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脸上没有伤疤淤青,贺伶秋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人趁他喝醉,把他打了一顿。
不知是不是因为一路的念叨没有回应,陆谨强撑着坐起来,冲驾驶位的文思祁喊了一声。
“我让你停车!”
文思祁从后视镜睨了他一眼,没理会,踩在油门上的脚一点点下压,车子跟着提速。
宽阔寂静的马路上,黑色轿车疾驰而过。
贺伶秋下意识地捏紧安全带,看向紧握着方向盘还在不断加速的文思祁,开口制止,“你疯了啊!”
随之而来的,还有后座没得到回应更为愤怒的声音。
“我再说一遍……”
“嘎吱——”
由于急刹车带来的惯性,陆谨被推下座位,早已被酒精刺激灼热难耐的胃,这会如翻江倒海一般,令他没忍住呕了一声。
“陆谨,你没事吧?”
有些惊魂未定的贺伶秋见陆谨吐了,连忙解开安全带,抽出几张纸巾递过去,随即打开车门下车。
“还不过来帮忙?”
贺伶秋打开后座车门时,文思祁还好好坐在驾驶位上。
刚被扶到路边的陆谨,没忍住又吐了。
“活该!明天头疼死你。”
文思祁抽出几张纸巾,动作十分粗鲁地给他擦嘴。
看着如此狼狈又难受的陆谨,贺伶秋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如果当年没有她,或许陆谨和孟栖现在还好好的在一起,后面这些事也就不会发生了。
“你发什么神经啊,要不是你,他会吐吗?”
贺伶秋将心里对自己的怨恨怒火,一并撒在了文思祁身上。
“车你自己去擦,我不管了。”
文思祁刚背过身去清理弄脏的车子,陆谨就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挣脱开贺伶秋,往相反的方向走。
“你去哪?”
闻声,文思祁从车里下来,三两步追上陆谨,使劲一拉一推,陆谨轻而易举被推倒在地上。
“你清醒了一点!”
文思祁走到陆谨面前蹲下,一把拽起他的衣领,迫使他对上自己的眼睛,“现在是六年后,孟淇早就回来了,而且你早被她甩了,就算你今晚冻死在学校,她也不会来找你!”
文思祁懒得听陆谨后面说的一些“不会的”醉梦话,把他拽回车里,一刻没停给他送回家。
怕陆谨再瞎跑,文思祁在一直在他家守着的,担心贺伶秋一个人回家不安全,就让贺伶秋在陆谨家客房休息了。
早上天一亮,贺伶秋就起来了,回家洗漱换身衣服,就出发来孟栖这里了。
“对不起!”
用被子紧捂着头的孟栖,听到贺伶秋突如其来的道歉,愣了一下,以为听错了,就没有搭腔。
直到同样的话再次响起。
“孟栖,对不起!”
孟栖心下了然,贺伶秋这是在说六年前介入她的陆谨的事,“跟你没有关系,我们之间本身就存在问题。”
“不是的。”贺伶秋音量拔高了几分。
“你们之间不存在任何问题,所有的问题都是我造成的。”
没给孟栖询问的机会,贺伶秋继续说,“其实陆谨的父母从来没有反对过你们在一起……”她顿了两秒,轻呼出一口气,“当年的事,是我骗了你。”
好半响,贺伶秋都没有听见孟栖说话,只见她翻身的动作一顿,拉着被子的手一点点收紧。
“孟栖,对不起!”
贺伶秋低下头,忏悔道,“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别这么轻易地放弃陆谨,他比你想象的还要在乎你。”
良久,孟栖才把头从被子里伸出来,慢慢坐起来靠在床头上,她问,“骗了我,是什么意思?”
贺伶秋捏紧衣角,稍稍抬头,视线刚好迎上孟栖略微泛红蓄着水光的眸子。
“陆叔,也就是陆谨的父亲,他是有心脏方面的疾病,但没有心脏病那么严重。”
贺伶秋抿了抿唇,“六年前,我说陆叔反对你们在一起,并因为你们气的住院急需动手术的事,都是……”
“骗你的。”
“孟栖,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贺伶秋拉住孟栖的手,一个劲地跟她说“对不起”似乎这样就能弥补一些,她当年犯下的错。
“别说了。”
孟栖抽出手,神色平静的让贺伶秋有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事情已经发生了,说再多也挽回不了什么!”
