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此刻也只如玉山倾倒的无力醺醉姿态,嗓音似染上一股颓意缓缓启唇说道:“顾小姐既然这样不听话,放你出宫的宫人该被杖毙才是。”
在原地正要往外溜的美人霎时顿住了脚步。
织雾抬眸看向躺椅上的男子。
对方今日甚至嘴角还有一缕鲜血……分明是那鹿血。
偏偏苍白如玉的面庞增添了这一抹殷红血痕之后,竟妖冶至极。
与平日里高高在上、纯白无瑕的太子殿下,竟有种极致的反差。
像是什么不染俗尘的谪仙,骤然妖化成了艳鬼一般,周身浮满邪佞之气。
也正因如此,流露出的阴邪恶戾,才会被那修炼邪术的国师毫无怀疑。
但从前不管发生什么,晏殷却从未有过要杖毙顾盼清是身边的宫人。
可见他洞察人心极其敏锐,知道眼下的织雾会在意,便故意踩她痛脚。
织雾被他直接戳破了名字,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软下语气想要同他好声说话,“太子殿下……”
晏殷敛着身上涌动的戾气,语气淡道:“现在乖乖回宫去,孤给你身边宫人留一具全尸。”
织雾闻言,霎时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眸,瞧见他今日竟遮也不遮的外泄恶意,心尖都隐隐揪紧。
他这样坏——
织雾看过话本,自然清楚书中的太子极其擅长人心,知晓旁人的软肋在何处。
她越是表现得纯良,他便越会拿她身边人来令她就范。
可如果她不在乎,甚至,让他对她的憎恨压过她身边那些看守不力的宫人,他自然就只会记恨她一人。
就像对待原书里的顾盼清,不管对方做了多少恶事,被她挟持作恶的宫人都不曾有过被针对。
太子最是厌她,最终也只令她一人惨死。
织雾鬼使神差地忽然想到自己需要伤害他,才能加速花瓣染红的速度……
可日后将他关在笼子里那样困难。
横竖都只是要让他觉得尊严扫地,也许换种方式也可以?
晏殷此刻闭着眼眸,似乎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控制情绪与欲望。
正是由这国师磨炼出的怪诞心性,往常,他也只需要平复一炷香的功夫,多半便可以行动自如。
可反常的是,屋里本该柔怯的美人忽然间不退反进。
她走到他跟前来,压低了语气,声音犹软绵道:“殿下要揭穿我腕上有守宫砂的事情,我们就是仇人?”
一旁桌上不仅有书本笔纸,还有一些情|趣之用的东西。
织雾随手捉起一件物什。
下一刻,男人便察觉一双柔软小手将一根冰凉缎带缠绕在他的腕上。
晏殷半睁开眼,似乎有些意外。
织雾绑住了他的腕,确保他短期内无力反抗,这才语气故作威胁道:“殿下饮了助兴的酒水,倘若我在这里和殿下发生什么奇怪的关系……”
“到时候殿下就算揭穿我,也是殿下对我做了暧昧的事情……”
若在守宫砂这件事情上,他执意揭穿。
她趁着他饮用了鹿血酒后,与他发生情|事……
届时她身上星星点点的吻痕还有其他暧昧的东西,都只会证明是他欺负了她。
晏殷打量了她片刻,接着忽而嗤笑了声,“是吗?”
“那你何不试试?”
织雾对上他略有些讥讽的目光,心口愈发狂跳得厉害。
她当然不敢。
真要这样做……只怕她还没完全消了守宫砂,晏殷的人就得赶到。
到时候谁欺负谁才真是说不准的事儿。
只是被他戳破后,她语气颇有种被看破后的恼羞成怒,口中反而更为外强中干。
“殿下以为我不敢吗?”
