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强忍着的泪终于还是从眼尾滑落:“或许你早已不是当年的宋远,我也不是你心中的唐佳。”
此刻的她,破碎又决绝。
“就让我们的故事,留在过去吧。”
说完这句话,她怔怔地看了他一会,仿佛要刻下他现在的模样。
那个她年少时,曾经幻想过的模样。
宋远抬起手,想要替她擦拭挂在脸上的泪珠,然而最终停在了半空中,又垂落回身侧。
“岁岁......”喉结上下滚动,有万千种情愫戛然而止在这欲说还休中。
“你又怎么知道,我不再是你心中的宋远?”
“你说你眼中的我,就像一团雾。那就给我些时间,这次让我从迷雾中走向你,重新站在你面前。”
“好吗?”
他的眼神太过温柔炙热,言辞太过真挚恳切,唐佳撇过头,不敢再看他。
宋远对人性的把握实在太透彻。
他太明白怎么牵动她的情绪,步步为营,让她不得不朝他的方向靠近。
刚刚竟然有一瞬,唐佳竟然动摇了。
她在心里发问,该给他这个机会吗?
或者说,给自己一个机会。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了一盘棋。
一盘宋远为她量身定做的棋。
从他们相遇的第一天,他就已经落下了第一个子。
即便她意识到,但却无法挣脱。
唐佳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宋远,我的人生,再也经不起摔打了。”
“如今我们的生活天差地别,又何必再强求?”这些话像是对宋远说,却又像是对自己的告诫。
或许孑然一身,才是她今生的归宿。
话音落下,唐佳没等宋远回应,便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随着门关上的声音,那抹背影也消失在眼前。
宋远依旧直挺的站着,只是心里的某一块好像被剜空了。
她的岁岁,那个从不向苦难低头的小姑娘,那个只愿意把内心的脆弱展现给他的小姑娘,终于在今天,牢牢地把自己包裹了起来。
她一直都有獠牙。
只是过去,这些锋利从未对他展露,而现在,獠牙终于朝向了他。这种不信任,于他而言是钻心刺骨的痛。
能够和她重逢,宋远已觉得这是上天的馈赠。
如果她忘了自己,忘了过去,那他就远远的看着她护着她,只要她幸福,也就足够了。
可那天她说不出不爱的时候,宋远才惊醒,上天对他不止是馈赠,而是眷顾。
她心墙之高,皆源于他。
所以就算再痛,一砖一瓦,他也要攀。
宋远无比清楚,如果他还想重新站在唐佳身边,这样的争吵,无可避免。
因为纠葛和矛盾已经深入骨血。
若想重生,则必须挖去腐肉。
这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第21章
因为那晚的争执,后来这几天,唐佳都在刻意回避宋远,奉行能不见面就不见面,能说一句话就绝不说两句的准则。
甚至早晨起床,听到隔壁房间有动静,唐佳也会静静等待关门声响起,竖着耳朵听脚步声远离后,再开门出来。
宋远自然有所察觉,但他并没有戳破,毕竟猎人需要耐心。
虽说欲擒故纵的目的在于“擒”,但后面这个“纵”字也十分重要。
万一逼得太紧,猎物还没进入陷阱深处就嗅到危险掉头逃跑,那才是得不偿失。
好在他们两人住的地方比较偏僻,争吵并没有引起其他志愿者的注意,所以也没有人发现她和宋远之间的异常。
唐佳的思绪被宋远搅得一团乱。
虽然这几天一直在疏远他,可那晚的场景依旧会时不时浮现出来。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宋远的诡计算是初显成效,成功的让唐佳满脑子都是他。
她不由得感叹,上辈子可能是欠他的,不然怎么一沾上宋远,自己平静的生活就会被掀起惊涛骇浪。
离开山城的前一天,唐佳独自去了趟后山脚下,唐丽墓碑所在的地方。
这墓碑是孤儿院老院长和一些已经从孤儿院出去的孩子们,为了纪念唐丽而立。
当年唐丽去世之前,曾立下遗愿,希望自己的骨灰撒入野湖。所以这墓地,唐佳也只在立碑的时候来过一次。
高大的银杏树环绕群山,把这里层层包裹,宛如无人之境。
现在十月初,树叶还没有完全变黄。
叶子随风轻轻摇曳,唐佳漫步在无人的小径,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地方。
