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他一战成名,现在等闲也没有弟子敢惹他,申道君闲的无聊还会指点他几句。
聂萦就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突然又来了锻体道场,赵闻道跟着她,新鲜地东张西望,申道君一皱眉:“这是被你诓骗来的新弟子吗?”
“瞧道君说的,他皮娇肉嫩,哪能锻体这么粗鲁呐!”聂萦口无遮拦地说。
申道君瞥了一眼赵闻道,后者兴奋地举着他的留影石四处留念,那惫懒顽皮的模样真是前任门主活过来都要猛虎落泪。
“那你?”
“我是来考试的。”聂萦捋起袖子,“考完了,我就再也不来这个鬼地方了。”
申道君无言以对,拂袖驱赶:“去去去!我做主,不用考了。”
“那怎么行呢。”聂萦强调,“我听赵闻道说,锻体道场从前的考试项目是过风雷谷的石桥?”
申道君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怀念,随即又大笑了起来:“我说你怎么好么央儿的主动要求考试呢,原来是惦记着风雷谷,要筑基了吧?”
聂萦嘿嘿而笑,并不正面回答,申道君慷慨地说:“也罢,风雷谷都三十年没开了,今天算在你头上也不冤,走!”
风雷谷,在两忘门摇光峰后山,本有两道灵脉,被某一任的摇光峰主用来养育雷兽,后来雷兽渡劫飞升,此地遗留万千雷电,又因灵气混乱,常年有自然形成的风刃穿梭而行。
中间一道孤零零的断崖石桥,别看只有短短不到一千米,风刃雷电环绕,旋涡横生,走一步都危险重重。
申道君用神识解开封印,一行人走了进来,在谷口已经听到风刃尖啸,犹如厉鬼狂哭,天边雷声隐隐,闪电撕裂长空。
“好家伙。”赵闻道死皮赖脸跟着来了,一进来就直缩脖子,“好可怕啊。”
说着立马往身上拍了两张护身符。
申道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你一个堂堂筑基期怕什么,当年……锻体课的弟子都是炼气期就要来这里走一遭的,沿着石桥走,走到尽头有一个印记,摸一下,才算考试成功。”
他多少有些失落,捻着胡须:“后来弟子们抗议,说死伤过重,有干天和,就停用了。”
聂萦左右打量,不屑地说:“以前的弟子还行不行了?这点小风都受不住?”
“若是能用外物辅助当然容易,考试要求是不用剑不用符不用法器甚至不能用灵气护身,完全靠□□相抗。”申道君哼了一声,“以为都是你呢,活脱脱一个怪胎。”
聂萦哈哈大笑,身形一晃,已经站到了石桥起始位置:“那今天我就让你们知道,什么是怪胎!”
“大师姐威武!”赵闻道头顶着一张护身符,机灵地跑到最前面占据了好位置,左右调试:“我给大师姐留个影作证。”
谢玄素安静地站在最后面,眼神不由自主落在聂萦身上。、
一袭红衣,猎猎飞舞,聂萦站在桥头,身子标枪一般笔直,高高竖起的马尾在风中摆动,像是一面战旗,充满一往无前的气势。
她抬脚,举步,一,二,三。
离开了桥头的保护区域,不出三步,刚猛的烈风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中间有无数或大或小的锐利风刃,刮在坚硬的万年石桥上,竟隐隐有金石相击之声。
聂萦毫不畏惧,右手握拳,调动全身灵气,吐气开声:“喝!”
一拳打出,灵气如龙爆裂而出,硬生生在四方罡风中突破一道宽敞大道,仅仅一人之外风刃肆虐,雷电金蛇一般张牙舞爪下劈,到了聂萦周身方寸之地便寂静无声,犹如隔开的两个不同世界。
聂萦回身,笑嘻嘻地对这边招了招手,赵闻道兴奋又谨慎地追着她的身影:“好,很好!拍到了,大师姐的英姿!”
