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三个禽兽又来了。这次他们更加肆无忌惮。
天亮后,他们离去,我盯着地板上呼延荼荼留下的乌黑血迹,盯到双眼干涸。
我一瘸一拐走出屋子,阳光之下,立着一个鲜媚的少年。
他说:「靡靡公主,我是七皇子殷朝风,跟我走,我会保护你。」
我昏昏沉沉,就跟着他走了。
他所谓的「保护」,就是把我关进玄狼宫的暗室。
我的手脚都被铁链锁住,他用皮鞭将我抽打一顿,抓着我的头发,声音冰冷:
「知不知道我那三个兄弟为什么糟蹋你?因为你们北凉人在边关糟蹋我们玉朝的妇女。」
「知不知道玉朝人有多恨北凉?你只要从这跑出去,活不过三天。」
「知不知道只有我殷朝风能保护你?你这个笨女人。」
……
我说:「我只知道,将来有一天,我要把你们殷氏的男人全都糟蹋一遍,让玉朝人给北凉人当牛马、做畜生。」
「哈哈哈哈。」殷朝风揉揉我的脑袋,「好凶猛的小美人儿,我喜欢。」
我一直被关在暗室里,不知昼夜交替,不知时光流逝。
直到有一天,太子殷望雪把我找到了。
起因是殷朝风身边出了叛徒,向太子告密,说离奇失踪的北凉人质公主一直被七皇子私自关押。
太子十分重视此案,立即带人到玄狼宫搜查,发现了一个暗室。
暗室的铁门吱呀呀打开,阳光如利箭射入,刺得我眼睛生痛。
一道修长的人影,逆光而立。
我蜷缩在墙角,那人影慢慢靠近。
「北凉公主莫怕,孤是来救你的。」
我抬头望向他,他比那几个皇子年纪稍长,面容温润白皙,如一尊菩萨。
他的目光,慈悲怜悯。
我问他:「我可以相信你吗?」
「当然可以。」他朝我伸出手,「孤是太子,殷望雪。」
我把手递给他。他轻轻握住,将我拉起来。
仿佛一下子将我从地狱拉回人间。
他带我来到御前,当着皇帝和一众大臣的面,揭露几个弟弟的罪行。
虽然北凉人在玉朝人眼里只算畜生,但几个皇子对待北凉公主的发指行径,还是让玉朝君臣面子上过不去。
皇帝下令将老二、老三、老五、老七抓起来,拘禁三个月,再听候处置。
他们要了我二姐一条命,几乎把我毁掉,付出的代价仅仅是三
个月的自由。
我感激涕零,跪谢龙恩,顺便提出,我想回家。
玉朝皇帝也不好再为难我,应允了。
太子殷望雪亲自送我到城外,场面轰轰烈烈,无数官民围观,称颂太子仁德。
和殷家那几个恶棍相比,这位太子确实是难得的一股清流。
「走吧。」殷望雪对我说,「永远都别来玹京了。」
马车渐渐远离玹京的喧嚣,我被孤独笼罩。这才发觉,来玹京时,我和呼延荼荼是两个人。如今离开时,只剩我一个了。
我好不容易从这个冗长梦境里挣脱出来,枕头湿了一片。
殷朝风正在观察我,暗褐色的眼眸里满是嘲讽。
「白天凶巴巴,晚上哭鼻子,原来我们女王殿下这么没出息。」
梦里的回忆再次浮现在眼前,我的起床气噌地蹿上来,压都压不住。
「贺兰祺,本王的鞭子呢?」我跳下床,喊道。
贺兰祺就把守在帐外,听到我的命令,立即把马鞭送进来。
男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可能是对殷朝风太温柔,让他以为我没有脾气。
作为一家之主,我得先立威。
我绾起长发,活动活动肩膀,抡圆了胳膊,一鞭子抽向殷朝风。
他没有躲,结结实实受了一鞭。
我的鞭子挺粗,但打在他身上,如同柳条抽石头,毫无杀伤力。
「用点力,别跟挠痒痒似的。」
我反手又是一鞭,他依旧不满意:「要不要吃了早饭再打?」
我一连抽了好几鞭,他都不尽兴。
我累了,扔下马鞭,坐在床边喘气。
他讥笑:「女王也就这点儿本事,连鞭子都拿不稳。」
这一通发泄,我心情倒是舒畅多了,起身去洗漱更衣。
贺兰祺正准备为我披甲,殷朝风忽然道:「让我来服侍女王披甲吧。」
「打一顿终于学乖了,来吧。」
他拖着锁链走过来,从贺兰祺手里接过铠甲,罩在我身上。
他「服侍」得很用心,每一处细节都仔细整理。时而贴我贴得很近,嘴唇蹭过我的额头。