织雾顿时挑衅般跨坐在他的腰上,继胆大包天地绑住他手腕后,竟又颤着指尖捉起另一根缎带蒙住了他的黑眸。
雪白的缎带覆盖在他苍白的面庞,遮住了双目,和他们头一次见面时,她所见到的柔弱无害模样竟隐隐重叠。
也正因如此,才让织雾一开始就错信男人会是什么纯良之人。
织雾想到他先前在自己胸口画花,自也感到脸颊发烫。
她快速解开他的衣襟,拿起桌上的毛笔尖在他胸口上写了个两个大字,试图用原身恶劣的姿态欺负他。
“太子殿下这般风流情态的确少见……”
“不过,与那卖……卖弄风骚的小倌又有什么差别?”
晏殷即便闭着眼睛都能根据身上被描绘的笔画感受出她写出的字。
他这时才缓缓抿紧唇。
在确定她打算作死到底都不收手,男人顿时嗓音沉沉道:“阿雾,你很好——”
织雾听他不叫自己顾小姐,忽然唤自己“阿雾”,霎时间心头一颤。
她坐在他的腰腹处蓦地往后一蹭,便听得身下男人闷哼了一声。
晏殷握紧的骨节都隐隐泛白。
在她碰到什么之后,额角的青筋更显分明。
少女的掌心本就极软,像棉花一般,软得让人神魂荡飏。
可少女柔软的身躯却有其他地方,比她柔嫩手掌心都要更绵、更软……
让人在极端隐忍的边缘瞬间崩裂。
织雾自也第一时间察觉到什么无法忽视的触碰,面上瞬间爆红。
她不是故意的……
她只是想……想退后一些好勒紧他手上的缎带,防止他太过生气挣脱了,会将她当场捉住。
在快速完成了羞辱他的流程之后,织雾又抱着不想死得太惨的心理,心慌意乱地出房门去喊来几个花娘去伺候他。
接着自己才快速跑路离开。
花娘们原本都已经离开,见太子屋里又喊人服侍,自是欢喜不已。
她们推门进去后,却听得太子语气不明地令她们都退下。
花娘们顿在原地犹疑。
可躺椅上的俊美男人衣襟散乱,半露白皙胸膛的风流模样、以及身体的…反应分明不是这样说的。
几个花娘羞怯笑笑,要上前去。
接着便听见一阵哗啦碎响。
却是晏殷生生捏碎了一只酒杯。
除却腕上裂开的缎带以外,苍白的掌心被割开一道血口,血珠顺着指尖滴落。
在第一个花娘靠近时,甚至也被碎片划烂了手。
花娘们愣了愣顿时吓哭离开了房门。
晏殷周身血液炙热,彻底破了底限般,带着一种极难形容的情绪窜流在身体的每一处。
压抑得越是厉害,反噬得便越是厉害。
在欲壑难填时,
晏殷想到的却是年幼时瞧见铁匠打铁。
一把剑在打成之前,是一块又粗又长的丑陋黑铁。
铁匠将黑铁放在火上反复烤炙,在彻底被火烧得通红之后,再将烙铁反复捶打,在炙热高温下浸入水中冷却。
如此循环反复,才会打造出一把精纯宝剑。
可那铁匠中途却因为有事突然被人叫走,迟迟不将滚烫的烙铁放入水中,晾在空气中,任由烧红黑铁从炙热一点一点失去剑意。
最终就像是一种无机质的欲望,在空气中不得还原,也不得纾|解……
只能因为求而不得,而凝固成一块丑陋又狰|狞的物什。
在温辞处理完国师的人以后,他正要跨入门槛之前,却忽然听得屋里的太子嗓音沙哑:“滚——”
外面的人顿时顿住了脚步。
温辞脸上更是不可置信。
太子……从来没有对他们这些下属发过火。
更没有过这般失态语气!
温辞额角一跳,心头霎时浮现出“出大事了”几个大字。
虽然不知道刚才短短瞬间发生了什么,但不是他们太子完了……就是惹到太子的人彻底完了!
……
这厢从百花楼里逃出去的织雾正心口惴惴地上了一辆马车。
她给了车夫车费之后,便令他快马加鞭赶往行宫。
待马车跑出去极长一段距离之后,织雾才暗暗查看腕上花瓣染红的进度。
结果震惊地发现……
这次竟没有一分一毫的变化。
织雾眼神凝滞,想到自己在晏殷胸口写的“骚|货”字样……这样都还不够尊严扫地?
