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就是因为当时没有惩戒,所以管事才会在权衡利弊的时候,认为天子不可得罪,我便是可以得罪的,是吗?”
顾宣清从未对下人有过如此严厉一面,管事反应过来,这才知晓自己方才做了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
……
织雾原以为自己不会再和昔年的太子殿下产生任何交集。
哪怕知晓了自己本身也在话本当中……
可眼下太子成为新君,自该意气风发,再好不过……
织雾一想到自己也许会和他见面,心跳难免就此失去平衡。
皇宫里的景色有与她记忆中一样的,也有不一样的。
对于过去的织雾而言,入宫一趟,与旧地重游几乎都没有区别。
那太监将她带到一处大殿,语气轻道:“您请吧。”
织雾却仍旧不解。
倘若他们抓走禾衣是想为杏玉出气。
那么眼下,又要将她抓进宫来做什么?
她怀着迟疑心情从偏门迈入。
可偏偏一抬头就瞧见了禾衣背对着她倒在地上。
禾衣的衣摆上有血。
织雾心头愕然,脚下连忙快了几步。
她上前去捡起地上散落的银镯与荷包,正要检查禾衣的衣裳为什么会有血。
接着却忽然听见身后顾宣清颇为惊惧的声音,从殿外急切传来。
“陛下,不可……”
不待织雾回眸,接着便被一股极重的力道攫住。
锦囊从指尖惊落,她的后背重重磕碰到了什么。
被掐住脖子抵在身后梁柱上时,美人的身量过于娇弱,目光所及之处仅是帝王冕服上颇显华贵的织金云纹。
她的眸光瞬间微凝。
浑浑噩噩间,只觉那股熟悉到令她夜里都会梦见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
冰冷的雪香气渗入毛孔般,熟悉的触碰与压迫感让织雾本能颤栗。
那段光景几乎不分白天黑夜,太子像是一头贪得无厌的饕餮,根本不愿意从榻上离开……
每每闭眼时鼻息间皆是这股裹挟灼丨热的气息,睁开眼时亦是。
她如何能不熟悉。
织雾从体寒转变为体热,病中又用了不少猛药,体质难免异于常人。
在敏丨感的身体调养正常之前,耳根处与脖颈更是禁丨区。
于是在陷入与故人重逢的失神之际,那只粗大的手掌扼住她脖颈时,她呼吸轻轻一窒,嫩白的指尖却下意识做出攥他衣襟的举止,绵软的嗓音极压抑地吐出几个字眼。
“殿下,别这样……”
说完后,织雾自己愣住。
接着更是陡然惊出浑身冷汗。
“陛下——”
顾宣清的声音似乎盖过了织雾。
在下一刻,那只掐住她细颈的手掌在僵了一瞬后却猛然将她一把推开。
接着晏殷便瞧见少女瑟瑟发抖地躲入顾宣清怀里。
方才距离那样近,诡异的气氛似乎也只有他二人清楚。
他还未用太大力气,美人白皙的脖颈上都因为太过娇嫩而浮现出几枚鲜红的指印。
像是……
吻痕。
就连她刚才落入他手掌心里的反应也不像是被伤害的反应。
更像是,要被他……欺负的反应。
周身气质阴沉的帝王似乎森森蹙眉。
不知是因为,她哪里来的胆子觉得他掐住她脖子都不是在伤害她……
还是因为,她骨子里面对陌生男人都会产生令人骨酥的浮媚浪荡,简直完全违背她那张白芙一般的清纯面庞。
第78章
殿内的氛围颇为压抑。
织雾对于这猝不及防的重逢显然没有任何心理防备。
同样, 在刚才的一瞬间,她也本能地从未觉得对方会伤害她。
可她身边的顾宣清却显然并不是这样想。
对方如临大敌一般,将怀里的妹妹不动声色地掩到身后。
“陛下, 这是我的远房表妹,还望陛下手下留情。”
整个京城, 这位新君唯独只给过顾宣清几分面子。
显然也是看在他是顾盼清曾经的兄长、是对方心心念念保护的家人份上。
晏殷对此不置一词, 只朝顾宣清身后身姿羸弱的美人语气微沉:“荷包是哪里来的?”