整套铠甲穿下来,搞得我燥热不已,真想立时把这男人办了。
临走前,我凑到他耳边说:「今晚,等我。」
可这个该死的男人,他没有等我。
我忙了一天,晚上回到王帐中,才发现锁链散了一地,男人不见了。
我一摸腰间,钥匙没了。
原来,殷朝风早上主动帮我披甲,是为了从我身上顺走锁链钥匙。
呵,男人,都是骗子。
等本王把你抓回来,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大步走出王帐,带上十几个亲随和两条猎狗,策马冲入雪夜。
雪地里还留着殷朝风的足迹,跟着猎狗,我带人一路追下山,直逼护城河畔。
到了河边,我勒住马,眯眼看着对岸。
殷朝风就站在对岸,风吹起他的衣袂。
他望着我,我也望向他,我们进行着眼神交战。虽然天才蒙蒙亮,我俩谁也看不清谁。但气场不能输给对方。
贺兰祺拦住我,「殿下,我们过不了河。」
「谁说的,冰已经结厚了吧。」我催动马儿,踏上冰面。
从马蹄着冰的声音可以判断,冰很厚,千军万马踏在上面都没问题。
其余十几个亲卫也纷纷跟上。
殷朝风扭头朝玹京城门跑去。
「开城门!我乃七皇子殷朝风!放我进城!」
城楼上的士兵探出脑袋向下张望。
「不要开城门!」我喝道,「我是七皇子妃,我们夫妻闹了点小矛盾,七皇子离家出走,我这就带他回去!」
「呼延靡靡,你这女魔头,我堂堂玉朝皇子,你非但不敬重我,反对我百般羞辱,等我回宫,便向父皇请旨休了你!」
「你敢?信不信本王阉了你!」
「开城门!」
「不许开!」
在守城士兵的围观下,七皇子夫妇吵得不可开交。
不多会儿,城门吊桥缓缓放下。
看来,守城士兵还是更偏爱他们的七皇子。
这也很正常。据说我虐待皇子、迫害使臣、勒索上百万白银的强盗行径已经在玹京传开,人人愤慨。英勇出战、惨遭俘虏又奉旨和亲的七皇子,在百姓眼里成了英雄。
现在英雄好不容易从女魔头手里逃回来,玹京人当然要给面子,为他开城门。
眼见着殷朝风走上吊桥,我双目喷火,「殷朝风,再说一遍,你给我
站住!」
贺兰祺劝我:「殿下,算了吧,不能再追了,咱们先回营,从长计议。」
我微微一笑。贺兰祺这小子,跟了我这么久,还是不够了解我啊。
我的兄长被我杀死前曾说,呼延靡靡就是一头偏执的野兽,只要她想得到的东西,死都不会松口。
我猛抽马股,马儿如离弦之箭,冲上吊桥。
城门口的士兵大惊,慌忙要拉起吊桥,我身后的亲卫随手几箭,把拉吊桥的人射死了。
就在这时,静谧的黎明喧嚣起来。
在护城河对岸的茫茫雪地里,出现了难以计数的北凉骑兵。他们如浪潮涌动,呼啸着跨过护玹河,雷鸣电闪,风驰电掣。
守城士兵都懵了,等他们反应过来,北凉悍勇已经冲破城门。
四
清晨时分,玹京陷落。
睡梦中醒来的玹京人,一时间还没想明白:七皇子夫妻吵架,怎么把整座城都一锅端了?
我仰天大笑。就是这么惊喜,就是这么意外。
只不过,攻城时打得太投入,把殷朝风给追丢了。但也无所谓,我这是丢了芝麻捡了西瓜。
拿下玹京,殷氏从一排行到十的皇子都是本王掌中之物,谁还稀罕一个老七?
我留下一部分兵马把守城门,亲自带领精锐直奔皇宫。
皇宫正门前,几百名禁卫军严阵以待,这是玉朝人最后的倔强。
我狞笑一声,预备大开杀戒。
可忽然,我看到禁卫军中央,站着一个清瘦俊颀的男人。
我一眼认出,他是太子,殷望雪。
他就站在那里,如一道阳光,将我满身的冰雪,融成晶,化作水。
我翻身下马,来到他近前。
他望着我,目光如初见时的悲悯。
我避开他的目光,不带一丝感情地说:
「太子殿下,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死。第二,老皇帝退位,你继位。」
对于我看得上眼的男人,我其实不愿意强迫他们。是生还是死,还是让他们自己选择。
殷望雪看上去有些困惑,不太理解我给的第二个选项。皇位对我来说已经唾手可得,为何还要交给他选择?
