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寥月晖倾洒而下,幽光与阴影交织缠绵,不远处的灯景成了仅剩的妆点物。
男人的半数五官陷于晦暗昏色中,为深邃的眉宇更添一份异域美感。
眼神依旧温润平和,可又偏偏暗藏力道,他试着走近一步:“我的心很小,只能容下一个人,分不出多余的位置。”
视线交汇,这一次,梁吉葵没有后退。
“咕噜噜……”
几节短促的声音陡然惊起,干脆利落地打断了周遭气氛。
梁吉葵立刻捂住脸,羞耻得抬不起头。
反倒是裴渡,唇边掠起弧度:“饿了?”
“有一点点。”她小声承认。
“那走吧,去吃点东西。”
两人效率很高说走就走,与雅间里的一群人打过招呼后,就一同上了裴渡的车。
才刚扣上安全带,就瞅见徐疏寒的消息顶上来。
说的事倒也简单,是有关苏氏重工和刚刚那位苏小姐的事。
和她猜的差不多,苏家的人希望能在圈子里绑定棵大树,但又不希望是那些大过他们太多的世家,因此,去手握蕖商这艘大船的裴渡成了最好的选择。
看完种种,梁吉葵眯了眯眸子,刚压下去的不爽瞬间又沸腾。
其实两家联姻这种事古往今来都不算稀罕,光她身边的熟人都发生好几桩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今天晚上这次,她怎么想怎么不舒坦。
“裴渡。”她突然开嗓,干巴巴地喊了声。
“嗯?”
应声时,他两只手握在方向盘上,腕表表盘上的黄钻透过月光折射,熠熠生辉。
梁吉葵问:“假如,我说假如,你要是不喜欢我,你会选择和京市的某个名媛联姻结婚吗?”
“不会。”
不假思索地答完,刚巧赶上个两位数的红灯,他便借此偏头,对上那双美眸:“说来惭愧,在确定喜欢上你之前,我做好了独孤终老的打算。”
“自始至终,你才是唯一变量。”
他说得认真,每个字都咬得清晰,宛若一把把小锤子一样砸进她的胸口。
压住雀跃的嘴角,她佯装嫌弃:“长了张这么会说话的嘴,我很难相信你没谈过恋爱诶。”
“但确实没谈过。”
梁吉葵存心找茬:“怎么证明?”
裴渡失笑,道:“不太好证明,但清者自清。”
切,假正经。
梁吉葵轻哼一声,没有再追问什么。
毕竟就“前任数量”这个话题,她确实理亏。
二十分钟后,黑色的保时捷跑车在一家古色古香的中式餐厅前停下
梁吉葵甩上车门,刚一抬头,就被招牌下面的几个小字震慑住:“药膳?你带我吃药膳?”
料到了她这个反应,裴渡边锁车边道:“你会喜欢的。”
“我才不会喜欢这种怪怪的东西!”梁吉葵气呼呼道:“爷爷以前吃过一阵,不仅卖相不好看,口味也不行,要么酸要么苦。”
“相信我,它会给你惊喜。”
虽然半推半就地在红木餐桌前落座,但直到点单前,梁吉葵都没有太抱希望。
毕竟当初的阴影实在太大尺码。
正胡思乱想着,有服务生走近递上用来点餐的平板电脑。
她挑眉,笑了:“看装潢我还以为会是家很‘守旧’的店呢。”
裴渡哑然,熟练地先点了个养脾胃的汤,又问:“爷爷之前吃的是什么?”
“好像是叫什么枸杞蒸鲫鱼?”
“那就吃这个吧。”
“哈?你来真的?”
一抬头,便将小梁总脸上的傻眼和抗拒尽收眼底,他逗道:“不都说,战胜恐惧最好的方法就是直面恐惧吗?”
“我不要!”
才不听这话,梁吉葵立刻凶巴巴地瞪过来:“你要敢点我就敢把那整条鲫鱼都扔你驾驶座!”
“好好好,不点。”
虽然两人各拿了一只平板,但因为是第一次来店里吃药膳,梁吉葵光扫一圈那些菜名都头大,便索性将点菜的任务全权交给裴渡。
放下平板,她起身:“我去个洗手间。”
刚迈出去两步,又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指着某人道:“不许阳奉阴违,不然我就把你一个人丢这里!”
