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室内都奢华的令人咋舌,目之能及之处,家具皆是黄花梨所制,在床边的圆桌之上,还放了一个精美的瓷质香炉,此时香炉里缓缓的冒出细细的烟雾,整个室内都弥漫着沉香的香味。
在观察完这一切的时候,千儿的思绪才慢慢拉回脑中。
昨夜的点点滴滴,一点一点的涌入她的脑中。
她瞪大眼睛呆呆的看着榻顶,眼中的泪一点点的越蓄越多。
所以,她的爹爹,是真的没了么?
千儿之前一直在想,人死了,会不会有灵魂,会不会真的会在半空中看着还活在尘世间的亲人朋友,微笑的看着他们生活。
但此时爹爹死在她的眼前,生生的断了她这个想法。
人没了,便真的没了。
从此,便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殆尽了。
一点痕迹怕是都留不下来。
是真的没了,什么魂魄,什么福报,什么阴间阳界,没了,就真的是没了......
由于李旭在她怀里没的那么真实,让千儿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生命的逝去,感受到了真的无法挽回的无力感。
她顿时管不了此时的处境,失声痛哭起来。
眼泪便像是不要钱一般,稀里哗啦的往外涌,越涌越多,如何都止不住。
外面有了细微的声响。
仿佛是听到了千儿屋里的声响。一个轻盈的脚步快速的进屋看了一眼,又马上退了出去。
随后屋内又沉寂下来,整个房间只剩了千儿断断续续的抽涕声。
不知哭了多久,那个轻盈的脚步又回来了。
千儿转眸看了一眼,只见是一个小小的婢女,不,不是婢女,看这身装扮,这是......宫女?
小宫女来到千儿面前,拿起一个帕子,仔仔细细的给千儿擦拭着已经干涸了眼泪的脸。一边擦,一边一脸心疼。
她声音弱弱的,但是很清晰的说道:“千儿小姐,莫要哭了,奴婢已经传信出去了,一会陛......少爷应该便来看您了,您若是哭坏了,少爷必定会怪罪奴婢的!”
这一句话,将千儿彻底说愣了。
她天资聪慧,亦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人,自然能看出来这里并非寻常富贵或者官员家里能有的规格。
陛下?汉昭帝?
是了,自己落入的,原本就是皇室之手。只是,自己这待遇,有些出人意料的好。
*
但是这一日,没有其他人来看千儿。
千儿不知自己身体是怎么了,明明没有受伤,偏偏在床上躺着不能动弹。
千儿细细想了一下,可能是中了类似于点穴之类的术法。
迷迷糊糊中,她又睡了过去。
在一片白茫茫的迷雾之中,她似乎看到了一个曼妙的身影。
身影逐渐的清晰起来,千儿倒吸一口凉气,天下竟然有如此美妙之人。
对面的女子年纪不是少女的妙龄,但是脸上的美貌却丝毫不减,不单单是美貌,而是那种美貌之中,透着一股超凡脱俗的感觉。
就仿佛是......
天上的神仙......
女子脸上的神情却没有半点配得上这个美貌的善意,而是冷冷的看着她,眼中露出讥笑:“如何?这十几年人世,可感受到了父母的爱怜?本宫也算是对得起你了!”
千儿不知道这漂亮的女人在说什么,只是呆呆的看向她。
女子看她一副痴傻的模样冷哼一声,走近了一点,抬手将她的下巴抬起:“如今,这父母慈爱你也感受过了,是不是该做正事了?”
千儿想将她的手甩开,但是身体却动不了,只是呆呆的看向她。
女子在千儿震惊的表情中随手捏了个术法,加注在她身上。
意识消失的一瞬间,千儿还在想,竟然有法术,这一定是在梦中。
女人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应千儿你可要记住,如若你的任务完不成,那霏开的性命,可便是保不住了......”
这女子......为何叫自己应千儿......霏开......又是谁......
