她在治愈他。
一个逃兵,真的有能力,有资格保护她吗?
许兰亭见他不说话,继续循循善诱:“研发部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才,就算你回去真的帮不上什么忙,不是还有他们吗?我只是希望,你能给自己一个机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好。”唐厉行深吸了口气,郑重答应:“我回去试试。”
许兰亭眼睛亮了,“真的?”
“真的。”
“太好了,我辛苦做这一大桌菜没有白费。”
她脸上的笑容纯真、明艳,仿佛一道光照进他幽暗沉重的内心。
世界忽然亮了起来。。
唐厉行的唇角扬起了浅浅的弧度,“谢谢你,老婆。”
“不客气,谁让你是我老公呢。”许兰亭往它碗里夹了个小鸡腿,“快趁热吃吧!”
“嗯。”
许兰亭夹了个鸡翅啃着,心里却在盘算着去北城的事儿。
她瞅着对面慢条斯理吃饭的男人,心一横,一鼓作气开了口:“老公,其实我还有件事儿想跟你说。”
“什么?”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去看展的时候,遇到了胡景山老师吗?她想收我为徒,我考虑了很久,还是想拜她为师,跟着她学习。”
“很好啊!”唐厉行点头道:“胡景山是艺术家,能跟着她学习,机会很难得。”
“可是她在北城,我也得跟去北城。”
“去吧!”
“……”
她纠结了这么久,不知道怎么开口,结果他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许兰亭有点懵,愣了好半晌,补充道:“我是去北城,距离江宁两千多公里,去多久都不知道,你真的愿意让我去吗?”
“我们的婚姻不是困住你的枷锁,你永远都是自由的。我也说过,我会永远支持你做的任何决定。”
他过分的通情达理,反而让许兰亭心里有一种奇怪的矛盾感。
她顿了顿,又道:“你不会舍不得我吗?”
“舍不得,你就不去了吗?”
许兰亭摇摇头。
唐厉行笑了,抽了张纸帮她擦拭嘴角的汤汁,“我知道你有多热爱陶艺,能跟着胡景山老师学习,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距离和异地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何况,江宁到北城,飞机也才三个多小时,我想你了,随时可以过去找你,就像你去年刚去学陶艺一样。”
这个男人真的体贴的过分了。
许兰亭心里暖烘烘的,直接起身绕过餐桌抱住他,“老公,谢谢你,我爱死你了。”
“是我该谢谢你,谢谢你鼓励我回研发部,否则的话,我可能会一辈子躲在我的壳里,当个懦弱的逃兵。”
“你才不是逃兵。”许兰亭捧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你是一个受了伤的将军,等伤好了,你依然威风凛凛,名震天下。”
唐厉行轻轻点头,“我会努力,不让你失望。”
“嗯,我们各自努力,闪闪发光。”
-
去北城的事儿,张水莲颇有意见。
她不懂什么艺术,不认识胡景山,也不懂许兰亭所谓的追求,只是女儿第一次离家这么远,也不知道去多久,想想心里就不是滋味儿。
但她也只是念叨了几句,还是尊重她的选择,嘱咐她照顾好自己。
陈玉鹃一个月前从家里搬走了,刘念佳接她去了上学的城市一起生活。
许兰亭觉得不对劲,打电话问徐盛才知道,他们俩分手了。
早就嘱咐过他,结果还是搞成这样。
许兰亭气得臭骂了他一顿,完了又打电话和刘念佳聊了聊,好在念佳的状态不错,说他们俩和平分手,让她别担心,还像以前一样把她当妹妹。
妈妈都接走了,还怎么像以前一样?
她接受了这个事实,嘱咐刘念佳照顾好自己和陈玉鹃,有什么事儿就联系自己。
一个月后,许兰亭交代好“亭留”的事儿,正式启程去了北城。
唐厉行送她去的,陪她见了胡景山,安顿好她在北城的起居,才回到江宁,正式投入“亭外亭”新菜品的研发。
拜师仪式结束后,许兰亭终于大胆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师父,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优秀的陶艺人这么多,您为什么会选择我这个菜鸟?”
胡景山笑得慈祥和蔼,“任何专业的佼佼者,都是从菜鸟过来的,他们的优秀,都是经过日积月累的打磨,才换发出来的光彩。只要你肯用心钻研,假以时日,你也会是个中翘楚。”
“那您是看中了我哪一点呢?”
“看中了你对陶艺的热爱,以及,你买走的‘冰之火’。”
许兰亭不明所以,“冰之火?”
胡景山喝了口茶,慢悠悠道:“‘冰之火’,是我入行三十多年以来,人生中第一件展出的作品。”
“三十多年?”
许兰亭惊了,没想到那只花瓶居然比她还大!