一拳打来四方平,聂萦就这么闲庭散步地走到了石桥尽头,把手按在印记上,申道君这边的玉简散发出莹莹微光,代表考核完成。
申道君满意地笑了笑:“若此,筑基天雷又有何惧。”
聂萦背着手,意气风发地走了回来,赵闻道迫不及待地上前拍马屁,把留影石摘下来给她看:“大师姐,你看,我拍的好不好?”
“哎呀,一般般啦。”聂萦装作不在意地说。
赵闻道急了,拉着站在旁边像个雕像一样沉默的谢玄素献宝:“谢师兄你看看嘛,我很用心取的景,你看。”
谢玄素看着留影石里小小一个聂萦傲然回眸的样子,心弦轻轻一动,却也挑剔:“是不太好,太远了些,大师姐的脸都看不太清。”
“你懂什么,这叫留白。”赵闻道急了眼,气呼呼地要把留影石夺回来,谢玄素下意识地一握一闪,“那我再看看。”。
他很自然地把握着留影石的手往身后避让,赵闻道不依不饶地上手:“切,不会欣赏就还我……哎呀!”、
两人打闹抢夺之间,谢玄素被赵闻道一撞,手松了,石头往外划着弧线飞了出去,一声都没出就掉下了石桥外的万丈深渊。
赵闻道奔到桥边,探头观望,哎哎叫苦:“掉下去了!哎呀!”
申道君不耐烦小孩子打闹,板着脸吆喝:“行了行了,考试!玩儿呢?都给我回去,我要关门了。”
聂萦抱着手臂,淡淡地说:“道君,他还没考呢?”
申道君诧异转身,聂萦一指谢玄素:“他也上锻体课的。”
第21章
“胡闹!”申道君板起脸,“你不要觉得自己过风雷谷轻松就看轻试炼,就算是炼气期弟子,之前也有人在这罡风之前败退的,要不然怎么空关了三十年。”
聂萦一脸不在乎:“那是你有意放水,要换了我,管有多少人过不去,甚至是死伤残疾,考试该怎样就怎样!怪不得两忘门较之前一蹶不振呢,原来是你们这些做长老的首先缩了脖子。”
“大师姐。”谢玄素出言打断,“我去。”
“这才对嘛!”聂萦热忱地拍拍他肩膀,“不是大师姐有意为难你,而是你本身就是个不能修炼的废物,如果还想修仙,一路上遇到的挫折会比其他弟子多几倍,这才刚刚起步,别人能过的过不了,那后面还怎么办?”
赵闻道胆战心惊地偷眼去看谢玄素的反应,聂萦这么直接真的好嘛?
但谢玄素苍白的脸上居然露出一抹微笑,转头对他叮嘱:“丹田破碎的人,都能被大师姐调教到闯过风雷谷,这一定是条大新闻吧?”
“呃……是。”赵闻道手忙脚乱地竖起他的留影法宝,“我一定给你好好弄。”
谢玄素又转向聂萦,坚定地承诺:“大师姐你放心,我不会给你丢人的。”
“啰嗦!”申道君听的不耐烦了,“区区走一趟风雷谷,倒也不至于这么生离死别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符咒,粗鲁地塞进谢玄素怀里:“喏,受不了就捏碎灵符。”
“是。”谢玄素恭谨地施礼,又走到聂萦跟前,“大师姐,我去了。”
聂萦把他往石桥上一推:“去吧!”
谢玄素踏上石桥,深吸一口气,慎重地迈开了步伐。
一步,两步,三步,狂风如约而至。
赵闻道举着法器,揉了揉眼睛,疑惑地问:“咦,是我的错觉吗?为什么这会子的风,比刚才要大呢?”
