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珩昱感受情感需要介质,谢仃是一册好用的范本,生动,鲜明,他乏于分析解读,只作闲暇消遣。
“十年前,我曾好奇她会长成什么样。”
陶恙望向他,“那现在?”
残阳之下,余晖半影半光。温珩昱懈懒敛目,玩味也浅薄:“没让我失望。”
多倨慢。
两条人命当明牌,赌局的代价犹未可知,这群疯子的好赌性真恐怖。陶恙叹为观止,发怵地啧了声:“那她要么是真没顾忌,要么就是真的够疯。”
温珩昱颔首,“她说,和我乱七八糟的关系,她很满意。”
“……”
妈的。陶恙确信,没准这两人真是天生一对。
“还是劝你一句。”他讪讪,“‘对可控的事要保持谨慎’。谢仃本事不小,你当心栽了。”
“凭她?”温珩昱低哂,“吃了我不成。”
陶恙不以为然:“人情人换得比衣服还勤。楚诫,隋泽宸,据说她前任还是陆厅的儿子,说她简单我真不信。”
也没低看的意思。谢仃有向上社交的天赋,虽说这评价欠妥,但事实如此。
艺术圈上限摆在那,谢仃如今的成就与人脉堪称阶级跃迁,更何况多数是她占主导,的确厉害。
“人家可不缺消遣。”如是总结,陶恙生出些看戏的揶揄,“二十出头,正是玩性最重的年纪,不服管,你小心被始乱终弃。”
话音将落,适时,一道短促的振动声响起。
温珩昱低下眼帘,目光点水掠过手机屏幕,眸底沉谙莫辨。
不知是什么消息,陶恙直觉有隐情,下一瞬,就见他眉宇泛过极淡的笑意,意味不明。
“的确难管教。”
温珩昱抬指熄屏,漫不经心地:“关起来怎么样?”
陶恙:“?”
真是一劳永逸的好方案。陶恙赞叹不已,如是讲:“不怎么样,我会举报的。”
随口一说罢了。温珩昱波澜不掀,起身作别,“今天到这,走了。”
方才还只是怀疑,现在陶恙确信那则短讯与谢仃相关,不由挑眉:“去哪?”
“接人。”
言简意赅,温珩昱披衣迈入玄关,嗓音疏寒:“免得她‘始乱终弃’。”
第20章 20℃
冬日早入夜。
城市灯火下坠, 融化淌入街道,车影淹在霭蓝夜色中,徐徐停靠在会所场外。
CBD地标屹立东方, 商厦雕梁画栋, Dorothy Club坐落其中, 装点万顷琉璃的都市一隅。
何瑜萱派自家司机来燕大接应, 谢仃乐得清闲,自然没有拒绝。见抵达目的地,便朝司机稍一颔首, 起身下车。
最近琐事缠身,她有段时间没来D.C, 粗略算算,确实挺久没跟狐朋狗友们组局消遣了。
D.C实行会员制, 隐私性极佳。总归是北城二三代们的娱乐场,外看堂皇雅致,内里纵情声色。
北城寒风刺骨料峭,谢仃松散拢起大衣, 向迎宾出示会员函,信步入内, 轻车熟路地前往二楼过廊。
今夜是冬宴, D.C素有“四时宴”的惯例, 吧厅餐饮换季,也便于会所人脉更新。她拾级而上, 也遇到些生面孔, 寒暄着交换名片, 再淡如止水地擦肩。
夜已昏沉,宾客影影绰绰, 何瑜萱正跟时尚圈的好友谈笑,耳畔便捕捉一道细高跟的响。她若有所觉,还没能回头,颈边就拂过温热气息,薄纱似的痒。
是某人又坏心眼。
对此习以为常,何瑜萱侧目眺去,果然迎上女人低垂噙笑的眼,看谁都深情。
谢仃今夜穿了范思哲秀款黑裙,绸缎偏光,包臀鱼尾,更衬得身姿夭柔姣好,虚掩着袅娜春光。
她身段高挑,又高跟履地,轻易就拉开差距。垂首偎在她耳畔,携着冷香抵近,不作其它就自成旖旎。
“拿我当温见慕呢?”何瑜萱偏过脸,同朋友稍一示意,便失笑点她,“少用这招逗我。”
“问候而已。”谢仃语调懒然,松散循过她指间烟草,嗅见一阵温和的花木香,于是低眸端量。
“短支3T。”何瑜萱指尖微抬,“西打木窖养出来的,尝尝?”
谢仃对品茄没太有热衷,但邱启有这雅好,她耳濡目染也了解些许。就着原有的距离俯首,她衔住她指间烟支,浅渡一口,才确实认可。
“吧里新上的?”