“是啊,它在我家已经积了三十年的灰了,再放下去就要成古董了。三年前,我整理旧物的时候又看到了它,决定重新拿出来展出,看看能不能遇到有缘人,而你,你是唯一一个看中它的人。”
“是吗?那我可太幸运了。”
胡景山笑了笑,靠着椅背回忆起过去:“其实,‘冰之火’展出那年就被人相中了,结果他听到我的名字后,就是我的本名‘胡小莲’,又看我是个毫不起眼的妇女,便打消了念头,还当着我的面说,女人就是小家子气,成不了大气候。”
“那时候给我气得,直接跟他放话,让他等着看。然而,我连着两年,都没有卖出去过一件作品。”
想不到“冰之火”背后还有这样一个故事。
许兰亭愤愤不平道:“对女性抱有偏见,还大放厥词,证明他也不是什么高雅的人,幸好他放弃了‘冰之火’,不然可惜了。”
“自古以来,我们女人就没有地位,男人对我们抱有偏见很正常,我遗憾的是,我也对自己抱有偏见,执拗的以为,是我的女性身份限制了我的发展,所以盲目的改了个偏男性化的名字。”
原来“胡景山”的由来是这样。
许兰亭心里闷闷的,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安静地坐着。
胡景山嘴上说着遗憾,但她的表情明显已经释然了,笑眯眯的给许兰亭倒茶,娓娓道来自己的心得:“当我有了一些名气,再回望过去才发现。那两年,我展出的作品卖不出去,纯粹就是我技艺不够。有偏见的人,顺便给我打上了‘女性小家子气,成不了大气候’的标签,结果我还当真了。”
“师父,您才不小家子气。”
许兰亭入行以来,了解了不少业界大师,也是由衷崇拜胡景山:“出自您手的作品,大气磅礴、独具韵味,艺术价值和收藏价值都是一流的。就连‘冰之火’,相比您现在的作品,虽然稚嫩、粗糙了些,但依然能看得出,您三十年前就已经具备了一个艺术家的潜质。就算当年您不改名,您也一定能靠‘胡小莲’这个名字,获得今天同等的成就。”
胡景山抬眸看着她,布满褶皱的眼皮轻轻搭着,却掩饰不住她眸中的欣赏之色。
她笑了笑,淡淡道:“我也这么觉得。”
许兰亭想了想,问她:“师父,如果时光倒退的话,您还会改名吗?”
“不改。”胡景山摇摇头,浑浊的目光中是坚定的光,“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这就是我父亲给我起名想表达的寓意,而且这个名字很好听。”
“我也觉得‘莲’字好听,我妈妈名字里也带有‘莲’字。”
“是吗?那咱师徒俩还挺有缘分。”
“可不是,我看到您的第一眼就觉得亲切。”
许兰亭亲昵地挽住了她的胳膊,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对了,师父,‘冰之火’,我送给一个朋友了,她最近遇到了些不好的事儿,我想鼓励她振作起来。您不会生气吧?”
胡景山拍拍她的手,笑着说:“‘冰之火’你买走了,就是你的,你想怎么处置都可以。在我看来,一个冰冷的瓷器,所谓的艺术价值都是人赋予的。如果它能帮到你的朋友,那才是真正发挥了它的价值。”
第98章
北城和江宁毕竟隔着两千公里。
许兰亭刚到北城就水土不服,上吐下泻,连挂三天盐水才好起来。两地的气候差别也大,才十月份就要穿秋衣秋裤了,她什么都来不及准备,临时上街买了一大堆入冬装备。
一个月后,她终于慢慢适应了北城的生活。
胡景山的工作室在一个老胡同的小四合院里,周边的街道狭窄、建筑老旧,但始终保持着旧时的古风古韵,满满的年代感。
四合院面积不大,但被打理的井井有条,处处都透露着陶艺的气息。
许兰亭在这里,再次开启了自己的陶艺学习生涯。
她在培训班学习的时候,老师安排的课程都是最基础的,也非常模式化,创意个性什么的都要靠自己去悟。开工作室这半年来,她也是靠着自己摸索。做的瓷器乍一看像那么回事儿,细究起来也就是个花架子。
胡景山平时和蔼亲切,工作起来却非常严肃。
许兰亭从步入工作室开始,她就从最基础的揉泥拉坯开始教,一个最简单的杯子就让她连拉了半个月,跟达芬奇画鸡蛋一样,反反复复的练习。
虽然枯燥,但大师不愧是大师,跟着她学习了几个月,她改掉了许多自身的小毛病,技巧也愈发熟练。
除了在工作室制作陶器,胡景山偶尔参加一些博览会和艺术论坛,也会带上她。因为她积极开朗的个性,认识不少同行的朋友,甚至知名的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