申道君老神在在地说:“风雷动则九天阔,天地之间风云变幻并无定数,正常,正常。”
“可是雷也多了耶?“赵闻道指出。
不用他说,聂萦站在前面看得清楚,刚才她过去的时候,狂风肆虐,雷电只是游走在其中,细碎而灵活,此刻不知为何,狂风之中电光闪烁,逐渐凝聚成线。
抬头,谷中不知什么时候覆盖了厚厚的乌云,金色闪电在其中咔嚓作响,闷雷自天边轰鸣而至,空气都为之震撼。
谢玄素一步步走得艰难,风从四面八方来,呼啸着想把这个小小的人类从狭窄的一线石桥上吹走,卷至万丈深渊粉身碎骨,他一边要注意脚下,一边还要抵抗身上的疼痛。
肌肉骨骼中灵气流转,但由于缺乏丹田源头,每每循环到尽头总有一口气接不上的窒断,就是这一瞬,风刃卷来毫不客气地刮走他的肌肤血肉,
还没走到一半,他已经是半身鲜血。
申道君神情凝重起来,他摘下帽子,眯着眼认真地观察头顶的乌云,此刻风雷谷里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闪电爆响的时候,白光闪过,才能看见石桥上一个瘦削人影艰难前行。
“不好!”他突然惊觉,一扬袖子,声音借灵力扩散得很远,“捏碎灵符!马上回来!”
赵闻道傻乎乎地回头:“怎么了?”
申道君气急败坏地说:“这么巧!风雷谷灵兽飞升的遗意今天爆发了!”
所谓遗意,大多是大能飞升时候留下的感悟,多有克制,用来遗泽后人,但这头灵兽天然自在,哪里晓得什么叫遗泽,飞升之时把全身雷电之力沟通天地,留在谷里,万年不得消解,偶尔还会爆发,还原从前的场景。
此刻天上的乌云间已经满满是雷电闪烁,犹如一张蜘蛛网覆在上面,严严实实,而金色电纹闪烁剧烈,已经隐隐而成紫金天雷。
霹雳一声巨响,一道雷自天而下,直直地劈向谢玄素,他身子一歪,踉跄着跪倒在地。
“谢玄素!捏符!”申道君再度高喊催促。
聂萦却一转身,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符咒,对他挥了挥:“道君,别喊了。”
“你!?”申道君气得无话可说,“什么时候……”
赵闻道也傻了 :“大师姐,你把谢师兄的灵符拿走,他怎么回来啊?”
聂萦轻飘飘地一笑:“他撑住了,自然就能回来。”
“聂萦!”申道君厉声指责,“你这是让他去送死!”
“我是啊。”聂萦泰然自若地说,随即一扬袖子,同样用灵气灌满声音扩得很远:“败了大不了从头再来!死了大不了重新投胎!身为废物,想改命却连逆天而行的勇气都没有,不如滚下山回人界老死算了! ”
远处,谢玄素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扭头望着他们的方向,嘴巴一张一合,似乎说了什么。
赵闻道透过留影法器看清楚了,惴惴不安地传达:“他说,他要搏。”
“很好。”聂萦抱着手臂站在桥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跌倒又爬起来的人影。
申道君连连叹息,但也知道事已至此,无法改变,只能认命地等着有个结果。
谢玄素记不清自己跌倒了几回,又被雷劈了几次,印象中好像无穷无尽,每一道天雷都不放过,精准地劈在他周身肌肤,躲无可躲,藏无可藏。
头脑彻底不清醒了,唯一还能记住的就是前端桥头隐隐发着光亮的印记,走过去,走到那里……
渐渐的,雷电劈得多了,停留在他肌肤上,滋啦作响,谢玄素鼻子里闻到皮肉烧焦的糊味,溃烂的部分被风刃卷离身体,散落在空中,像他整个人在慢慢变成渣滓,消失于天地之间。
不能输,不能死!都已经走到这里了!