“还有帕特加斯。”何瑜萱问,“怎么样,去哪坐?”
“早茶晚酒。”谢仃不以为意,“当然是去喝蓝方了。”
D.C内部吧厅众多,各取所好,两人一拍即合便同路。席间遇见不少熟人,多是带伴来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也没谁真的留意。
侍应生从茄房取来木匣,谢仃从中挑选着,像想起什么,示意何瑜萱身侧:“萧叙呢,真没一起来?”
何瑜萱轻捏眉骨:“今晚怎么都问我这个。”
“难得谈这么久,不都以为你们稳了么。”
“……也没分。”何瑜萱咕哝,“早知道不吃窝边草了,想断都狠不下心。”
谢仃不置可否,把量着茄衣品质,得闲回她:“受着吧。人好歹是顶流,狗仔跟拍也正常。”
“问题在于被拍到后,他问我想不想公开。”何瑜萱啧了声,“不是随口一说,是很认真那种你懂吗?上次见他这样还是我高中早恋那会儿,我刚承认,没多久这段就吹了。”
谢仃一顿,琢磨出些信息,笑了:“他还拿的暗恋成真剧本?”
“……”何瑜萱麻了,“找你做情感咨询就是浪费情感,算了,这事先放着吧。”
“没必要。”谢仃道,“你喜欢就负责,不够喜欢就拖着,看你舍得怎么选。”
还真是轻拿轻放,像她一贯作风。何瑜萱支起脸,见雪茄也快燃尽,便弹指置入烟盏,任它徐徐明灭。
雪茄吧有烟草许可,谢仃将挑出的列到一侧,示意侍应生:“这几支收起来,装保湿盒送到明南街37号,‘启’。”
挂过账,其余流程便不必再管。Winsky吧就在临侧,席间已经落座不少,谢仃松泛打量,多是熟悉面孔。
有人眼尖,余光瞥见二人身影,便招呼示意:“稀客啊,还以为要见你俩得下辈子呢。”
“少贫。”何瑜萱搡他让位,“上月才喝过酒,敢情就你喝的孟婆汤?”
“啧,这不感慨么。”
任他们插科打诨,谢仃漫不经心走近,褪去大衣搭在椅背,就从何瑜萱一侧落座。
裙裾翩跹拂过,浸染倦暖光影,摇曳生姿。她甫一入席,引得好友纷纷调侃
今夜是猎艳来了。
谢仃轻笑,也未置可否。接过朋友递来的酒杯,她挑了瓶格兰杰斟满,才浅呷半口,就听人打探:“楚诫呢,你俩最近怎么样,据说还见家长了?”
“问他啊。”谢仃眼梢轻挑,莞尔反问,“剧本又不在我这,之后或许是和平分手?”
“靠,我就说小道消息邪门,传到我这都成你俩要订婚了!”
……那可传得有够邪门。楚诫倒像收心了,但关她什么事。
“人谢老师另有新欢。”何瑜萱轻啧,“身份还挺神秘,连我都瞒着。”
年轻人的酒桌话题,多少沾些不正经。情爱这档事于在座如饮水,权当消遣乐子,听这话也不觉有什么,顶多随上几句揶揄。
“没法不瞒。”谢仃荡了荡酒杯,稀松失笑,“就我今晚来这,叫他知道估计都麻烦。”
“还有人能管住你?”
“我都坐这喝酒了,你说呢。”
反正温珩昱又不知道她在哪儿。
酒过三巡,醉意也微醺,场间没聊多久,攀谈搭讪就纷至沓来。本就是娱乐场,陆续有人携伴离席,意味不言而喻,也稀松寻常。
今晚惦念的蓝方还没喝上,谢仃想到这,就知会过何瑜萱,起身去吧台问酒。等候调酒的间隙,她低眸衔了支烟,没拿点烟器,不由轻一蹙眉。
适时,视野被递入个细窄物件,是雪松片。
目光微移,落在对方指间。骨感清晰分明,精雕细琢的温润,虎口一枚浅痣,分外熟悉。
谢仃撩起眼帘。
男人气质极好,身姿修长,眉眼英傥深邃,一身靛青西服周正熨展,昂贵精致,自成修雅从容。
“好久不见。”他道。
声线低醇,言近意远的疏离,像北城久而未至的雪。
端量少顷,谢仃对他轻一弯唇,拈过那支雪松片,引着火松散一荡。橙色火焰刹那明灭,晃在她指尖,又熄入烟沙。
“时晏。”她唤他。
陆时晏自她身旁入座,指骨轻叩桌缘,示意酒侍:“和她一样,有劳。”
从这重逢,都在意料与情理之外。谢仃渡一口烟,闲懒地支住侧脸。
时平天时俱清晏,冠着好蕴意,人也如其名。陆时晏出身政治世家,其父先后在检察院与司法局就任要职,家风明德正理,也养出他清卓修养。
陆时晏是谢仃实质意义上的前任,彼此床上床下都相性极好,分手时也体面,算有过不错的一段。
两杯蓝方呈上桌面,澄滟酒液粼粼灿亮,谢仃执杯虚碰过他的,先行放在唇边呷饮。
蓝方口感柔和,后调淡去酒体的刺激,弥留几分玫瑰香气。能品出藏酒年数不短,谢仃轻晃酒杯,稀松寻常地问候:“没想到会从这遇见。”
陆时晏长她五岁,正任北城民检高级检察官,素来独善其身,鲜少踏足此类场所,能碰面实属预料之外。
明白她言下提醒,陆时晏抛出一个人名,轻笑:“酒局救场,喝完这杯也该走了。”
那人是他们共同朋友,刚才短暂打过照面,想来是席间难抽身,才求来这尊大佛捞人。
“不着调。”她失笑嗔怪,也没有多谈,“近来怎么样?”
