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还是屡屡被他的雷厉风行的手段给震惊住。
世人只道当初平定西南的是他霍光,但真正的战术打法,所有的安排,都是刘弗陵一人。
世人都将汉昭帝刘弗陵是霍光的傀儡。但霍光心里明白, 自是才是那个傀儡的身份。
盐铁会议、战败乌桓、匈奴、减负免税。短短四年,汉武帝征战造成的国库亏空, 此时已经完全填补回来了。
这一切, 竟是一个如今才十二岁的少年的手笔。
刘弗陵能做到这种政绩,主要靠的便是一个狠劲。
所以这巫族一人不留, 歼杀干净的指令从刘弗陵口中说出,其实霍光是毫不意外的。
只是还是被他的气场给震惊住了。
他常常在想,这少年的身躯,是不是被什么给夺舍了。武帝对他的托孤,成了一个笑话。
对于刘弗陵来说,只是方便他行事,不用再额外找寻代言人了。没有他,还有李光张光,任何一人,在刘弗陵手下,必定都会有所作为。
他冷汗连连,幸而当年便没有起了私心,肖想一些不该肖想的事情,不然在这位手里,死都不知道如何死的。
除却自己,再除却匈奴质子身份的金日單,另外那两位辅政大臣,上官桀、桑弘羊都一副虎视眈眈之相。他不是没有妄图拉他们一把,只是人性本贪婪,上官桀都只觉他是想一人独大,根本不接他的橄榄枝。
想到此处,霍光又是心惊又是安全感满满。自己当初行差踏错,将自己的女儿嫁与了上官桀的长子上官安,而刘弗陵将上官氏封为皇后,倘若有朝一日上官桀倒了,霍光的女儿与外孙女,都还可以顺理成章的保下。
十二岁的少年,思虑如此周全,当真是令人惊叹。
霍光摒除脑中杂念,当下之事,便是将巫族一网打尽。
霍光回到府上,便召集了自己的线人。
“现如今所知巫族之处,都在地图上画出来。”霍光将一个地图递给线人。
几位线人围合起来,在地图上指指点点,片刻之后,一张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红点。
霍光又一阵冷汗,早就便知道巫族这次反攻势头很大,没想到如此之浩浩荡荡。自己还想着给他们留下个传承,如此看来,皇上是对的。现如今离上次汉武帝围剿,并没有太久,巫族势力发展如此迅速,着实让人感到惊讶。
如若不除尽,必然后患无穷。
一个线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霍光看出他的异常,摒退了其他人,问道:“有何事,现在可以说了。”
线人双手扶拳开口说道:“大司马,手下得到一个线报,不知准不准确。”
“说!”霍光挑眉。
线人:“多年之前,武帝在位之时,当今圣上围猎之时,险些出事,失踪了几日,此事大司马可还记得?”
霍光点头:“自是记得。”
线人也跟着点头:“据手下收集的线报,当初皇上能回皇宫,便是有了巫族的协助。”
“你说什么?”霍光惊讶,猛然站起身子,“当今圣上?巫族?”
线人被吓住,一时不敢说话。
线人退下之后,霍光思考了良久。
想来圣明如刘弗陵,不该不知道当初救他之人的身份。而如今却要全数消灭巫族。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线人线报出错,当初救刘弗陵之人并非巫族之人。
剩下的一种可能,便只能是那次救助,刘弗陵许了什么承诺,如今不想兑换,一把将整个巫族连根拔起,如此,对后世免了后患,对自己也免了麻烦。
如此想着,霍光心中便有了分寸。不论是哪一点,刘弗陵旨意已下,他只要按照旨意行事便可,具体圣心所思何事,并不是他一个臣子能随意去揣测的。
想明白这一切,霍光心中便有了底气。
轰轰烈烈的灭巫行动便开始了。
巫族本就受了重创,虽然势力恢复的迅速,但与朝廷比起来,还是相去甚远。
更何况此次,竟是霍光亲自操刀剿灭,生还的机会更为渺茫。
*
自打那个小哥哥离开那个小茅草屋之时,已经过去六年,如今的李千儿,已经隐隐有了少女的精美。
在自己的父亲将小哥哥送走后一年,便如愿坐上了巫族族长之位,现如今李千儿,已经回了巫族,不再隐世。
只是那小哥哥给了李旭灵感,李旭对外声称,与苏卿外出寻药之时,在一个瀑布之下捡到的女孩,见她天资聪慧,便想起自己早早离世的苦命女儿,于是认了个干女儿,养在了膝下。
虽说亲爹亲妈一朝变成了干爹干妈,但李千儿还是很开心,能与自己的爹爹阿娘整日在一起生活了。
李旭当初是知道刘弗陵的身份的,他自然也是知道巫族也在寻找这个丢失的皇子,虽说当时刘弗陵还不是太子,但刘彻对这孩子的宠爱,是人尽皆知的。
如若刘弗陵落入族内激进派的手里,且不说落不落得了好的下场,只是族内好不容易沉浸一些的野心,怕是也会随之膨胀起来。
巫族的传承,若再经一劫,怕是无法传承下去了。
于是他在消息走漏之前,便将刘弗陵送了回去。
只是当初他没想到,这一送,差点将整个巫族断送。
眼见着在朝廷的绞巫行动中,自己的族人都慢慢被找了出来处了极刑,李旭也渐渐支撑不住,他将拥护自己的族人集合,商量了三天三夜,最终决定全族撤回滇池地区,从此不再进入中原。
刚刚商定结果三日,族门门外的嘈杂之声便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众人大惊失色,朝廷此次行动着实迅猛,竟如此快便找到他们的族内要地,难道巫族便当真要葬送在此地?