他艰难地运转骨骼里的灵力支撑身体,幸亏在过往的炖煮淬体中,皮肉消解更新已经是熟得不能再熟的步骤,他半昏迷之中仍然尽职尽责地进行,全身皮肉烤焦又生,生了再度烤焦,就这么循环反复……
远处,三人沉默地看着谢玄素一点一点往桥头接近,赵闻道的肚子忽然咕噜了一声。
聂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赵闻道简直要哭了:“我不是……我没有……我不想吃谢师兄的。”
申道君皱起的眉头缓缓放松:“他是在借天雷淬炼身体?”
“不然呢?”聂萦叉着腰,神气活现,“我好容易变废为宝一场,难道就教出个普通淬体?以雷电淬入灵气,比用药材升级要多出三分成效,经脉也能更宽,容纳更多灵气。”
说着她更得意了:“哇,我可真是个天才!今天要是成功了,一定能写入两忘门史册!”
申道君一言难尽地看着她:“你就没有想过谢玄素可能会死?”
聂萦毫不在意:“他死了,我给他收尸。”
赵闻道小心地问:“啊?那我,我也随个份子吧?”
“呸!”聂萦不客气地拍了他一巴掌,“闭嘴。”
眼看谢玄素已经走到了尽头,摸上了那个印记,申道君手里的玉简发出微光宣告考核结束。
但,他还要走回来。
这一刻,闷雷更盛,白光爆裂,又把漆黑一片的风雷谷映得宛如白昼,赵闻道心惊胆战地数着:“六十七,六十八……哎呀,七十!”
申道君在旁边泼凉水:“这下他进入炼气期倒是比别个要高明些,一百零八道天雷总是有的。”
聂萦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紧张万分,简直想站到桥头呐喊一声:“贼老天!我们定计划的时候没说有紫金天雷啊!”
其实她是不赞成的,依她的意思,谢玄素安安稳稳三九之数把第一轮先过了,打个底子,第二轮的时候再引雷入体不迟,饭要一口一口吃嘛。
但谢玄素不知道发什么神经,积极得不得了,坚持要求以天雷淬体,她还得跟着赵闻道满山找合适的引雷地点。
那些残酷无情的话……也是谢玄素自己说的。
夜晚的柴房里,他一边劈柴,一边平静地提议,昏黄的灯光在他俊秀的脸上跳跃,那份泰然让聂萦有一阵恍惚,好像他说的是别的不相干的人要去冒生死风险,而不是在讨论他自己的命运。
聂萦也没有多加阻拦,到底是未来的仙尊呢,多少有点气运在身上的吧?
如果谢玄素死在了这里……
聂萦还真没想过这一点,相处这段日子里,她莫名地对谢玄素有了信心,这是一个坚韧不拔,无论跌到多少次都会爬起来站直的人,他不可能轻易死在这里。
“不好!”赵闻道凑着他的法器一直在观察,突然焦急地叫了起来:“桥要断了!”
申道君骤然睁大双眼,还没来得及反应,聂萦身形一晃,红色人影如剑光电影,比落下的天雷还快,已经飞掠了过去。
“咔嚓”一声,水桶般粗壮的整条天雷仿若来自九天的惩罚,狠狠地劈下,石桥三分之一处一道裂痕终于承受不住,颤抖着、无奈地从中而断,化为无数大小石块,坠向万丈深渊。
谢玄素只差一步就可以踏上另一端,他身子一歪,猛地睁大双眼,身体随着断裂的石块飘然落下……
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止住了他下坠的势头,谢玄素视野里满满是聂萦意气飞扬的脸。
头顶天雷轰鸣,身边石块雨落,生死攸关之际,他的大师姐居然笑得格外灿烂爽朗:“抓紧了,师姐带你飞!”
说罢,一道青色天雷从天而降,把谢玄素劈了个里嫩外焦。
赵闻道感觉自己的留影石都不够用了,结结巴巴地说:“谁……谁家会选在风雷谷筑基啊?大师姐真是不走寻常路……申道君?”
申道君不想说话,心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