千儿感觉自己的丹田升起一股暖意,体寒的她之前十几年都没有感受到,渐渐地意识丧失,完全归于黑暗。
*
时间回到昨夜,刘弗陵给霍光安排好剿灭巫族的计划,并将巫族所有的逃跑路线,甚至时间点都算了个明明白白。
虽然计划是霍光在实施,但所有的动作节点,都是刘弗陵事先安排妥当了。
他亲自出面,一个是因为这是剿灭巫族总部的战斗,另外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便是想亲眼去看看皇上的算计是否完全与实施吻合。
果然,便是连撤退的人数及人的职位,刘弗陵都算到了。
但是李旭是他计算的一个小小的意外,在算计中,李旭本应该在老巢之时,便被控制,只是没想到,巫术的奇特之处,他竟然放倒了控制自己的侍卫,逃了出来。
刘弗陵当天晚上鬼使神差的去到现场的时候,刚好看到李旭被霍光一箭穿心而亡。
在向下掉落的一瞬间,刘弗陵看清了李旭的脸,也看清了对面那个少女的脸。
那是他日日都会回想的脸。
便是这一眼,刘弗陵下令放过了那本来都已经拖回岸边的大船。只是吩咐苏卿,带着巫族退回滇池,从此不许再踏入中原半步。
到如今,霍光才明白,原来这位帝王,也并不是毫无弱点的铁石心肠,他是真的不知救命恩人的身份。
苏卿当然也认出了他,她是如今才知道当初自己的丈夫,救的竟是当今圣上。
但是一切都晚了。刘弗陵答应她会善待千儿,让她立马带巫族撤离。
为了李旭的愿望,巫族的传承,苏卿咬牙放弃了自己的女儿,将大船毅然的开走。
千儿被带回了皇宫别院。
而剿灭巫族大胜,整个朝廷需要处理的事情颇多,虽说刘弗陵要去看一眼千儿的心情很急切,但总得先解决朝堂之事。
*
如此一夜一日便过去了。
到了子时,一切方理顺,也顾不上时间仓促,刘弗陵便喊来大辇,出宫直接去了别院。
别院静悄悄的,刘弗陵不准身边的宫人传报,别院里临时调配的宫女,在见了刘弗陵的第一时间,也被刘弗陵噤声的动作止住声音。
刘弗陵走到千儿住下的房间门外,忽然有了些担忧。
他看了一眼自己,此时已经换下了龙袍,是日常服饰,他想了想,摘下了手上的扳指,检查了身上没有象征身份的物件,才抬步准备进入房间。
他真的是忐忑,毕竟千儿一家,是他的救命恩人。而自己如今,又做了什么?
踏入门内的第一时间。
床上的千儿睁开来了眼睛。
她的眼神依旧如上次一般空洞。
但又不如上次一般。
不,可以说与之前那个少女李千儿的表情完全不一样。
她试了试,发现自己能动了。
转头看了一眼进来的刘弗陵,她一愣,开口发出一个“东”的单音节,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又闭上了嘴巴。
她全部都想起来了,想起了自己所有的身份。
她在心中苦笑。昨日,方才接受了烟消云散,根本没有什么鬼神的念头,今日便恢复了自己的真身记忆。
当初东皇逸发现她跳轮回台转世,在凡间母亲即将临盆之时返回将李千儿拉了回去。导致凡间的母亲怀胎十四月方才生下他,好在司命星君会圆,给他写了一个尧母门的故事。凡间的汉武帝刘彻也并没有多想,使他的人生,还在正轨上延续。
而他毕竟已然在凡界,湘妃的手段,也比他想象中的更为多样。李千儿还是被送了下来。
李千儿在下凡之初,湘妃便答李她让她体验一下父母的疼爱,虽然李千儿并不知晓,为何湘妃执意如此,仿佛她自小在孤山长大,是她造成的,需要给她补偿一般。
但是她当初吞下了灵药,灵药的作用便是,让她能够留住仙家记忆,明白自己的目的,从而协助东皇逸顺利历劫。
这灵药的触发点,便是自己的至亲离世。
李千儿在心中冷哼一声,湘妃,还真一直是记忆中的冷血。
她虽恢复了仙家记忆,但这一世的记忆更为新鲜,她自是没办法一时释然。
很明显,刘弗陵是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是这皇上的身份的。
为什么?李千儿可太明白了。
自己的父亲,是他的救命恩人,而她的父亲,便是被皇上下令杀掉的。
他是她的杀父仇人。
他怎么敢认?
刘弗陵便是东皇逸,她心中对东皇逸的那点心动,竟被刘弗陵的所做之事,冲散了。
她此时,看到眼前这个人,还是恨的。
她皱了皱眉,耳朵旁又响起湘妃的声音:“你莫忘了,如若你不配合将任务完美完成,那么霏开的命,可便没了......”
李千儿闭上眼,强行压制住自己心中的复杂情绪。
接下来,便是要演戏。
她要做一个合格的戏子,陪着刘弗陵将他短暂的一生走完,顺利度过情劫,救出霏开。
从此......