李旭忙招呼众人,带上家眷,抓紧撤离。
还好给了提前三日便下了撤退的决定,已经将能拿的东西尽数装入了船只之中,剩下些不好带走的东西,只能舍弃了。
李旭忙招呼千儿随苏卿去船上候着,自己处理完族内之时便与他们汇合,双方碰面便马上开船。
千儿焦急的握住李旭的双手,眼神中透漏着担忧:“爹爹,您一定要速速来啊,我等着你!”
李旭努力的挤了一个笑容,摸了摸千儿的发髻,一脸慈爱的说道:“千儿,照顾好你阿娘!”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千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但由不得她多想,便被众人拉了出去,将她与苏卿一同送往了船上。
马车上的千儿又回想起爹爹刚才的话,这话说的不对,爹爹生了别的想法!
千儿猛然回过神来,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苏卿此时在强撑淡定,但眸子中的忧伤,已经没办法掩饰了。
千儿直愣愣的看向苏卿:“阿娘,爹爹他......”
苏卿直直的看着千儿的眼睛,眼睛用力的含住泪水,忍了半响,一开口,眼泪便掉了下来,但是语气是坚定的,她说:“千儿,你爹爹一定会赶上我们的!”
千儿蹙眉,没再说话,而是将手帕拿出给阿娘擦眼泪,顺便安慰了几句。
众人到达船只之上,船上的众人一片慌乱,船未开出码头,便不能松懈。
苏卿刚到,便已经有人在船上催促着赶紧开船。
千儿严重含泪,但目光坚定的看着喊声最大的几人,恨恨的说道:“你们,闭上嘴!”
众人自然是知道她的身份,那个平日里只知嘻嘻哈哈玩乐的小公主。但如今被她如此狠戾的眼神盯着,还是惊了一下,不禁都闭上了嘴巴。
千儿扶着苏卿焦急的望着远处。
只见他们族内长待之地,升起了滚滚浓烟,怕是官兵已经武装打入了。
又过去了些许时间,浓烟的范围越扩越大,但是却迟迟未见李旭的身影。
船上的众人又开始焦急的催促道:“莫要再等了,再等下去,怕是整个巫族都要灭了。”
这声音起初不大,渐渐的便越来越大。
千儿也知,此时若是反对,怕是也已经镇不住场子了,更何况他们说的对,如果她拿着整个巫族的传承来换自己爹爹的性命,怕是爹爹也是不肯的,虽然她根本不在乎,她只是个小女孩,只是希望爱自己,自己爱的爹爹能长长久久的陪伴她。
便是在她思绪乱飘的时候,一个满身脏污的人踉踉跄跄的向船上跑来。
千儿一阵激动,但在看清来人之时,情绪又忽然低落了下去。
不是爹爹。
来人不是李旭,但是巫族的一个长老,长老一身脏污,还有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渍将衣角浸湿了,他被众人迅速的拉上了船,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便说道:“快......快......开......快!”
众人自是知晓他说的是何意,于是众人的眼光都落在苏卿身上。
族长不在,现如今开不开船,都只由苏卿一人做主。
苏卿咬着嘴唇,忍住眼中的泪水。
长老此时气已经喘匀了些许,继续说道:“快开船,霍光已经带兵赶过来了,若在晚上片刻,我们全族都要覆灭!”