难不成,那位太子殿下竟是、竟是喜欢这样被她杏……虐待?
第27章
接下来这一路, 织雾几乎再无任何阻碍、无比顺利地抵达行宫。
行宫内外守备森严。
可织雾这一张脸便是最好的通行凭证。
乃至见到太上皇身边的老太监吴德贵时,对方都万分诧异。
“顾小姐怎么来了?”
眼见离进去恳求太上皇保住杏玉只余一步之遥,偏偏吴德贵似想起什么后, 又忽然从袖中摸出一根红色手绳拿来织雾眼前。
“东宫那边派了人送了这东西来,说太子吩咐过如果见到小姐便将这东西拿给小姐。”
织雾在抬脚跨过门槛之前, 余光便瞥见那根红色手绳惹眼无比。
再一细看, 小小的腕围, 分明是孩子戴的玩意儿……且正是杏玉手腕上始终不曾离开身的一件物什!
织雾脚下霎时顿住,眼底更为不可思议。
她明明一直都和杏玉在一起, 东宫的人又是何时拿到了杏玉的东西?
可脑筋只停下来稍稍一转, 很快, 织雾便想到了更为令人脊背发凉的事情。
不对, 她离开皇宫后, 杏玉便只剩下了一个人……
那位太子殿下怕不是早就料到了什么, 只叫人在发现织雾失踪的第一时间,便立马让人将杏玉从宝珍苑强制带走,并派人将孩子身上的信物送来行宫……
吴德贵还转达了东宫剩余的一些话。
意思无非就是, 她若乖乖配合,不将这事情捅到太上皇这里, 那孩子便暂且如这红色手绳一道,留在行宫。
这样一来,坏处是她不能时时刻刻将这孩子放在眼皮底下看顾……
可好处却是,行宫这里不属于任何人的势力, 她与太子的任何纠葛都暂且烧不到杏玉身上。
但后者的代价便是,不可以告诉太上皇任何事情。
否则……
晏殷可以直接动用私权将这孩子送大理寺, 底下人自是会刑讯孩子本人,以此得到线索也未尝不可。
比起时时刻刻都派人盯着织雾, 晏殷在行宫预留的这一手才是拿捏她的真正手段。
织雾根本便没得选,只能将手绳交还给吴德贵。
待太上皇召见了织雾,询问她近况时。
织雾捏着指尖,临了也只能语气干涩回答。
“我……我和太子殿下闹别扭了。”
太上皇诧异道:“你先前固然有地方做的不对,可你都替他将那医女治好,他竟还敢欺负你不成?”
织雾心下凌乱,再瞧见吴德贵手里拿着的红绳,到底不得不默认还是晏殷棋高一着,抿着唇瓣只当自己过来单纯看望太上皇。
只待宫里来了马车和服侍的宫人,他们将一孩子亲手交给行宫的人照顾后,这才将织雾恭恭敬敬接回宫去。
太上皇见织雾离开行宫,接着才对着吴德贵叹了口气。
“这孩子从前每次来都活泼俏皮,且也没少同我告状。”
“你瞧她这次委屈成这般模样都一个字都不吐露,怕不是受了天大委屈?”
吴德贵道:“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您夹在中间岂不也是为难?”
太上皇摇头道:“你说得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因而太上皇面对两个孩子闹了别扭,也自有他自己的一惯做法。
……
国师意外病逝的消息甫一传入当今天子耳中。
晏殷第一时间便被传召入宫。
天子数年不曾上朝,依赖国师十年如一日。
在得知国师去世后,很快在太子的示意下,便有另一修士取代了国师替天子炼丹之事。
太子看似在安抚自己那昏庸不理朝政的父亲,看似也为晏朝除去了国师这般心术不正的隐患……
可事实上,在国师死去的那一刻,晏殷也不过是将这个被国师所掌控的皇帝,换成由他自己亲手掌控。
天子却只看重那枚可以让他见到一缕亡魂的丹药,旁的变化似乎于他没有分毫不同。
他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后,也只是单纯将晏殷叫来跟前,与自己儿子极其久违地下了盘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