织雾面对他时, 原就心虚万分。
眼下见他对自己发问,自也当做与他互不相识, 低垂下眼睫轻声回答:“回陛下……这荷包是民女亲手做的。”
她只当自己正常回答了一个问题。
岂料在她话音落下之后, 对面略显苍白的帝王黑眸却愈发莫测地盯住了她。
可即便到了这个时候, 织雾也仍然未察觉出哪里不对。
她做的荷包有什么问题?
织雾只道自己原先不会女红, 后来为了利用宋曜生时, 曾亲手给宋曜生做过一个, 再往后似乎再也没有做过什么……
她想到这里思绪陡然一窒,指尖也跟着攥紧几分,似乎这时候才隐约意识到什么。
当初临时抱佛脚学习女红时, 织雾学不会复杂的花样子,绣的东西只能过于简单, 甚至加入了她自己的想法,从而让那些图案看上去虽然不是很精致。
但却……很难找出第二个相同式样。
可宋曜生不是死了吗?
她送给宋曜生的锦囊,自然也该……也该不知道丢弃在了哪里才是。
她的心跳越来越快。
顾宣清见状道:“微臣的表妹没有什么见识,不敢冒犯陛下……微臣便先带她出宫一步……”
“去取绣线和绣绷来——”
天子凉薄的语调缓慢而冷静地打断了顾宣清的措辞。
他吩咐宫人取来这两样东西, 显然是要织雾现场做刺绣。
织雾这个时候再想改口说自己不会绣,都迟了。
底下宫人手脚麻利, 不多时便取来了齐全的物件。
天子的命令下达,织雾在这大殿之上, 也只有硬着头皮坐下来,开始按照对方的要求刺绣。
在她动作极缓慢时,晏殷却又说道:“倘若你撒谎,朕就杀了你。”
织雾碰到针线的指尖蓦地僵住了几分。
她心头似乎莫名窒闷了些许,在犹豫一瞬后,却默然起身道:“陛下,民女方才的确没有说实话……”
“阿雾……”
一旁顾宣清急切想要打断。
晏殷却又阴恻恻地盯着她道:“也杀了你身边的人。”
织雾唇畔的话霎时顿住。
她重新抬眸朝他看去,眸光似乎感到不可置信。
禁卫将手中锋芒阴森的长刀抽丨出,对准禾衣的脖颈。
晏殷森沉的黑眸便寸寸巡睃过美人周身,乃至她攥紧的指尖,都一一纳入眼底。
织雾抿了抿唇,这时才坐下开始绣。
到最后,她既不敢绣得不像,也不敢绣得太像。
只简单一个图案呈现时,她自己瞧着也说不上像不像,可心里紧张得鬓角都要沁出冷汗。
可这最终的结果由不得她决定,她还是得将东西呈现在帝王的眼皮底下。
“民女绣好了。”
织雾说完,只垂着眼睫将东西交给太监。
太监转交给晏殷后,他黑眸瞥了一眼。
织雾却忽然又道:“民女曾经买到过一个类似这样的荷包,当时觉得这图案很是特别,又……很是可爱,所以才会想要模仿。”
“所以,民女仿造的东西没有信心可以完全还原,方才才说自己没说实话,望陛下恕罪。”
在刚才做刺绣的短短瞬间,织雾脑海中掠过了诸多借口,最终只留下这含糊其辞的一条,妄想借此蒙混过关。
帝王的面上不显喜怒,听到这样的话也不知信还是不信。
“东西可还在?”