她半蹲下身子,轻轻地扫开墓碑上的落叶。也不顾地上脏不脏,直接靠着墓碑坐了下来。
周身安静的只剩下风声,氛围萧瑟而宁静,唐佳不由得想起六年前在这里的那天。
唐丽在孤儿院一共带大了六十二个孩子。
葬礼那天,来了六十一个。
她一生无儿无女,却让这样的荒郊旷野,罕见的挤满了人。
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投射下斑驳的光影。
深秋,大片的银杏叶已铺满山林,阳光随便一照,就是遍野金黄。
六十一朵白玫瑰覆盖在枯黄的秋叶之上。
给这寡淡沉寂的黄中增添了一抹亮眼的色彩。
如今沧海桑田,孤儿院旧址也归入尘土。
世上或许只剩下零星人记得,这偏僻的后山脚下,还曾有过这般盛景。
唐佳的头轻轻依靠在墓碑上,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她靠在唐丽的肩头。
正当她放空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树枝被踩断的“咔嚓”声。
这样的地方,居然还有别人?
唐佳心生疑问,转头却看见了宋远。
他远远站着,克制着没有往前走。
直到唐佳开口,他才缓缓朝她靠近。
“你来干什么?”她站起来,语气中带着迟疑和质问,“你怎么会知道这里?”
一时之间,唐佳脑袋里飘过了他在跟踪她的念头。
宋远当然知道。
他回国后第一件事就是回了山城,也是那时候得知唐丽去世的消息。
宋远并不清楚唐丽的身世过往,只知道她是唐佳的养母,并且对唐佳很好,所以跟孤儿院的其他阿姨相比,他也更亲近她一些。
宋远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下着细细的小雨,在薄雾中,他摸索着找到了墓碑的位置。
当年那些白玫瑰的痕迹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残败的树叶和经年的枯木枝杈。
细雨打湿了发梢,顺着发尾滴落。
他弯下腰。
在墓碑前轻轻地放下了这迟来的第六十二朵白玫瑰。
“唐佳,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薄情寡义。”
像是被她的态度刺痛,宋远自上而下地看着她,语气里竟有一丝委屈。
唐佳把他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半信半疑地问道,语气缓了些:“你来过?”
“嗯。”
听到这个答案,唐佳垂眸。
浓密的长睫很好的掩饰了她眼底复杂的情绪。
自从和宋远重逢,她像是启动了某种自我保护机制。
比如,对他的期望降到不能再低。
好像这样,她失望的可能性就越小。
可她是不是,把他想得过于不堪了?
“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来过。”
宋远倒没有太在意被“误解”这件事,而是笑着调侃道:“这么多天,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前几天也没什么需要说的。”
像是被戳中心中隐秘,唐佳撇过头不敢看他。过了几秒,又问道:“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想着来这了?”
“发现你不在,问了李副院长。她说你有事要去个地方,但是她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我猜到你可能会来这,所以碰碰运气。”
唐佳闻声抬头。
这才仔细地打量他。
这些天他没剪头发,发尾比刚来的时候稍长了些,随意地搭在眉毛上方一点,倒增添了一些少年气。
她突然意识到,宋远已经二十八岁了。
只是他干净清爽的模样和他的年龄有些不相符。可若仔细观察他的眉眼,却又能看出一种远超他年龄的,经历世间沉浮后的深邃和遥远。
这种感觉很微妙。
仿佛只要一靠近他,就能产生无端的信任。
好像不管遇到什么事,他都能胜券在握。
许是意识到盯了他太久,唐佳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所以,你是有什么事情吗?”