“你打我或者骂我一顿吧。”贺伶秋拽着孟栖的手,欲要扇自己巴掌,“只要你能解气,打我骂我都行。”
“够了!”
孟栖提高音量喊了一声,情绪有些失控的贺伶秋安静下来。
在她印象中,贺伶秋一直都是自信漂亮且情绪稳定的人,很少像现在这样情绪失控,一副卑微的忏悔者的姿态。
与其说气愤,不如说更多的是震惊错愕,她没想到一向骄傲的贺伶秋会为了一个男人,不惜用对方家人的生命健康来骗人,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贺伶秋。”
孟栖挪到别处的目光,重新落在贺伶秋身上,“我好像还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家里的事吧,借这个机会跟你说一下。”
她轻轻勾了勾唇角,眼神里却透着冷意,“听完之后,你大概就能明白,为什么当年我会那么相信你的话,没找陆谨求证。”
……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孟栖花了二十分钟,平静地将“故事”讲完。
孟栖讲的很慢,贺伶秋却花了很多时间去消化。
回想六年前,得知孟栖和陆谨分手,并离开了云城,她暗暗自喜,感慨孟栖好骗的同时,也为自己骗人的做法感到骄傲。
有那么一瞬间,她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声音,假如六年前,她就知道孟栖家里的事,她会不会不忍心去骗她,也不会想方设法拆散她和陆谨。
这个问题,贺伶秋想了很久。
直到从民宿离开,回家的路上,她打开车窗,刺骨的冷风灌进来,杂乱的思绪被吹散,脑海里有个声音越来越清晰。
她说,会!
甚至会更早更快抓住孟栖这个软肋,然后毫不留情地朝她的要害刺去。
人性是自私的,更有甚者是见不得光的。
六年前,她对陆谨的执念太深,以至于眼里容不下他身边出现任何女生,所以即使不是孟栖,她也会想法设法去拆散他们。
只是后来她才知道,她低估了陆谨对孟栖的用情至深,也高估了自己在陆谨心里的位置。
和孟栖比起来,她的爱是自私的占有和伤害,是见不得光的。
孟栖说,“爱情的痛是一时的,亲情是一辈子的。”
她经历过亲情的背叛,家庭的破碎,她太知道那种痛不欲生的滋味,她不想让陆谨和他父母体会。
就像她自己说的,爱情可以替代,亲情不能,失去了就永远失去了,任何人都替代不了。
所以她没有去求证,毅然决然的选择离开。
-
苏荷走到二楼楼梯口,就听见一阵阵啜泣声,不难听出声音是从孟栖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敲了敲门,无人应答后,她直接推门进去了。
孟栖光着脚在床边的地上坐着的,抱着膝盖,把头埋在腿上,不知是不是听见了声音的缘故,啜泣声明显小了,但不停抖动的肩膀还是将她出卖了。
“小孟姐,你怎么了?”
苏荷连忙跑过来,贺伶秋离开时,眼睛也红红的,很明显是哭过了,以为两人吵架了,她也没敢多问。
好半天没见孟栖下楼,她有些担心,这才上来看看,没想到孟栖哭的更伤心,直觉告诉她,不止是吵架那么简单。
她跟在孟栖身边好几年了,这是第一次见她哭的这么伤心,可以说,这是她第一次见孟栖哭。
在她印象中,孟栖一直都是开朗的乐天派,像是没有烦心事一样,跟经纪公司解完约,她也只是在回家的路上红了眼眶,掉了几滴眼泪,并没有像现在这样伤心过。
孟栖一直没有说话,苏荷在旁边静静地陪着她。
大概过了十分钟,孟栖的情绪稳定了些,抬头跟小荷说了句没事,让她先下去准备准备,今天还有客人要来,她收拾一下就下去了。
苏荷下去后,孟栖又在床边静静地坐了一会,直到微信提示音响起。
贺伶秋发来的几条视频和几条消息。
【昨晚我和文思祁在云大门口找到的陆谨,他喝了很多酒,在路上吐了两次,回家之后又吐了一次。】
【我会找机会把真相跟陆谨说清楚的,不管以后我们还能不能做朋友,我都希望你们能和好。】
【孟栖,我希望你能幸福,真心的!骗你的事,我很后悔,对不起。】
孟栖随手点开其中一个视频,陆谨趴在马路边不停地呕吐,吐完顺势瘫坐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要去找她,她不会离开的……”
后面的孟栖没看完,直接退出了微信,摁灭手机屏幕扔在床上。
今天又是大晴天,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缝隙照射进来,一束光柱刚好照在她的脸上。
孟栖缓缓闭上眼睛,一道热源顺着眼角滑落,此时此刻,她的心里五味杂陈。
她心里清楚,就算贺伶秋没有拿陆谨父亲的事骗她,她和陆谨也不会如他们计划的那样,毕业就结婚。
第39章 坦白
陆谨知晓孟栖当年离开的真实原因, 已是两天后。
贺伶秋从民宿离开,本想直奔陆谨家,把事情真相告诉他,半路上却接到文思祁的电话, 说陆谨情绪不好, 谁也不想见, 让她别去看他了。
由于回来的路上吹了不少冷风,导致她第二天感冒发烧了,在家躺了一天。
早上醒来感觉好多了, 她立刻给陆谨打了电话,听说她要说的事跟孟栖有关, 陆谨这才没拒绝。
已经知晓的文思祁陪她一块过来的。
两天不见,陆谨肉眼可见消瘦了很多。
“什么事?”