织雾道:“去岁游船时,东西不慎滑入了河中。”
也就是说,东西不在了,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她说的是真话,亦或是证明这是假话。
晏殷看着她紧紧攥住袖摆的举止,接着又忽然问她:“对于死而复生这样的事情,你有什么看法?”
织雾心弦陡然一蹦,语气如常道:“人死不能复生。”
“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顾氏织雾,是云陵人士。”
“此番入京,是为了玉山侯的寿宴。”
“也就是说,玉山侯的寿宴之后,你才会离开?”
织雾原本是想提前离开,可眼下对方这么问,她若贸然改变答案,似乎又会显得有鬼。
她只好回答“是”。
不待顾宣清再度张口求情,天子这回却骤然松了口,放织雾离开。
在织雾起身想要快速走回到顾宣清身边时,却又听见天子略显阴鸷的语气自身后响起。
“等等——”
对方语气不明道:“你的东西。”
织雾僵住步伐,她目光垂落,看见他抬手时,玄黑的袖摆上移,露出他极其苍白的手腕。
在对方的手腕上缠绕了一道红线,一眼看上去,在苍白皮囊上映衬出细细一根秾艳血线,看上去颇为触目惊心。
尤其是,红线末端系了一口黑玉棺材。
织雾僵硬转身,在距离对方极远的位置,伸出嫩白的双手小心翼翼扯住荷包边缘少许面料,将那荷包取回。
……
天子派人亲自送顾宣清和织雾回府。
待回到府中,顾宣清只沉着面色将织雾留在屋中,出去将宫里那些人亲自打发离开。
织雾捧着一盏热茶,似仍旧对方才发生的一幕感到心有余悸。
也许是晏殷手腕上戴的东西太过邪性,让她即便已经离开,可脑海中都始终映着那件诡异的物什。
见顾宣清身边的小厮拾墨还在,她便下意识向对方打探了几句。
拾墨却也是个知情人,对织雾并不隐瞒。
“那个东西……”
拾墨语气愈发隐晦道:“听说是天子从个不世出的邪道那里求来的招魂扣,可以用来在死后坠入万劫不复之地,换取与那位盼清小姐的重逢……”
拾墨余下的话尚未说完,顾宣清便走进屋来对他轻声呵斥,“不得胡言。”
拾墨顿时闭嘴。
顾宣清上前道:“阿雾,不用理睬这些……”
“他有今日,是他自己的选择,和你无关。”
织雾对拾墨方才的话很难不感到愕然。
她怔愣了瞬,口中迟疑,“是因为我当年的死,所以……陛下感到自责?”
顾宣清目光颇为复杂地看着她,见她是这般理解……
他叹了口气,“也许是吧。”
她会这样想,虽说看轻了天子对她的情意,但只要对妹妹好,又有何妨?
顾宣清并不希望妹妹会背负什么沉重的负担,自然不会将所有事情都掰开来告诉她。
顾宣清掩去一些事情,对织雾稍加安抚。
可织雾心中却仍旧感到不安。
昔日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以为她死了以后,他会过得很好很好。
可真真切切见到之后才发觉,一切似乎都和她想象中的极为不同。
织雾被安置在府上歇息下来。
私底下,顾宣清又为她请了郎中,陪她一起去照顾禾衣。
待杏玉后脚也被接回府后,却遭到了顾宣清颇为严肃的呵斥。
杏玉却并不肯就此死心。
“父亲为什么那么维护那个女子?”
“父亲只可以有嬢嬢一个妹妹!”
顾宣清几乎被她气得面上都要涨红,“你住口!”
气怒之下,他似乎扬手要打,杏玉见状更不可思议。
“父亲要为了一个外人打我不成?”
小姑娘落下两串泪珠,语气呜咽,“母亲不要我,父亲也不疼我,除了嬢嬢会不计后果地救我保护我,旁人根本不会真心对我好,是不是?”
顾宣清无法将那些事情告诉她一个孩子,最终却只能再度警告于她,“杏玉,你不可这样不尊重旁人。”