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吧你,你管多少钱呢,”冯雪妍说,“我想送你礼物是我的事,跟多少钱有什么关系?快拿出来看看,不许不喜欢!不许不喜欢——”
“好好好。”
陈之夏打开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装,看到盒盖儿上的Logo心底就暗暗吃惊,肯定不便宜。
一块白色的机械手表,圆形表盘,指针是玫瑰金色的,简单又大气,就是再长个几岁戴也毫不过时。
非常漂亮。
“——是不是很好看啊?”冯雪妍见她眼睛都发直,得意极了,“我昨晚和张京宇出去挑了好久呢!”
说着,边拉过陈之夏的手给她戴了上去,“这个表带是陶瓷的,不容易坏,你要一直戴着哦,等以后我们结婚了,我要去你家检查这东西还在不在。”
一下子说到这么远,又是这么没边儿的事,陈之夏的脸都微微有点红了。
她当然喜欢这块手表,喜欢得不得了,如此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得感激笑笑,笨拙的说:“谢谢你啊,冯雪妍,明年生日我也送你礼物。”
她还记得冯雪妍的生日是4月17日。
“干嘛啦,怎么显得好像是要‘还我’一个什么才行?好朋友不说这些!”冯雪妍立刻有点不高兴了。
“那我也要送你呀。”
“不行!不行!你送我我也不要——”
陈之夏有预感,这将是她17年来,最快乐、最难忘的一个生日。
因为下午模拟赛一结束,她就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妈妈今早到的北京,怕打扰她比赛没有立刻联系她,这次终于没有失约,给她了个饭店地址,在她所在酒店不远的地方。
姨妈说,提醒了妈妈来北京带她买新衣服,这让她不禁也心生期待,妈妈会不会已经买好了就等她过去呢?可是这么久没见了,她都有点长个儿了,妈妈会买到合适的尺码吗?
定在一家连锁火锅店。
陈之夏没正儿八经吃过这种看起来消费就很高的门店,她和姜霓以前去县城玩儿,会吃30元一份的自助,对于她来说,那种程度的就很好吃了,她口味重,还可以无限加辣。
一进去,热腾腾的蒸汽都要蒙住她的眼睛,倒是妈妈一眼就认出了她,同她招手:
“——小夏!这里!”
“妈妈在这儿呢!”
陈之夏心底登时浮现出惊喜。
但很快,就落寞了一瞬。
妈妈不是一个人来的,坐在她旁边的,还有一个完全陌生的、看起来年纪稍大的男人。
无所适从地融入另一个存在陌生人的家庭的恐慌感,还是出现了,陈之夏到底没了在跟家人一起吃饭的轻松愉悦,落座都很局促。
妈妈不断地热络气氛,似是把那些不接电话、不主动联系她、对她毫不关心时的体己话,全都一股脑说了,无外乎最近学习累不累,天气冷不冷,穿的厚不厚这样毫无营养价值的话题。她却完全没有被补偿到的感觉。
那男人不住地给她夹菜,她推拒无果,只得任他把东西放碗里,趁他们不注意,她再偷偷扔到脚下的垃圾桶里。
她只吃妈妈夹给她的。
妈妈比记忆中丰腴了太多,许是真的找到了第二春,加之怀孕的缘故,所以面色红润,没了从小到大她印象中总在各地奔波打工是的肌瘦憔悴。
这让她有了一种妈妈背叛了爸爸和她的感觉。
“小夏,什么时候比完赛呢,”那位叫黄叔叔的男人同她攀谈,和善地说,“我跟你妈妈看看能不能在北京多待一段时间,想等你结束后,带你在北京玩一玩呢?你还是第一次来北京吧?”
“哎呀,小夏高三了,估计时间有点紧呢,你不是还要去上海开会吗,”妈妈先替她推拒,“是24号比赛是吧?小夏?”
陈之夏默默地纠正:“25。”
“比赛结束就回港城么?”黄叔叔又问。
“……嗯。”
“那看起来真的没什么时间啊,”黄叔叔说,“不过也没关系,马上大学了,你这以后寒暑假都没什么学习压力了,逛北京的机会可很多呢。”
黄叔叔又问:“小夏啊,大学要不要考到苏州呀?我跟你妈妈都在苏州,到时候弟弟出生了,你来了,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我跟你妈妈也方便照顾你。”
妈妈夹了一筷子涮羊肉给她:“是啊小夏,妈妈也想跟你说呢,要不要来苏州读大学?以你的成绩不一定在苏州,南京,上海,也有适合你的好学校,都离得不远,南方还是更适合女孩子一些。”
这北京的铜锅涮肉,一点儿辣味没有,实在不合她口味。
她全程也不敢多嘴问能不能加点辣椒,恐怕黄叔叔笑话她的土气,再去笑话妈妈。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我还没想好,”陈之夏说,“还不知道去哪里。”
大人们就哄堂一笑:“瞧这孩子,怎么到现在一点人生规划都没有呢?”