长眉微动,裴渡忍俊不禁。
这唬人的句子,是她在哪个幼儿园里学来的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摸不着回家路的小朋友。
但即使如此,“裴小朋友”还是很配合地点点头,音色略沉。
“小梁总的话,不敢不从。”
第22章 公主的剑
刚从洗手间出来, 梁吉葵就接了通电话。
扫了眼备注,她心慨稀罕。
毕竟丁某人很少找她,就算有什么事也是通过赵鹤熙, 或者直接发在他们三个人的群里。
像这次一样一点预告都没有直接杀过来一个电话,实在是不像他的作风。
“喂?”
“梁吉葵,熙熙有没有去找你?”丁斯时开门见山,语气里是盈满的着急。
梁吉葵一愣,立刻意识到不对劲:“没有啊, 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小时前她给我发了一条分手的消息,我在开会没有看到, 现在给她发消息、打电话全都是被拉黑状态。”
“怎么会这样!她经常去的地方你都找过了吗?”
“学校、实验室、图书馆,连她最喜欢的猫咖我都找了,没有。”
梁吉葵也慌了:“我先给她打个电话试试, 你别着急。”
说完也顾不上别的直接挂断,继而切到“联系人通讯簿”的界面。
指尖微颤,心脏也跳得杂乱。
几节此起彼伏的“嘟嘟”声响起,梁吉葵的心绪不宁到了顶点。
接电话接电话!熙熙你可千万要接电话啊!
好在, 连续听了七八遍嘟嘟后,总算得偿所愿:“小葵?”
只有简单的两个字,但过重的鼻音和沙哑嗓音还是第一时间暴露了她此刻的窘状。
梁吉葵皱眉:“熙熙你现在在哪里?丁斯时说你跟他提了分手?”
没有立刻回答,停顿几秒后,女孩虚弱的声音才再度传来:“是, 我不想再跟他谈恋爱了, 我已经不喜欢他了。”
“这话你自己听着信吗?”梁吉葵抿唇:“熙熙, 你实话跟我说, 是不是他家里人找过你了?他妈妈?还是别的七大姑八大姨?”
这下子,听筒对面才彻底陷入安静。
可算捋明白了这一切, 梁吉葵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淡定下来:“熙熙,把你现在的位置发我,我去找你。”
“可是小葵——”
“熙熙,有些事一个人是想不明白的,如果可以,让我帮你。”
回到餐桌前,梁吉葵简言意骇地说明了情况,神色复杂,来不及急躁也来不及致歉,总之就是一团乱麻。
裴渡的反应也很出乎她意料,原本以为的惊讶和失望并没有显现,反而过于冷静。
冷静地向她要了地址,冷静地拿起车钥匙,冷静地拉开车门,最后是冷静地安抚因为过度不知所措而呆若木鸡的她。
原本胸口深处的不安分一阵赛过一阵,可当看到他行云流水的动作后,鬼使神差地也跟着平定下来。
十指下意识攥紧了安全带,她模棱两可道:“我打个车去就行,不用你送我。”
“梁吉葵,”裴渡陡然启唇,很干脆地了断了她的小心思:“我看起来就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吗?”
“我可没说!”
“那就坐好,时刻和你朋友保持联系,确保她情绪稳定。”
“这非常重要。”
他一锤定音,声色沉而不哑,面容淡定却不决然。
这一刻,“成年男人”的魅力无限具象化,让人安全感倍生。
不再胡思乱想后,她火速给丁斯时发了消息,但也只是点到即止,藏一半露一半。
她需要确定赵鹤熙目前的状况后再让他们见面。
毕竟,这桩事之所以发生,跟丁家的其他人也脱不了干系。
一路疾驰,十五分钟后,车子在江边停下。
透过车窗玻璃,梁吉葵隔老远就看见了栏杆扶手前的瘦弱身影,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车门刚一打开,她便火速冲过去:“赵鹤熙!”
听见自己的名字,赵鹤熙回头:“小……”
第一个字还没发音发明白,她就被生硬地拽入一个怀抱,耳边是梁大小姐委屈巴巴的半哭腔。
之所以说半,是因为她边哭边骂,丁点儿哭泣美少女的梨花带雨都没有。
“他丁斯时有什么好的,分了就分了咱这条件找十个百个一点问题都没有,你可别为了他做傻事啊!”