“平平淡淡。”
陆时晏应她,将领结扯低几分,松了领下一枚扣。他执起酒杯,姿态稍适松弛,“你呢,怎么自己在这。”
将这话品味片刻,谢仃也明白他言下之意,不由莞尔:“我应该有伴?”
陆时晏微一顿,情绪几不可察,掩入眉眼之下,“楚诫?”
谢仃懒然嗯了声:“是朋友。”
只是边界感暧昧,不代表她真的打算更进一步。
“最近忙画展的事,阿萱约我来透气。”她轻一掸烟,眼梢压低,“他们都带着伴,我自己也没趣,索性来喝闷酒。”
“不过……现在也算有人陪了?”
并未将话说满,她抿过酒,才借用他的原话,似笑非笑问候:“陆检,好久不见。”
分手三月余,说“久”也浅显,毕竟利落抽身的人不在意时间,迟迟驻足的那方才会去顾念。
谢仃对旁人的好感察觉清晰,也惯于放任,不点破不回避,只顺势而为。至于到哪一步,随意。
蓝方风味偏雪莉桶调和,度数偏高,口感却近似果酒。谢仃今夜喝过一场,现在半杯又入喉,微醺酒意攀上眼尾,漾出冶艳的绯色。她不在意,指尖从杯口抚过,带走残存的酒液,雪似的玉润。
光影似乎太柔软,她眼底也浸染了几分,微微侧过脸,望来的眼笑意潋滟,情意看不真切。
与初见他时一模一样。
并且与那时如出一辙,先移开目光的人依旧是陆时晏。
他轻哂:“你每次糊弄我,都是用这副语气。”
三言两语,主动权瞬间落回她手。他早有预料,服输退让也还算体面。
哪怕是他们在一起的那段日子,他对她也仍然没有拥有感。谢仃离谁都很近,也离谁都很远,她总是不够爱的那方,自然就总是赢家。
谢仃似笑非笑,指间香烟焰色明灭,她随意熄入烟沙,掌侧手机屏幕适时亮起,悄无声息。
开了整晚的静音,险些忘记某事,她垂眸循过来电,见猜想被证实,几不可察地挑眉。陆时晏并未询问,只道:“需要回避?”
“不是重要的人。”谢仃不疾不徐,划过接听。
开口讲究先发制人,不等对面作声,她便施然解释:“没来得及回电话。”
“我有事在忙。”谢仃神色未改,“目前不在学校,我……”
背景交谈人声突然趋于安静,她没放心上,随意端起手边蓝方。正思忖着敷衍,酒杯就被人单手扣下,连同她的掌心。
“……之后联系。”她说完未尽的话。
视线压低,男人骨节修长的指抚住她,力道疏懈,却不容置喙。
身后气息太过熟悉,近在咫尺的掌控之下,寒意暗藏。谢仃轻一眯眸,不作声响。
“——的确在忙。”
男人开口,嗓音醇朗疏淡,挲着低沉的哑,沉谙莫辨。
尾调随听筒中的微弱磁音,一同立体化地落在她耳畔。
谢仃暗自啧了声,抬指掐断通话,侧目望去。
温珩昱并未看她,端起那杯余存尚少的酒,从容饮尽。俯首之间,呈现锋利的下颚线条,冷感清厉。
杯沿一道重叠的湿润,淡去原先薄红的唇印。陆时晏目光循过,眸色稍沉,依旧不失得体修雅:“温总,巧遇。”
“巧遇。”温珩昱敛目,温绎周至,“陆公子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