陆谨倒了一杯水走到沙发前坐下,没有跟他们寒暄客套,开门见山问。
文思祁拍了拍贺伶秋的肩膀, 轻声说了句,“没事,有我在。”
贺伶秋紧攥着单肩包肩带,走到陆谨面前,“六年前, 我骗孟栖说叔叔阿姨反对你们在一起, 叔叔被你们气的住院急需动手术……”
一直不敢看陆谨眼睛的贺伶秋,稍稍抬眸瞥了他一眼。
陆谨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些情绪,看向她的眸光跟随她后面的话霎时沉下去。
“孟栖相信了, 所以才……不告而别的。”
后面几个字轻如阳光下跳动的尘埃, 似有若无地传入陆谨的耳膜。
贺伶秋垂着的脑袋又往下沉了沉,空气凝固, 不一会儿,传来一道咯吱咯吱的声音,她循声而望。
声音是从陆谨那传来的,瘦白的手捏着玻璃杯,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没有一点血色的指关节,都在拼命压下他心里的怒火。
得知孟栖身世时,他猜测过,她离开是因为她的家庭,她所谓的门不当户不对。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孟栖承受的远比他想象中多的多,那会,她撕心裂肺般的痛一点也不比他少吧。
迟迟没听见陆谨回音,贺伶秋亡羊补牢般连说了几句“对不起!”
陆谨沉沉的眸光朝她看过来,不带半点温度,仿佛置身冰冻三尺的湖面,刺骨的冷意顺着脚底攀上,激起阵阵寒颤。
贺伶秋嗫喏着躲开那双似裹着冰碴子的眸子,垂首紧攥着衣角试图分散一些心里的恐惧。
“对不起,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弥补不了我对你们的伤害……”
空气中传来一道阴冷的轻嗤声,打断她未说完的话。
“对不起?”
贺伶秋抬眼望去,陆谨的唇紧绷成一条直线,捏着杯子那只手的青筋和泛白的指关节依旧清晰可见,另一只紧攥成拳头的手似乎随时都要向她砸过来。
“你这声‘对不起’是跟谁说的?”陆谨直直地盯着她,一字一句问,“孟栖?我爸?还是我?”
“我对不起你们所有人,孟栖,你,还是叔叔阿姨。”贺伶秋迎上他的目光,用悔恨的眼神望着他,“叔叔阿姨那边,我会去跟他们解释和道歉的。”
“道歉?”
陆谨眼里满是轻蔑,“你的一句‘对不起’是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还是能弥补这六年的遗憾?”
贺伶秋沉默。
确实,对不起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话,即便如此,这三个字说出口时,心里还在妄想对方说句没关系。
和对不起同样没用的,还有后悔。
一直没有言语的文思祁望着贺伶秋卑微又无助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对她的心疼大于埋怨。
从小到大,贺伶秋在他心里一直是骄傲自信的小公主,永远热情洋溢,自信大方,现在这副卑微又无助的样子,完全不符合他心里的小公主形象。
陆谨是他兄弟,可贺伶秋同样是他重要的人。
“陆谨,伶秋已经知道错了。”一番挣扎,他还是选择站在了贺伶秋这边,“现在当务之急,应该是找到孟栖,跟她把话说清楚,再提出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