“我爹爹呢?”千儿一把握住长老的胳膊,急切的问道。
长老顿住,一脸悲伤,但什么都没说。
但意思已经很是清楚。
此时苏卿将眼中的泪水忍了回去,她深呼了一口气,声音洪亮:“开船!”
“不!”千儿拽着自己的母亲,“阿娘,不能开,不能开,我爹爹他......”
苏卿闭上眼睛,依旧坚定的说道:“开船!”
*
开船!
船员已经都准备好,众人迅速撤掉舷梯,船体立马便开始动了起来。
苏卿不愿面对,仍旧紧闭着双眼。
眼见着船已经慢慢离开码头,忽然千儿挣脱众人的束缚,使出毕生所能使出的轻功,迅速的向岸边掠去。
众人惊呼之下,已经到了岸边。
苏卿大惊失色,慌忙喊道:“千儿,快回来!”
话音刚落,她的目光被岸边远处的大军吸引了目光,朝廷的官兵,竟来的如此之快。
她顿时明白了千儿的用意,她本以为千儿之所以回去,想再寻一下自己的父亲。
但如今看来,自然是在船上便看到了对面的大军。
大军的马匹速度太快,凭着船的速度,怕是很难逃离。
此时必须有人去吸引朝廷兵力,给大船争取时间。
只是一个念头的功夫,千儿便下定了决心。
既然自己的父亲可以为族人争取,那她为何不能呢?
果然,朝廷的兵马被她的到来吸引了目光,放缓了脚步。
千儿心下一松,迅速的解下马车上的一匹马,跳上马背,快速的向一旁掠去。
只是千儿没想到的是。此次剿灭行动,霍光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既然是直捣老巢,自然是要亲自出马。
而霍光,是久经杀场的大将军,岂会被一个小丫头的一个短暂蹦出来的调虎离山之计,便转移了注意力。
他冷哼一声,派出一小波兵马追赶千儿,另外的人继续向岸边狂奔。
千儿暗道不好,一时停下来观看。
只见那骑兵个个手执缰绳,绳上还绑了一个巨大的钩子,一边在马背上驰骋,一边在空中晃动着。
借着马儿的冲力,那些钩子想要苟住船体,并不是什么难事。
剩下的兵力合力拖拽,怕是船上之人来不及砍断绳索,大船便会被彻底拉回岸边。
千儿急了,如此可不行。
她一登马背,借着马的力量加之十成的功力向众人掠去。
想阻止他们的行为,也仅有这一个办法了。
霍光在第一时间便觉察出她的想法,他蹙眉,手上一瞬间便出现了一把弓箭,箭已上弦发出,只一瞬,便飞向了千儿。
千儿毕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这之前所来的勇气,也是仅凭着一股信念。如今在半空之中,看着这飞来的箭,已经不知所措的怔愣在原地。
千儿下意识闭上眼睛......
片刻之后,一声闷哼在她面前响起。
千儿下意识睁开眼睛,却看到了眼前李旭的脸。
但是他的脸已经没了血色,迅速的往下坠落。
千儿忙随着他坠落,试图先落地接住李旭。
落地之后,她才反应过来此时的状况。
李旭没死,但看样子,也仅剩了一口气了。
见自己的女儿此时身处险境,将最后的一口气吊起,替千儿挡了这箭。
落地之后的李旭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当场便死在千儿的怀里。
千儿眼睛猩红,胸腔中的愤恨与狂怒已然压抑不住。
她抬眸瞪向霍光。
霍光一惊,竟然被这小小的姑娘的眼神给震慑住了。
这比他被刘弗陵震慑住更为让自己震惊。
但是这种震惊也便只是片刻,霍光只是片刻失神,便回复了自己以往的状态。
皇上交代了,巫族尽数剿灭。
他拿起后背上的箭枝,再一次指向千儿。
眼见着箭便要出弦,一个威严但却稚嫩的声音响起。
“住手!”
霍光一顿,条件反射的便收回了箭枝。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这几年,已经对这个声音可以做到肌肉反应的顺从了。
千儿向声音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少年骑马奔驰而来,脸渐渐清晰,又渐渐模糊,终于归于了黑暗。
*
千儿醒来的时候,怔愣了好一会。
她睁开看着上方,显然,自己此时躺在一个榻上。
这个榻用的名贵的黄花梨,千儿只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榻顶做的也很是精美,木头也是一整块雕刻出来,不知要废多大的木料。
但,这显然不是她自己的卧房。
她的脑子还处于混沌之中,转眸向旁边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