我笑了笑:「我有自知之明,就算我今日拿下玹京,往后也坐不稳皇位,你们玉朝人不会接受异族的统治。太子您众望所归,又是我唯一信得过的人,希望以后我们和平相处。」
殷望雪思考片刻,决定接受第二个选项——老皇帝退位,由他继位。
看来,他很识时务。
老皇帝已经昏迷在床,退位不退位的,反正都是太子说了算。
半个时辰后,殷望雪拿来了退位诏书。
他宣读诏书的时候,我强迫官员百姓都来聆听。
同时,应我要求,殷望雪把二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绑到我面前。
这三个畜生,还是那么俊俏,让人想狠狠蹂躏。
我举起马鞭,抡圆胳膊抽过去。
第一鞭,抽到五皇子身上。他的衣服裂开一道血口。
他的惨叫还没结束,我的第二鞭已经落到三皇子脸上, 鼻子歪到一边去了。
第三鞭, 抽爆了二皇子的左眼。
那天殷朝风还嘲笑我鞭子拿不稳, 其实得看我打的是谁。打殷朝风,我手软无力,但是打这三个畜生, 我可以打到他们怀疑人生。
三个人的惨叫响彻天空, 官员百姓静静围观,敢怒不敢言。
终于,我打累了。三个人加起来总共只剩了半条命, 烂成一摊血泥。
我心满意足, 扔了马鞭,准备押殷望雪进宫登基。
就在这时, 出状况了。
围观的人群里, 冲出许多精壮汉子。
他们身手敏捷, 避过北凉士兵的堵截, 向宫门口冲来。
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如一头迅猛的恶狼, 等我反应过来时,他已扑到我跟前,将我勒住,一把钢刀架在我脖子上。
殷朝风不愧是殷朝风。原来他棋高一着, 早有准备,逃走不过是诈我。
恐怕整个玹京城,都是他的诱饵。
我就是那条大鱼。
女王被劫持,北凉士兵都懵了。禁卫军趁机反抗, 围观百姓也骚动起来。
形势陡然翻转, 北凉军队乱作一团。
我明白大势已去,这次怕是功败垂成了。「殷朝风,有本事就一刀抹了我的脖子。」
「不。我要让女王殿下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他在我耳边温柔地说。
最
终, 我与殷朝风达成妥协:我留下来,他放所有北凉将士出城。
在全城百姓的咒骂声中,北凉人灰溜溜地离开。
现在, 老皇帝已经「退位」,皇位由谁继承, 成了关键问题。
太子这块不可松动的铁板, 已经千疮百孔。
人们都亲眼看到了,北凉人打进城的时候, 太子未做任何抵抗, 直接在宫门口投降, 还把三个弟弟绑到北凉女王面前,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残害。
城里还起了谣言:城门是太子让人打开的,退位诏书也是太子逼老皇帝写的,太子为了早点当皇帝,卖国求荣。
德高望重的太子, 一夕之间声名狼藉。
第二天, 禁卫军反水,宣布不再追随太子,将太子关押起来。
众望所归者, 唯七皇子殷朝风。
他推拒再三,最后被人强行披上龙袍,推上皇位。
第 9 节 嘲风篇 女王凶猛
五
晚上,新帝回到寝宫。宽大的龙床之上,一个女子被铁链锁住手脚。
不才,那女子正是在下,北凉女王呼延靡靡。
他脱了龙袍,坐到床边,轻抚我紧锁的眉眼。
忽然俯身,咬住我的唇。
辗转许久,久到我快窒息,才将我放开。
「殷朝风,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新花样。」
「别急。女王在朕身上玩过的花样,朕都会一一奉还。」
翌日,我戴着手镣脚铐走上大殿,接受玉朝文武百官的目光鞭笞。
陪在我身边的,只有贺兰祺。
从北凉到玹京,他一直守护在我身边,直到临死。
殷朝风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声色俱厉痛斥北凉人的野蛮强暴。
在场之人无不听得热血沸腾,韩国公都激动得哭起来。
「拖下去,斩!」殷朝风一挥袍袖。
御前侍卫闻令上前,没有动我,却一左一右架住贺兰祺,把他往外拖。
「王,救,救我……」贺兰祺满眼泪水,小声嗫嚅。
我沉默,眼看着他被拖出去。
就剩我了。
大殿中一片静谧。殷朝风盯着我,始终没有下达杀我的命令。
「朕奉父皇旨意,已与呼延氏完婚。两国婚约,不可随意撕毁。今后,朕将对呼延氏严加管束,不再教她为非作恶。」
满朝大臣皆是一愣。
「朕有旨,封呼延氏为皇后。从今往后,玉朝与北凉两国同体,亲为一家,永止兵戈。」
这弯转得太急,众人一时都回不过神来。啥意思,皇上非但不杀北凉女王,还还还,还要封她为后?
殷朝风的几个心腹大臣反应贼快,立即跪地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他人也稀里糊涂跟着下跪,高呼万岁。
霎时,鼓乐齐鸣。皇帝亲自过来解掉我的镣铐,牵着我走上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