从此,他便做他的天庭太子,她只是诸余山的小妖,谁也不要再干涉对方的生活。
想到此处,她睁开眼睛,但眼神中复杂的情绪,一时还是收敛不妥。
她看向对面此时与她只有一岁只差的刘弗陵,在心中深呼一口气,问询到:“你是谁?我在哪?”
刘弗陵听到她嗓音嘶哑,忙给她打了一杯水,在看着她喝下之后,才轻声的说:“千儿,你还记得我么?”
记得,我自然是记得!李千儿在心中念到,我不光记得你小时候,我还记得你上辈子的事。
但是她不能说,只能一脸懵懂的看向他:“你是......”脸上浮现出疑惑的表情,又渐渐换上惊讶、不可思议,“你是小福哥哥?”
刘弗陵显然是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姑娘竟然还记得自己。
他自小实在宫内长大,同龄的玩伴都知道他皇子的身份,与他玩起来,自是多了一些顾虑,更何况其他的宫人与父皇的妃子们。
他们个个心思沉重。
千儿的笑容,自然是他自小看过最纯净的笑容。
这笑容在他的心中,几乎每日都在心中复习一遍,自是不会忘记。
而千儿还记得他,虽说当时他穿着的衣物,面料是名贵的,但是那样狼狈,还穿上过她的裙子。如今他一身颇有讲究的衣物,又经历了这么多变故,脸上的神情都变化了很多。
更何况男孩发育的稍晚,见到千儿的时候,千儿已经有了现在的样子。而他还一副幼童的样子。不然也不能大了千儿一岁,穿着千儿的衣服还刚刚好。
如今他已然发育,脸上变动颇大。她竟认出了他。
见刘弗陵怔愣,李千儿心中也有些懊恼,是不是认的有些莽撞了。
她自然也想到了这里面的不合理之处。但是认了便认了,总归认出来,只能说她天资强大,也并不是什么罕见之事。
李千儿在面对刘弗陵的时候,心中还是非常别扭。
对东皇逸生了那点情愫,让她想亲近他。对于他杀了自己父亲的行为,让她恨他。
这些情绪只是在很短的时间内让她消化,她自然没有那么容易捋顺。
于是她开口:“小福哥哥,我有些累了,你让我一个人静静。”
刘弗陵知道昨夜李旭是死在千儿的怀里的。她所受的打击必然不小。
他此时也极度自责。
但是事实已经如此,自责也改变不了现实的状况。
只能让千儿好生消化,而他自己的身份,他也没想好,如何与千儿交代。
于是他点点头:“千儿先休息,时间不早了,我先离开,但是我不走远,便在你隔壁的屋子里,你若有什么想要的,便喊我,或者喊侍女。”
千儿点点头,开口假装不明白的问道:“门外的侍女,他们的衣服,看起来颇像宫女的穿着。小福哥哥,你可是皇家之人?”
刘弗陵心中咯噔一下,自然是没想到她竟然忽然便问起了此事。
见刘弗陵犹豫,李千儿忽然感觉自己似乎是有些急切。
虽然失去父亲的痛,让她把不得当面拔下刘弗陵的面具,将他撕碎,但自己都还没想好如何妥善的处理这一切事情,便如此贸然的问了出来,着实不够妥当。
反应过来之后,李千儿便假装虚弱的躺下,闭上眼睛。
而刘弗陵在短暂犹豫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转身走到了千儿的床前。
坐在床前,他深呼了一口气,坦然将自己的身份说了出来。
“千儿,是小福哥哥不好......其实......李旭叔叔,可以说是死在我手上。”
李千儿心中咯噔一下,没想到他便如此认了。此时自己爹爹与自己相处的点点滴滴都浮上了心头,李千儿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面上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刘弗陵只是独自的低着头呢喃:“我并不知道,原来你们便是巫族之人,我只是身处这样的位置,如此去做了,千儿,我觉得,我可能是错了......”
“但是,苏姨他们我已经放了,我之前真的不知......”
说道此处,他抬起头,看向床上的李千儿。
李千儿脸上一派祥和,似乎是又昏睡过去了。
刘弗陵摸了摸她的头,心道明日还是得叫太医过来诊治一下,看来千儿还是虚弱着,如此容易昏睡过去,于是帮她掖了掖被角,站起身来离开了原地。
关上门的一刹那,李千儿睁开了眼,眼里含住的那滴滚烫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第二日李千儿醒来的时候,刘弗陵已经不在这里了。
想来也是,他虽然看起来只有十二岁,但已经是当今的皇帝了。
做皇帝本就不易,更何况是如此年幼的皇帝,自然是要比常人付出多倍的努力才能理清状况,站稳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