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吞吞摇头,表示自己没事。然后看眼里面,忍不住问,“那个人会怎么处理呀?”
周叙白淡声,“他没有构成实质性伤害,估计只能拘留几天,再罚点款。”
池渔:“哦。”
周叙白又抬眸看她一眼,正色,“抱歉,这件事是我们的失职,刚才情急之下报警也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我向你道歉,为表诚意,我会让她们退你会员费,然后我个人赠送你另一家健身房的一年期会员卡,那边监管比较严格,发生这类事件的可能性相对会更小。”
池渔一时怔住,没说话。
原来他不是只能一个两个三个字往外蹦呀。
他们坐在长条凳上,池渔一侧的手习惯性搭在上面,很近很近的前方便是周叙白撑开的手掌,他手背青筋分明,指骨嶙峋突起,很有力量感,为他增添几分成熟男人的魅力。
好像超越了正常距离,又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池渔轻笑,“我第一次听你讲这么多话哎。”
“没想到,你还挺会安抚顾客的。”
她情绪调节极佳,只是上头时略有些控制不住,如今已能够开玩笑,除了那眼睛依旧涩涩的,应当是哭多了。
她着重加重“顾客”两个字,偷偷观察周叙白的反应。
见他神色如常,池渔耸下肩,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她甩甩头发,将这思绪抛开,继续说,“其实就算你不报警,我也是要报的,”她胸口郁结的那股气又不管不顾窜上来了,“什么人嘛,得不到就毁掉,简直是毒瘤,坏蛋,反社会人格!”
“可惜只能关几天,这种人,真的不该放出去害人!”
池渔越说越激动,手往下狠狠一拍,“啪”得一声,响在周叙白就放在她旁边的手背上。
她还下意识顺手摸了两下。
这什么东西,滑溜溜的。
池渔低头一看:啊啊啊啊。
“对不起对不起,”她赶紧握住他的手,跟哄小朋友那样吹了几下,“疼不疼啊?”
“要不我再给你吹吹吧,或者,或者我去买冰袋。”
“池小姐。”周叙白手微僵,抽回的动作顿了一下——因为池渔牢牢握着,他轻易扯不出来。
周叙白看了池渔一眼。
池渔:“?”
默了默,周叙白问,“……手。”
池渔:“啊?哦,哦哦哦。”
她赶紧松开,举至身侧,“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只是有点好摸,热热的,暖乎乎的,没忍住……
周叙白:“……”
“算了。”他站起身,无声捻了一下指尖,“池小姐,我们店的员工会在这陪你,答应你的赔偿也由她转交,我有点事,先走了。”
池渔:“啊?”
周叙白微微颔首,他是真的说走就走,大步流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留恋。
待那抹背影消失在拐角,池渔忍不住撇了撇嘴,什么嘛,就被碰一下手,而已,好小气哦。
哎,看来真是她多想。
救她,也只是为了店着想,而已。
-
周叙白离开后并未回家,而是转道去了Monica。
这个点没什么人,他在吧台边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没过一会,庄熠闻讯赶来。
“怎么回事啊叙白,你竟然主动约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周叙白瞥他一眼。
来人满面春风,可见这段半路凑合的婚姻于他而言并非苦果。
“说说吧,”庄熠敲敲桌子,也给自己要了杯酒,“什么事需要找我倾诉?”
庄熠等这一天真的是等得太久太久了。
周叙白这人,看似温和,其实内里就是块冰,捂不热的。
高高在上,傲慢,冷。
这些都是他的底色。
庄熠有时候想,这丫就是命太好,长成这样脑子还好,女娲捏他的时候一定用了十足十的偏心,反正肯定没考虑过他们这些普通人的死活。
但他周叙白就算住天上又怎样,还不是有俗世的苦恼,还不是要约兄弟出来喝酒。
庄熠等啊等,等到花儿都谢了,周叙白还是没有开口。
他耐心耗尽,坐不住了,“不是大佬,你这到底说不说啊?”
周叙白晃了晃酒杯,仰头,喉结滚动,将剩下那点酒一饮而尽,他站起身,将外套穿上,回头睨了庄熠一眼,“谁告诉你,我有话要说了?”
靠!
庄熠怒了,“那你喊我出来干嘛?”
周叙白意味深长:“腿长在你身上。”
说完,他微不可察轻勾了一下唇角,迈步向外走。
庄熠气得也捞起衣服就走,结果0还没两步,便被服务生拦住,“先生,您还没结账。”
庄熠:“……”
他指周叙白那杯,“他结了吗?”
服务生无辜脸:“也没有。”
庄熠闭眼,深吸一口气,怒骂,“周叙白,你个王八羔子!”