她在心底很不服气地想,她才17岁,哪有什么人生规划,每次考试拿第几名都不在她的规划范围之内。
根本不是她说了算的东西。
比如今天她以为只有妈妈一个人,比如她以为可能不会定在这么难吃的火锅店,或是哪怕是在这里,应该最起码有一份生日蛋糕——即便不一定是生日蛋糕,路边甜品店里十几块一份的那种就很好。
比如她以为妈妈会给她买新衣服,哪怕没有,饭后也可以带她去哪儿逛一逛,明明是叫她出来吃饭,给她过生日,为什么要一直和那个什么叔叔说话呢?
他是我们家的人吗?我根本不认识他!怎么一见面就要装作非常热络的样子?
——这些都不是她说了算的事情。
她还想说,她可以和老师用尽百般谎言争取在北京多留一阵子的。
无论是装肚子疼,还是怎样,只要妈妈能多陪她一会儿,能带她四处走走,不特意去某些地方逛街,去看所谓有名的地标、景点,只是看看这北京的雪,她就很开心了。
可都没有。
简单吃过饭后,妈妈和这位黄叔叔就送她回酒店了。
是了,他们居然还是开车来的的。
听说黄叔叔在北京有自己的公司,可那时妈妈却让她自己打车。
这么大的雪,她在路边等了快一个小时都没见到空车,最后还是一位好心的司机阿姨停下,让她和别人拼一个她才来的。
她满腹的委屈。
上了车把自己藏在后座的暗处偷偷流起了眼泪。
无论饭桌后半段,还是车上,基本就在听黄叔叔和妈妈聊他们的生意了,妈妈明明对此一窍不通,还要装作非常感兴趣的样子!
大人真是虚伪至极。
下车时,黄叔叔塞给她一张银行卡,说这是妈妈和他的一些心意。
陈之夏猜到她转学到崇礼,住在港城姨妈家的一部分花销,大抵就是这位黄叔叔掏的钱。
她没有收,把东西放到车门的夹层,和他们作别就回去了。
妈妈似乎才想起来了什么,这才打来电话,非常不好意思地对她说:
“小夏,生日快乐。”
“真不好意思呀,妈妈忘记祝你生日快乐了。”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这个生日,一点都不快乐。
一来一回的,堵在路上都花了不少的时间。
时候不早,白天才结束模拟赛,老师让大家休整一晚,基本上都三三两两地出去看夜景、聚餐了。
走到一层的公共休息室门口,陈之夏才想到,今晚里面大抵是没人的。
正好冯雪妍之前的出游北京计划搁置了,先前一心为她和妈妈的见面腾时间,陈之夏现在都不知道,该不该后悔去吃这顿饭了。
可是现在都快晚上九点,就算出去玩儿,应该哪里也都去不了了吧……
这么想着,她已不知不觉推开了休息室的大门,好笑地心想一本书也没带下来,过来做什么呢。
才准备回去。
蓦然,就听到一声弦音拨颤。
“……”
陈之夏的脚步停住,一转眼。
看到了江嘲。
形容恣意的少年,此时懒懒窝在个翻皮沙发里。
他一只脚随意地踩在一旁,眼睫半垂下来,头顶的光线不甚明朗,在他眼底落了一层潦草的阴影,与唇上那一点猩红色隐隐地晃动着。
不知从哪儿弄来把挺旧的吉他——陈之夏有点印象,好像就是酒店随意摆在这里的,她还以为是个摆件还是什么。
他拿着吉他拨片,灵巧地带动弦音,在外面的隐隐嘈杂中轻盈地弹动。
弹的居然是《祝你生日快乐》。
琴音不若原曲的曲调那般轻快温馨,在这萧索冬日,她居然听出了一丝低沉潦倒的感觉,好像专门为她准备。
完美契合了她当下的心情。
想到今晚饭桌上的一切,所有所有,令她失望至极的一切。
她突然就很想哭。
今天也是他的生日。
他今天,过的怎么样呢?