脸上总算见笑,赵鹤熙无奈道:“我当然不会做傻事了,只是来散散步而已。”
“真的?”总算不再边抖边哭,梁吉葵狐疑地看她:“可丁斯时说你突然提分手,还把他拉黑了。”
“我就是怕他来烦我才拉黑的啊。”赵鹤熙笑了下:“还是说,你有留前男友联系方式的习惯?”
眉尾一抖,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问题,梁吉葵突然觉得后背一凉,仿佛正被一道难辨深意的目光注视着。
她吸了吸鼻子,果断跳过这个话题:“你为什么突然提分手?他妈妈找你说什么了?”
“其实也没说什么,主要是我自己想明白了。”赵鹤熙眸光一闪。
梁吉葵皱眉,目光在她眼底的泪痕环顾一圈,最后定格在被她哭肿的眼皮上,心疼得不行。
“我们之间,门不当户不对。注定没可能的。”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轻而易举地成了击碎无数童话的雷神之锤。
不是所有人都是古早校园小说的主角,能够轻易将家世带来的标签撕干净。哪怕是纯情童话《灰姑娘》里的仙德瑞拉,她的父亲还不同样是一位上流贵族。
作为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梁吉葵不可能昧着良心说这四个字都是浮云,但也不忍心将这把刀再插回去一次。
深吸一口气,她只道:“熙熙,先去我家吧,这有些话,得让丁斯时亲自跟你说才行。”
“可是——”
她打断她:“你听我说,无论谁告诉你‘你是高攀丁斯时’,你都当她们在放屁,或许家世背景分高下,但感情不分、喜欢不分、最原始的悸动更不分。”
“你是否因为丁家而感到自卑,和你是否选择与丁斯时分手,这其实是两码事。”
“在维系这段恋情上,你付出的从来都不比丁斯时少!”
她无法否认家庭背景带来的压迫感,但她也不能允许有人用一句“家世”盖过赵鹤熙这么多年的努力。
明明她家熙熙优秀得不像话,凭什么被随便欺负啊。
毕竟就连当年高考,“丁大少爷”也不过只是个全市第二而已。
/
丁斯时赶到羲和公馆的时候,赵鹤熙刚哭完一场。
意识到自己红肿的眼睛实在是太好笑,她下意识躲到梁吉葵身后,拒绝与来者对视。
梁吉葵愁得不行:“那啥,我还有点事,你们好好聊一下。”
说完,也顾不上这两人是个什么反应,抬腿就跑,深明大义地将自己家让给了他们。
或者说,这种时候,她拒绝处于漩涡中心。
恨不得扬帆远去,跑去另一座岛屿才好。
虽然相识很多年、经历了很多事,可到底彼此间的关系不一样,哪怕头上顶着“朋友”的身份,她对于很多事的把尺度也非常小心。
就像丁斯时待她和赵鹤熙的态度,也完全不一样。
虽然同样是青梅竹马,可在丁斯时的眼里,赵鹤熙是喜欢的女孩,而梁吉葵只是一个认识更久的朋友,仅此而已。
梁吉葵是真心希望他们两个好好的,所以主动让出房间让他们好好聊聊。
走进电梯后,指尖晃在半空中打转两圈,最后戳了下只比当前楼层低一位数的按键。
毫不意外在自家门口看到她,裴渡熟练地侧身让路。
走到玄关,梁吉葵眼尖地看到一双新拖鞋。
粉白配色。
一看就是年轻女孩会青睐的款式。
她回头:“哎呀,这不会是给我准备的吧?”
裴渡促狭一笑:“如果我说是给诸葛准备的,好像可信度也不高。”
换好鞋后,梁吉葵主动承担了给诸葛喂食晚餐的工作,看着狗子欢快地边吃边摇尾巴,她生出一股莫名的满足感。
一回头,正好看到裴某人端了盘草莓过来。
颗颗饱满红艳艳,还特地拔了“小绿刘海”。
她刚想捏一颗尝尝味道,可是手还没碰到就被人拍开:“先去洗手。”
“好——”
她轻哼一声,还拖了个长音,跟幼儿园小朋友没两样。
洗过手总算能吃上草莓,梁吉葵连吃三颗,才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可能会有一丢丢的私密。”
被她的重点词惹笑,裴渡哑然:“我听听能有多私密。”
“爱情和面包,你要哪个?”
从这个问题在脑袋里成形的那刻起,她就知道问出口会显得冒犯,或者说,这个问题“越界”了。
哪怕他们之间是追求者和被追求者的关系,也只更显得这个问题过分哲学,又过分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