浪费他一晚上的感情!还浪费他两百大洋!
-
这个夜晚,池渔相较而言,便没有那么轻松了。
从警察局回到家,她本就身心疲惫,长久不运动的肌肉微微泛酸,有点疼,而管彤和池致远更是恨不得刨根究底到亲历现场。
管彤说,“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骚扰我女儿!”
池致远附和,“可不是,我要是在,直接给他一拳!”
池渔猛吸一口气,神情难掩烦躁,“爸,妈,你们先出去好吗,我想安静一会儿。”
管彤和池致远只当她被吓着,还没缓过来,忙说,“好,好,你洗个澡,早点休息,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啊。”
房门被他们轻手轻脚带上,像是生怕吵到她脆弱的神经。
待池渔确定,门外的脚步逐渐远离时,她终于卸下满身的力气,双手呈大字型,向后仰倒,翻身,抱着枕头陷入柔软的被褥,无声哀嚎。
原因无他,主要是因为在回来的路上她接收到了第五次画稿的修改意见。
这是她之前接的一单商稿,最近才交,但不同于以往好说话的甲方,这次这个简直称得上吹毛求疵。
从人物下巴太尖,到景色不对劲,再到这个飘下来的发丝好像有点少……
种种细节被他扣了个遍。
但这些,池渔其实都有认真对照过,是完完全全按照他那边的要求画的呀。
不满意改就是了嘛,池渔其实很好说话的。
但这人吧,就跟永远讲不清需求的老板一样,问题不一次性说,每次池渔问还有别的吗,回答都是没有,但下次总又能找出新的“毛病”。
池渔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她曾怀疑对方是不是故意折腾她,但跟云舒一聊,才发现这家就是这尿性,换谁都一样。
云舒安慰她,“忍吧,这家钱多,忍得苦中苦,方为……”
池渔接,“方为忍者神龟。”
云舒:“好嘞,我的龟宝。”
池渔:“滚呐!!!”
她努力调整心情,画到半夜,又检查了好几遍,觉得再无任何可挑刺的地方,终于颤颤发送,忐忑等待自己的宣判。
五分钟后。
对方:“要不还是第一版吧,我突然又觉得那个更好一点。”
看清这行字,池渔险些眼前一花,她深吸一口气——忍,忍个屁!
这样寂静的夜晚,连月亮都安眠了,她却还在这里,为生计而努力,最关键的是,这努力毫无意义。
如果第一版就可以,为什么又要让她改来改去。
难道就因为钱多,就可以这样捉弄她们这些小画手吗。
看她们被耍的团团转很开心是吗?
是不是很好玩很有意思,是不是手上那点权力不用就痒得难受!
池渔怒火攻心,心里飘过一万句脏话,输出删除输出删除,最终,她憋红一张脸,忍了又忍,怀着无比屈辱的心情缓缓打下两个字,“好的。”
好?呵呵。
好个球,好个鬼,好个锤子。
她一点都不好。
池渔眼眶莫名发酸,她怎么一点血性都没有,这么包子。
上班时觉得公司鄙视链明显,自己一个小运营处在最底端,毫无价值,现在辞职,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却还是要压着脾气,被迫和不喜欢的人周旋。
她为什么要活成这样。
为什么要活得这么讨厌。
她就是个废物,人生的好牌全都打得稀巴烂。
呜呜呜……
深夜emo,注定失眠。
池渔睡不着,穿上衣服,悄悄打开房门,再路过客厅,朝奥利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打开门,出去。
晚上的风格外凉,又没什么人,正适合她现在的心境。
……
周叙白去了趟公司,将积压已久的工作理了理,代驾刚停好车离开,他此时恰从地下停车场走出来。
一到地面,便望见活动区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裹着睡衣,臃肿一团,像个汤圆。
哦,还是个望月忧伤的汤圆。
周叙白轻笑,本欲上楼的步伐偏转,“这么晚,你在这干嘛?”
小姑娘见状,头一抬,朝他露出一个笑。
很难形容的表情,感觉比哭还难看。
周叙白:“还在为白天的事……”
“不是。”池渔其实没想过会碰见任何人,更别提周叙白,她正在忧伤,没空追究他的阴晴不定,只拍拍身侧,很是大方的问,“坐吗?”
夜风温温柔柔,有点冷,池渔说完,吸了吸鼻子。
周叙白没动,维持站在他面前的姿势,略微皱眉,“你一个女孩子,大半夜在这不安全,走,我送你上去。”
他嗓音有种被酒液浸润过的沙哑,被凉凉的冷风一吹,又带了点不自觉的冷意。
池渔突然察觉到他们之间的距离。
无论是气场,生活,还是阅历。
她脑中闪过一道念头,仰头问,“周叙白,你今年得有三十了吧?”