一支烟见底,江嘲弹了一半儿,见她来了,他就把吉他放到一边儿,缓缓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拿起搭在一边的外套,径直朝她过来。
陈之夏的脚底仿佛生了根,站在原地不动。
直到他经过她的身侧,她很清晰地感受到了,他随意地揽了下她的肩膀,他手就势便搭着她,带她向外走去。
他的嗓音跟着落下,带着微微的笑意:“行啊,电话不接,房间没人,非要我在这儿等你是吧。”
第38章
难道不是, 他又一次猜中了她会来这里吗?她只是因为心情不好心血来潮过来看了看,没想到他居然也在。
都不知道该说到底是谁比较好运才好。
如此寒天地冻,一场大雪肆虐了北京整整几天几夜, 远远瞧去,四处冷雾弥散,无休无止, 丝毫没有消停的迹象。
江嘲带她离开了她还没进来多久的酒店大门, 他们去了路边等车。
他没再搭着她的肩,她却还是鬼迷心窍地和他走到这里。
也许真的是老天在补偿她,不若那时她去赴约在雪地呆站了一小时都没等到, 不多时, 一辆出租车就停在他们面前。
江嘲抽完最后一口烟,轻轻拍她的后腰。
陈之夏先坐了上去。
狭小的后座,冬日索寒,她穿的臃肿,不大的空间连空气都紧密挤在一起。司机嘱咐她离她那侧车门远一点,那扇门坏掉了。
“过来我这边。”江嘲对她说。
陈之夏就只能靠他非常非常近,近到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体温,盘旋在她的额顶,身侧,柔和地包围住了她。
她的脸颊生出痒意。
准备出发, 司机笑呵呵地问他们:“这么晚了,二位去哪儿啊?”
此时, 江嘲也垂眸看着她:“想去哪。”
……怎么都在问她?
陈之夏半是惊异地眨了眨眼。
他就好似真的是随着那首徐徐低沉的《祝你生日快乐》突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来实现她的生日愿望的。
她小心翼翼瞧住他, 试探了句:“哪里都行?”
江嘲不置可否:“叫你出来当然是你说了算。”
那既然把选择权都交给了她,她便有点不客气了:“那我们去……游乐园吧?我很想去。”
陈之夏还没去过那种非常大型的游乐园, 一直很向往,生日去真是再好不过了,冯雪妍先前还为她计划过。
但很快,又后悔了。
大晚上的,还下这么大雪,会有游乐园营业吗?她这是不是有点为难……
江嘲便淡淡地看她一眼,转而对司机师傅说:“麻烦您找个夜场开门的吧。”
还有……
夜场这种东西啊。
又一次刷新了陈之夏的认知,她哽了哽气,没敢说话。
江嘲却好似明了了她的顾虑,瞧着她,弯起了嘴角。
“……哎唷,这地方可不好找啊,就算是北京,这么大雪,又这个点儿了,”司机略有点苦恼,看出他们大概还是学生模样,不由地替他们担心,“可能得走好一段儿呢,附近肯定是没有啦。”
会回不来吗?
陈之夏想起来,今晚老师好像要查各个房间的人,毕竟下午就放大伙儿出去撒欢儿了,肯定怕他们玩野了夜不归宿。
加之在陌生的北京,多不安全啊。
江嘲长眸觑她,他从方才就似笑非笑的,现在一副“还没走太远,你想下车回去还来得及”的表情。
陈之夏知道,这样恶劣的天气,也许绕这北京城一大圈儿也找不到一处夜场营业的游乐园,可能白跑一趟。
能不能赶上老师查人另说,到时候或许真的回不去了。
陈之夏莫名想到,他开过玩笑说要带她逃课。
她闪躲了下他这样的注视,微微垂下眼睫,任他与这辆车载着她在无边夜色与雪色之中奔逃,居然没有想过要回头。
“没关系,”江嘲这也才对司机说,“您尽管找就行。”
也许,好运在今日眷顾到过了个很糟糕的17岁生日的她。
车开近一小时,攀上了座座错综绵延的高架,途径霓虹繁华,也路过杳无人烟,都不知驶到了哪里。
最终遥见雪幕下,一座巨大的摩天轮闪烁着五颜六色,嵌在黑沉一片的夜空中,四面灯火如炬,欢声沸腾,初见游乐场轮廓。
陈之夏不由地也跟着雀跃起来:“江嘲,江嘲——找到了,我们到了!真的有晚上营业的游乐园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