她的小动作没能逃过宋远的视线。
他嘴角上扬出一个微不可察的角度,又向她逼近了一步:“就是觉得这么多天没跟你说话,怕你想我。又担心你磨不开面子来找我,所以我就自告奋勇来找你了。”
唐佳眼皮跳了跳。
他这翘尾巴的样子,十年来倒是一点没变。
“我才没有想——”
“你”字就在嘴边,却硬生生被她咽了下去:“......要找你”
宋远灼热的目光像是要把她看穿,笑意却如微凉清风。
“但是我想你了。”
这话落进耳朵里,唐佳的脸瞬间滚烫了·起来。不用照镜子都知道,她的脸正在一点点变红。这地方空旷无比,唐佳想躲都没地方。
只能撇过脸,不与他视线相撞,然而却是欲盖弥彰。
想到宋远之前还冠冕堂皇的问,能不能给个机会追她。
她没给这个机会,如今不也追了?
这样直白的进攻,反而激起了唐佳的胜负欲。
她突然正了正身子,抬起头,心想气势上不能矮他一截。
又冷笑着揶揄:“宋远,你放风筝,应该也挺在行。”
先是贸然表白,逼她把情绪释放。
之后又退守三分,让她冷静。
如今竟又卷土重来。
这一拉一扯的火候掌握得甚是精准,让唐佳产生一种被隐隐拴住,怎么都逃不开的错觉。
宋远听出了她的意有所指,却也不想着掩饰,他眼角摊开一抹笑意,坦坦荡荡地回应:“多谢夸奖。”
面对这样的坦诚,唐佳还真是有些黔驴技穷。
一时想不到怎么反击,只好作罢。
“你能不能别看我了。”
唐佳实在吃不消。
他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都没挪开过,唐佳只要一抬头,就能对上他的目光,搞得她都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放。
说着便越过他,朝外面的小路走。
宋远紧随其后,回到:“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不看你看谁?”
“......”
这些话到底是谁教他的!
声音从后脑勺飘过来,她听得直发麻,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
可架不住宋远腿长,步子稍微迈大点就跟上了。
走了一段,眼见甩不掉,唐佳也不再做费力不讨好的事,又慢慢放缓脚步。
夕阳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恍惚的某一瞬,时间回溯。
好似过去的某个普通的傍晚,他们放学后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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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城的七天说短暂却又漫长,以至于唐佳回溪市上班的第一天,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她坐在办公桌前,正在神游。
耳边是赵悦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她正在激情澎湃地吐槽国庆回老家后,被父母逼着见的几个相亲对象。
唐佳揉了揉眉心,随意但耐心地回应:“照你这性格,最后肯定没让那些奇形怪状的相亲男有好果子吃,我没猜错吧?”
赵悦扬了扬下巴,脸都被笑容撑得圆鼓鼓的:“那是自然,我怎么会让自己吃亏,我这几天可谓是舌战群雄,在老家声名远扬。”
“哦?”唐佳抬眼。
“什么‘读书把脑子读傻了’、‘在大城市待久瞧不上老家了’、‘这么不贤惠以后肯定嫁不出去’之类的声名,十分远扬。”她乐呵呵地笑着,好似全然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又古灵精怪地补充道,“差点没把我妈气死。”
话音落下,唐佳和她一起笑了出来。
就在这时,林明哲突然风风火火地跑过来。
两人闻声同时转头。
只见林明哲神色慌张,说话声还带着喘息。
“出事了。”
赵悦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的无影无踪,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喃喃:“字越少,事越大。”
唐佳走进电梯的时候,大脑还在飞速旋转。入行四年来,这是她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举报人亲自上门。
过往调查案件的举报人对于身份暴露这件事唯恐避之不及,就连问一些更深层的线索都很难,更别说主动露面。
能把自己置于这样的处境,只能是别无选择。
林明哲自然也是头一回遇见这种情况,把人简单安置后,连忙上楼搬救兵。
两人来到大厅的一角,当事人正在小沙发上坐立不安。
她神色慌张,有些干枯的手在裤子搓来搓去,四处乱飘的目光接触到唐佳的下一秒,整个人立马从沙发上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