周叙白闻言气笑了,“我在你心里就那么老?”
池渔撇嘴,“反正肯定比我大。”
周叙白挑眉,没否认。
池渔两手托脸,闷头看两人几乎抵在一起的脚尖,语气苦恼,“为什么网上那些人年入百万那么容易,我就不行,可我其实又不要那么多,我不贪心的,只想赚一点点钱,”她比比划划,哭哭唧唧,“可是就这样,却还是要给甲方当牛做马,任凭搓磨……”
原来是被工作给伤了。
周叙白:“你现在本职画画?”
池渔:“嗯……”
周叙白:“刚开始?”
池渔再次:“嗯……”
周叙白了然,“那正常,以后被搓磨多了,你就习惯了。”
池渔伤感不起来了,猛的抬头控诉他,“你讲话好难听。”
周叙白扯唇,笑,“过奖。”
池渔不明白之前还拂袖离开的人现在怎么又愿意在这跟她进行这些无营养的对话,但……嗅到空气淡淡的酒气,池渔想,大概是酒意醉人吧。
酒是个好东西。
可以趁虚而入。
趁周叙白不清醒,池渔仰脸,特别诚恳得问,“周叙白,你天天在家,都不去上班,你不会焦虑吗,虽然你看着似乎不太缺钱?但可能也只是看着啦,不过……我真的很困惑,你会偶尔有一丁点,哪怕一丁点的焦虑吗?”
池渔今晚已经焦虑到将焦虑连说了三遍。
而她浑然未觉。
晚风阵阵,周叙白挑唇,利落吐出两个字,“不会。”
池渔:“为什么啊?”
她自觉心态好真是一项天赋,尽管她最近收入比上班多,但这种不安定感却时时刻刻围绕着她。
她想,周叙白一定有某种应对生活危机的小诀窍,所以才会答得这般肯定。
只要他肯开口,池渔握紧拳头,暗暗发誓,她一定也要努力试一试。
她眼眸含光,看着周叙白,其中流淌殷殷期盼。
这一刻,他在她眼中,不再只是一位具有性吸引力的纯粹异性,而是前辈,是导师,是为她迷茫路途指点赠箴言的贵人。
她等待着,等待着。
耐心等待着……
直到风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周叙白淡声启唇,那音调里分明没什么多余的情绪,但池渔还是一瞬生出一股想暴揍他的冲动。
周叙白居高临下,看向她,挑唇,“或许是因为……”他尾音上扬,腔调懒散,那双桃花眼里莫名透着股恶劣,“我有钱到不需要焦虑?”
池渔:可恶!!!
第10章
“开个玩笑。”
周叙白抵唇轻笑,屈腿在她身旁坐下。
微风习习,穿过发丝,拂过掌心。
池渔扭头看了他一眼。
月光下,他面上亦覆着一层清霜似的质感,眉眼优越,下颌凌厉,虽只这么闲散坐着,却叫人觉出几分难以掩盖的气势。
然而,当池渔的目光触到他微微上扬的唇角时,这气势便瞬间消散,化为少许绵绵的柔和。
池渔缓缓“哦”一声。
尾音拉长,音调下垂。
她整个人缩在厚厚的衣服里,垂头耷脑,“你不用在这陪我,可以先上去的。”
刚说完,池渔猛地觉出这话有点不要脸,她悄悄抬头,见周叙白一脸不置可否的神色,她便怀揣几分私心,并没有多余解释。
南方的冬天又湿又冷,池渔才坐这么一会儿,便觉得身体发僵,骨头都好似冻得有点疼。
她紧了紧衣服,两手揣口袋——就在这间隙,周叙白突然神色一变,盯着她背后,压低声音,“别动。”
池渔:“啊?”
她被他神情感染,方才颓丧的心情一瞬变得紧张起来,池渔就维持手臂着撑开的姿势,嗓音轻了又轻,“怎么了?”
周叙白伸出修长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而后启唇,靠近,温热呼吸伴冰冷话语一齐渡过去,“你后面有个人。”
什……什么!
池渔嘴唇微张,也顾不得他们现在距离有多近,只下意识舔了下唇,润湿干渴唇瓣。
呼吸间,她嗅到空气里落雨后的泥腥味,以及,周叙白环绕在她身侧的若有似无气息。
这迟滞的几秒钟,池渔后背已起了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略带寒意的冷风变成阴森的凉风,吹得人呼吸不由急促,整个身心发抖。
周叙白忽然挑眉,在她敏感跳动的神经添柴加火,他淡声,似只在讲一件寻常事,“他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